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敢歇息,再说我已经习惯了,既然你要我陪你,那我就在你床边守着你,我自顾看书就是。”
妙娘深觉得有安全感。
她虽然性子很刚强,但是程晏能陪她,她觉得很安心。
一路平安到达江宁口岸,程晏甫一出来,就见一人颤颤巍巍道:“不知道老夫可否看错,这是程青天?”
程晏和妙娘看过去,见是一头戴方巾的老者,妙娘不识得,程晏却是好记性:“当不得青天二字,在下程晏。”
只见那老者当场跪下:“学生当年进京赶考,见过程大人一面,去岁,学生家中遭同族巨室侵占良田,是程大人特地派人过问,把贪官打倒。”
周围人听这老者如是说道,都纷纷过来,也许在勋贵宗室眼中程晏是酷吏,但是在老百姓眼中,他是真的为百姓作主的人。
江宁岸边呼啦啦的跪了一地,大家都疾呼程青天,这让倦哥儿麟哥儿都看的目瞪口呆,看向自己爹爹的目光从诧异到崇拜。
谁是好官,谁是坏官,老百姓心中一清二楚。
程晏见状,也不由得上前扶起老者,颇感慨道:“我程某人年少及第,立身第一就是让耕者有其田,世上少冤案。我不过是做了些微末小事,却让家乡父老如此赞扬,实在是愧不敢当。”
老者却是拜服感谢,程晏劝了好一会儿,才带着妻儿回了程家。
妙娘作为程晏之妻,真是与有荣焉,不是图名,而是她家夫君真的是为百姓做实事。
“晏郎,你真的很好。”
不料妙娘说这句话,程晏有些羞赧:“什么呀,有时候我也是为了图名才如此做的,我也并非圣贤,他们这样夸我,我还真是受之有愧呢。”
妙娘颔首:“当初幸好是你。”
他人品真的贵重,这种贵重不会因为你过的好,他就锦上添花,你过的不好,他就慢慢疏远,是真正的良善之人。
再次回到府上,程添比之几年前愈发双鬓斑白,但是精神极好,尤其是看到倦哥儿了,有些不敢认了。
“倦哥儿这到底有多大了?不是说才十二岁么?怎地看起来这般高了。”
程倦就笑道:“祖父,孙儿打小就比别人高。”
“是了,是了,听你爹来信说你已经中了秀才了,这很好,明日陪祖父去钓鱼去。”程添虽然不是什么喜欢炫耀的人,但是有这么个孙子在旁,老人家还是觉得很长面子的。
罗氏也在一旁拉着馨姐儿和麟哥儿的手不放。
二老私房都厚,今日回家,给小辈的赏赐无数,妙娘也都替他们收了起来。
至于程晏回乡养病的事情,程添倒是没说什么只是道:“你年少就身居高位,这些年案牍劳形,回来歇一歇也挺好。”
“父亲,儿子,哎,如今终于体会到孔明的心境了,创业未半中道崩殂。”尽管程晏在外人面前一切如常,但是也不是没有萧索的。
却听程添道:“为父如你这般大的时候,还尚且在翰林院,那时我也是翰林出身,因为修史方才连升两级,但也用了十年的功夫。但你现在用了十年的功夫就和我几十年已经能相提并论了,足以见你的能为。但这天下许多事情没有是非对错,退一步也未免不好。”
“况且……”他负手站在窗边,“你既不能在庙堂做事,但不能全身系在你一人身上,若有晚生后辈,都认为你的变法可行,那么到时候朝堂也可顺势为之了。”
一番点拨,让程晏如同拨云见雾,“父亲说的话,儿子全都记下了,儿子多谢父亲。”
却见程添道:“你要谢就谢你媳妇,是她让我来劝解你的。”
现在朝堂上的人反对,不过是支持者少,若支持者众多,日后即便自己不在朝廷又如何,程晏知晓自己该如何做了。
妙娘屋舍已经打扫的很干净了,罗氏这是主动表示了诚意,也是,她一向在这些方面做的极好,正让下人在摆放从京中带回的物件时,但见程晏进来,她见程晏眉宇间一片疏阔,不由得道:“晏郎看起来似乎松快了不少。”
“这要多谢你,我听爹说是你让他老人家特地来宽慰我的,可是如此?”
