她是打算再过一年,等公公身子好些了,再动身去京中。她的儿子不在这里读书,这里的风气如何,就和她无关了。
宗房
费氏正抽着水烟,水烟冒着咕噜声,她吸了一口,才觉得浑身舒坦,但同时又感叹道:“当年若非是公公要过继晏哥儿,如今哪里还要我操这份闲心。”
费氏一共生了四子二女,曾经作为首辅儿媳,她的见识不一般,不管到哪里也是受到别人追捧的,没想到临老,她还要为孩子们操心。
她几个儿子中,也就过继出去的程晏有大才,余者都是荫官出身,这子又有子,孙又有孙,还得摆着旧日的排场,家中早已不是程晏祖父在的时候那样了。
风还未吹,湖水已经微澜。
宗房子弟们人人安享富贵荣华,却不知道内里已经虚空,还有以前她们这种科举名家投靠来的土地全被程晏要以身作则,退了回去,少了田亩收入,产业七成还要留给长子程晖,况且程晖子嗣多,人人都要读书请名师,还在京中过活人情往来,程晖当年一个人在京一千两都不够,更何况是一大家子人。
这等巨资,还不是挖了东墙补西墙。
“老夫人,皇商家的吴太太送了纹银两千两过来。”费氏的心腹丫头让人抬了箱子进来。
费氏笑道:“你去回话,就说她托我的事情成了,我们程家唯才是举,不是那种只看门第的人。”
若非无奈,她怎么可能和商户为伍。
这两千两银子才刚到手,费氏又把前些日子她收的礼让丫头典当去,还多嘱咐了一句:“死当,不要活当。”
“老夫人,这可是您生辰旁人特地送来的,当初人都道您是礼部尚书的生母,方才送此稀世珍宝,可如今您……”
丫鬟想说的其实就是程晏现在辞官归故里,这官场上向来都是人走茶凉,以后可遇不到这么好的敛财机会了。
地方官要巴结也是巴结热灶,哪里还会再巴结这种已经辞官的官员,况且现在程晏本人回来了,他跟嗣父表现的更是亲近。这费氏虽然可以在众人不知晓的情况下混淆视听,当然这种事情她干了也不止一两年,但是现在正主回来了,费氏还得收敛些。
故而,现在把宝贝当了,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呢。
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啊,尤其是老人家,什么最值钱,手里有钱的时候才最值钱,谁都想从你这里捞一点东西,可不得捧着你吗?
费氏却摆手:“让你当你就当了,这些银钱也不必拿回来给我,兑成银票送去京中。”
“是,老夫人。”
费氏看着心腹丫头的背影,不禁摇头,这个时候还有东西可以当才好,若连当的东西都没了,那才叫惨,那说明宗房已经没落了,日后要完全听从于二房了。
那罗氏算什么,当年不过是一奶婆子的女儿,仗着皇家恩典,竟然还嫁入世家,此人看似波澜不惊,其实内藏奸险。那罗氏手里嫁妆以及当年程添为官时,攒下的私房都不少,可晏哥儿他身上穿的什么,晏哥儿夫妻哪里有什么银钱用。
想起来真是后悔,当年若是不过继晏哥儿,她家晏哥儿哪里用的着过的那般。
同时,有晏哥儿在宗房,他几个哥哥富贵也是指日可待。
哪比现在,过继出去了,还得避嫌,程晏虽然偶有照拂,但到底不够。
丈夫是个万事不管,附庸风雅的,平日里一盆稀有兰草,一盆娇贵的牡丹搬去花房,再有宗族寡妇、贫寒学子都要照顾,这些钱从哪里来,这个家全靠她一个人撑着。
却说倦哥儿已经是生员了,在族学读书便是去了甲班,也就是培养乡试人才,要知道江宁府属于南直隶,这里的读书人多如牛毛,想要有一席之地,实在是不容易。
他们请的教谕乃是永嘉元年的举人,这位方举人在乡间也有才名,是治易经的大家,只是不善理财,家中困顿,被请来族学做教谕。
程晏亲自带儿子去见了见这位方举人,送上六礼,别的话倒是没有多言语。
程倦虽然年纪才十二岁,但是看起来如同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般高,但这个年纪在江南一带很常见,甲班就有五六个生员。
但他是程晏的儿子,明显受到的关注就多了,世人尤其是读书人重状元,程晏正好是状元,状元的儿子的才学也肯定不差,都是年轻人,程倦本身就出自官宦子弟,继承其父的豪爽,很擅长交际。
不过三两天,就在此处混熟了,但混熟了之后,逐渐发现不少古怪的地方。
甲班学子不多,程倦同桌的是个细眉细眼的书生,却不是程家人,他姓云,听闻是本地豪绅云家的儿子,平时岁考月考都是上等,但是两次县试都生病,平素做派也是扭捏至极。
更让他觉得大吃一惊的事情还在后面,他中饭都是在族学里用,程晏不喜自己的儿子搞特殊化,况且他在家中也用膳平常,并没有什么山珍海味,因此对这里的膳食一点也不排斥。
他午膳后,时常出去走走,消消食,却没曾想到看到俩个男人在亲嘴儿,更毁三观的是,还有一清秀男子走来争风吃醋,简直有辱斯文。
这也就罢了,丙班不少学生趁着先生不在就玩骰子,两名吴姓子弟还邀请学子们饮酒作乐,简直把学堂当成玩乐场所。
再有,程倦相貌承自母亲,一袭斓衫让分外出众,英气逼人。
他这一来,有人摄于他父亲的权威,不敢冒犯,但有色胆包天的学子不免道:“我若能和他好一场,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
这话传到程倦耳朵里,他怒极反笑,亏宗房祖母还说族学不错,分明糜烂至此,他定要搅个天翻地覆才好。
不破才不立。
第169章 吾家千里驹
“……爹爹,娘亲,此事菲尔之所见,真是难以置信。”程倦和爹娘关系很不错,有什么说什么,向来不会讳言。
程晏皱眉:“未曾想族学已经糜烂至此,倦哥儿,你待如何?”