妙娘笑道:“我如何劝你,你怕是都不会听,因为我也并非是仕途中人,可爹他老人家仕宦这么久,比我可明白多了,我就求到他老人家那里了,你也知道,我和婆母关系平平,但是公公待我如亲女,我待他老人家也是如此。你是咱们家的主心骨,你若好了,咱们就都好了。”
程晏被妙娘这份用心所感动。
至于六娘和王敏行夫妇,原本打算到了江宁,会受到地方官员的热烈接待,毕竟听闻宋先时任首辅之后,想让秦劭进阁,王敏行作为秦劭的首席大弟子,当然身份不一般了。
却没想到,下了船之后,乌压压的一片人群,嘴里都在说着:“程青天,我可终于见到程青天了。真人还如此年轻,简直如天神一般。”
“可是如程青天这样的好官,却被朝廷不容。”
“呸,朝廷那些狗屁官员就知道袒护大户人家,我们小老百姓要过好日子还不是要仰仗程青天这等好官。”
……
闻言,王敏行脸色阴沉,六娘脸色也不好看。
第168章 族学
程添回到江宁之后,因为儿子程晏得势,他老人家又任多年吏部天官,上门意欲结交者不胜枚举,程添不胜烦扰,平日也只与一些江宁隐士闲坐钓鱼,时而论道。
他平日相交最多的两位,一人称光叟,一人称眉公。
光叟是治春秋的大家,昔年讲学时,门下弟子多时达千人,现在隐居秦淮河畔,大隐隐于市。眉公和程添曾经是同年,但因嫉恶如仇的性子,仕途不顺,四十二岁时,辞官归乡,平日最擅长写传奇故事,他写的传奇故事在江宁乃至整个大临都是非常火爆。
这一日光叟和眉公二人早已到河边,眉公见程添还未到,还笑道;“早听闻其子程云浮回到江宁,岸边百姓拜服,小相公怕是被绊住了脚。”
因程清程添都位极人臣,故而时人称程清为老相公,称程添为小相公。
光叟捏须:“程云浮可称一时人杰,只是权柄太过。”
就是不合自己心意的,就会被针对,但眉公不同意,他向来嫉恶如仇,遂道:“程云浮革除的可都是那些贪占百姓田亩之人,冤假错案也从不畏惧,正是因为得罪的人太多,故而才回江宁吧。”
二人正交谈着,只见不远处来了两人,一老一少,后面跟了两个仆从。年纪大的走路四平八稳,正含笑说着什么,年轻的人却是龙章凤姿,一幅绝佳俊相貌。
男生女相,必有贵样。
光叟眉公二人忙上前道:“小相公,这位可是令孙?”
程添难得得意道:“这位便是我长孙,单名一个倦字,去岁已是生员。”
程倦连忙向二位行礼,“后学拜见两位前辈。”
难得程倦虽然出自累世名宦之家,却没有丝毫骄矜之气,这与其父倒是不同,但这也正是因为妙娘提点的缘故,故而他内里虽然有一等傲气,但是对外非常之谦逊。
光叟不由得问了几个问题,程倦一一作答,眉公不意颔首:“此子不出十年,怕是要超过其父。”
在官场程晏已经就是一个神话了,二十岁中状元,二十六岁就任部堂,三十岁更是正堂官,日后可能还会更进一步,程倦如今才十二岁,再过十年也不过二十二岁,就能超过其父,可见期许之高。
程倦连道不敢。
他小时候倒是并未觉得父亲有多了不得,因为他爹时常不在家中,他更喜和娘一起,小时候发蒙也是娘教导的,但自从江宁岸边见到那么多老百姓发自肺腑的感激,他方才知道他爹的不容易。
做官容易,做好官不容易,做一位能真正替老百姓办事的好官就更不容易了。
这厢公爹带着自己儿子炫耀,妙娘也没闲着,她带着龙凤胎在街上整整逛了一天,麟哥儿欣喜道:“娘亲,街上真的太热闹了,儿子要是常常能出来就好了,只可惜儿子要读书进学。”
麟哥儿这孩子从小就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妙娘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日后你要出来,跟娘说一声就是,娘再带你出来。”
“好,儿子先谢谢娘亲了。”
馨姐儿则不同,程家女学满六岁才能上,她今年才五岁多,还上不了,妙娘打算趁着这个空档就带女儿好好玩玩,有个美好的童年也很重要嘛!