他想当然就想送儿子去好一点的书院,或者拜在哪位名儒之下,毕竟儿子现在已经是生员了,哪里能在这种地方胡闹。
程倦却道:“儿子请爹爹重新办一书院。”
妙娘不解:“办书院是何意?”
“自古不破不立,宗房的老太太什么阿猫阿狗都收进来,宗房老爷又不管事,几位伯父也是各自为政,族学中虽然有上进子弟,但是一颗老鼠屎害了一锅粥,长此以往这会影响爹的声誉。不若废弃族学,建之以书院,爹爹任山长,爹爹在乡野也有名望,自此,也可以釜底抽薪。”
若是倦哥儿真的和宗房老太太对上,即便有理的也变成无理的,谁让读书人最重孝道呢。
只有程晏建一所书院,程家本族子弟也都去附学,再有外来的群英,这样方能互相切磋,否则现在宗房老太太把这里只当成挣钱的工具,她死都不会放权,你争族学,不如开辟一番新天地。
程晏和妙娘都对视一眼,都露出不可思议之神态。
“真乃吾家千里驹。”程晏哈哈大笑,神情没有半点以前的萧索,对儿子十分赞扬:“倦哥儿,怕是再过几年,爹爹都要听命于你。”
他儿子非常冷静,没有闹出动静来,否则跟那等赖皮之人缠上,名声绝对不好,但是釜底抽薪这一招也确实太绝了。
他自己都没想到,现在被儿子想到了。
妙娘也非常高兴的对程晏道:“晏郎,你就答应儿子吧。”
倦哥儿也仰望着父亲,殊不知程晏就是雷厉风行之人,心里早就开始规划,于是,他鼓励道:“好,为父答应你。至于那等出言不逊之人,为父定要驱逐出去。”
“父亲,这般不可,这样岂不是打草惊蛇,儿子可以应付。况且身边有阿大阿二保护儿子不提,儿子自己自小习武还怕那等人。”
程晏颔首:“父亲相信你。”
打架斗殴在族学无疑是一件很失分的行为,妙娘待倦哥儿走了,方才对程晏道:“你说咱们儿子会如何对付那些人呢?”
程晏摊手:“这我如何知道。”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程晏是无可奈何,但是他脸上得意的模样让妙娘都忍不住心道,我的晏郎啊,你平日走的可是高冷路线,现在成了个子控了。
当然,族学那些污言秽语之人,如果程倦对付不了,他们夫妻肯定就会出手。
这个时候既然孩子说能够处理,妙娘就相信他。
只有相信孩子,孩子才能走的长远。
月考很快就来临了,自古君子六艺,除却读书之外,还有骑射礼乐,只不过大家都不大重视骑射罢了。
余天诚生的高大威猛,他爹是江宁卫千户,母亲更是江宁大商户乐家的女儿,他能进程家族学当然也是因为托了关系,他有位庶出的姑姑嫁到程家,虽然是外房,但那一房生意做的很大,余天诚的母亲乐氏也凑了两千两给费氏,这进学之事当然就不费吹灰之力了。
却说此人进学来,起初还有敬畏,毕竟是朝中重臣府邸,但随后发现宗房不过是藏在那等威严下,最是要钱,这让他很瞧不起,平心而论,年轻人都非常佩服程晏,他打击豪强,得罪巨室,让老百姓耕者有其田,但就是如此,他的家人却如此贪婪。
余天诚这才胆子大了起来,起初只是挑没什么背景的人相好,当然,他出手阔绰,这里还有不少人争着要同他好。
后来,他眼光愈发挑剔了。
直到看到程晏之子程倦,此子若天神下凡,尤其是身上没有半点俗气,他本畏惧程晏权势,但起了色心,又哪里再收的回来。
正当他打起坏主意时,这日却见程倦背着弓箭而来,威风凛凛,让人不敢直视,有人问道:“倦哥儿,你这是做什么?”
程倦笑道:“今日不是骑射课么?我也要好好射个过瘾。”
大家都纷纷道:“这骑射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倦哥儿何必这般认真。”
“那可不成,我偏爱这个,到时候大家切磋一二啊。”
程倦一幅信心满满的样子,这让余天诚大喜,余天诚本是军户子弟,虽然学的稀烂,也吃不了学功夫的苦,但他生的高壮,蜂腰猿背,很有一把子力气,平日前呼后拥,很有气派,就自以为自己很行。
他忙舔着脸上前道:“倦哥儿,到时候为兄可以教你呀。”
程倦冷笑连连,“那就好,余兄,我正要请教你呢。”
余天诚大喜,到时候自己显露威风一二,对于这位世家子弟,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今年十八岁,程倦实际年龄才十二岁,别看他生的高,其实年纪不大,这个年纪懵懂无知最是好骗。
这一堂课,余天诚都在畅想中度过。
很快这一堂课下了之后,教骑射的王师傅来了,这位是一位老兵,也不是时常过来,偶尔过来带他们上上骑射课。
靶子架好之后,余天诚为了显能,立马射了几箭,虽然不是每一箭都中不了靶心,但是比脱靶的,或者连箭都射不出去的人可是好太多了。
最后轮到程倦时,他打了个手势,众人见有程家下人已经把靶子往后挪了五米左右。
他眯起眼睛,重重射了一箭,其力气之大,居然射穿了红心。
这把诸学子都看傻了,就在此时,程倦把箭对着余天诚那里,他笑的很温和:“余兄后面有一梧桐叶,我这就来试试我这箭术如何?”
可这箭分明就是对着他来的,余天诚的血液一下就凝固了,他自己在江宁长大,因为爹娘的关系,还有拿钱开道,在此地很混的开,因此也根本没有见过真正的衙门习性。
他想走开时,只见程倦一笑:“余兄别乱动,射到你人就不好了。”
余天诚现在是逃也逃不掉,正在此时,这箭擦着他耳朵旁过,正好射中银杏果。
程倦大笑:“跟我捡过来啊,余兄。”
周遭的人都傻了,也看出来程倦是想整余天诚,但方才他们见识过程倦这一手,裤子都快吓尿了,余天诚颤颤巍巍的拿了银杏果过来,当然他很想反抗,甚至想在银杏果上踩两脚,但是在程倦的注视下,他不敢不听从。
只见他拿银杏果过去时,程倦用只有两个人听的见的声音道:“我父亲看似持权柄,却是个君子,对付人从来都用阳谋,可我却不同,谁要是惹了我,我就让他不得好死。”
余天诚直起身来时发现程倦换回了温和的笑脸,他觉得自己毛骨悚然。
之后,余天诚据说是大病了一场,也不来族学了,甚至外面有风都不敢出门,唯独有一次出门,风太大了,吓的他半死,冬日跌入河中,让他掉了大半条命,一直在床上养着。
当然,这是后话了,程倦露的这一手,让族学同学们对他畏惧极了,再者,他月考更是优秀,足以成为大家仰望的存在。
这其中当然就包括了皇甫氏的儿子诺哥儿,他说起来比程倦还大一岁,已经通过县试,但是府试未通过,正在族中苦学,他除了读书,什么心都不操,读完书就回家,皇甫氏管教极其严格。
他这日回去,就同皇甫氏说了这些:“倦哥儿不仅仅书读的好,而且一手好功夫,他才去族学一个月,许多人都要同他玩儿。儿子在族学这么久,却没什么人找儿子。”
这个年纪的孩子,谁不想成为孩子王。
皇甫氏就道:“读书是要下苦功夫的,三心二意如何学的好。倦哥儿他性子不像其父,你二伯父虽然看起来骄矜,却向来直道而行,他却性子中带着狠辣。”这大概就是像顾氏了,她曾经偶尔听人说顾氏是观音面孔,阎王心思。
别看她在程晏面前表现的无比良善,可她根本就不是善类。
当然,皇甫氏也就抱怨一二,而妙娘已经和程晏准备开办书院了,他们夫妻趁着游山玩水,看中了一处地方,遂在旁买下地,打通原来有的宅子,妙娘有现代读书的经验,也跟程晏提起心得:“其实你这个状元就是最好的活招牌,读书人嘛,仰慕才学固然是一回事,这功名更有甚者。”
程晏听的心领神会,他办事素来都是雷厉风行,数日之内,书院讲郎斋夫全部请好,学舍焕然一新,并且透过他自己的人脉关系,开始讲学两场,并承诺书院会提高名次,如若不成,立即退钱,当然进书院也必须先通过考核。
分分分学生的命根,考考考老师的法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