母子三人走到一处点心铺子,那里边卖的绿豆糕内里裹着红豆沙,沙油都透到外边来了,足以见用料十足。妙娘见左右俩个小馋猫的模样,和顾成家的会心一笑,让伙计包了几包,在马车上就投喂给了二人。
“娘亲,好好吃哦。”
“嗯,好吃,你们就多吃一点。还有几盒是带回去给你爹爹和哥哥的。”
麟哥儿用完两块,喝了一口水,却怎么也不肯再吃了,说太甜腻了,吃多了对牙齿不好。这倒不是妙娘教的,而是这孩子从小就很自律,若吃饱了,任凭你山珍海味放面前,他依旧不会多吃一口。
时人称赞程晏长子程倦,说他是程家千里驹,又称赞程晏次子为麒麟子,皆卓尔不凡。
倒是馨姐儿道:“若是容姐姐在这里就好了,她最喜欢吃绿豆糕了,但京中就没有做的特别好的,要不然就是面多了,要不就是沙卡喉咙,或者是糖霜满布,反而没了绿豆味儿。”
这容姐姐指的是林寒哲次女,是聂六娘在辽东任上所出,比馨姐儿大一岁,因为林家和程家比邻而居,聂六娘也时常过来,馨姐儿和容姐儿关系很不错。
妙娘就道:“山高水长,总有相见那一日,再者,等明年你去女学了,那里有不少同族姊妹,你就有伴儿了。”
程氏女学还是很有名的,她几位表姐程雅谢霜甚至连魏令月都是出自女学,暂且不说人品,但才华俱是一等一的。
馨姐儿也憧憬道:“这倒比在京中好,女儿在京中只一个人随甄先生读书,如今有族中姐妹还有堂姐妹相伴,必定好玩。”
不说旁的,程时这一房,姑娘就极多,妙娘是两个手指头都算不过来,也怪道族里说二房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程晷那里颗粒无收,程时这一房随着子女增多还不够住,若非程晏他们回来,大范氏都有意和罗氏提起让自家几个孙女来陪陪罗氏还有长房的聂氏,这样方才住的下。
携带儿女回家之时,程晏正在房内奋笔疾书,他年少时喜好呼朋引伴,最愿意结交朋友,为人非常四海,但现在过了而立之年,反而沉下心来做学问。
就比如现在程晏着一袭青衫,无任何纹饰,浆洗过数次,这只是妙娘当初为他做的,他倒不是因为是妙娘做的,而是因为这衣服浆洗数次,反而觉得服帖。这和当年妙娘看到的他完全不同,他那时最喜锦衣华服,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可谓是标准的权贵子弟,现在看着倒像是个久经洗炼的读书人。
妙娘让下人先带孩子们下去,她则把绿豆糕悄悄放在程晏桌旁,在一旁歇息。
程晏头也不抬的问:“今儿玩的如何?”
原来发现自己了啊,妙娘笑道:“当然好了,俩个小的吃了好些东西,还有买了不少小玩意,我还带他们游湖,但没游多久就回来了。”
“这样的生活也挺好,过些日子江宁最是暑热,我欲打算去庄子上消暑,你待如何?”
妙娘抚掌而笑:“这当然好,说真的,我都厌烦用冰了,若有那等天然凉丝丝的地方,这对于我这样苦夏的人而言就更好了。”
程晏这才放下笔,认真道:“你喜欢就好。”
他话音刚落下,外边就有人说皇甫氏过来了,妙娘连忙出去会客,皇甫氏这些年倒是发胖了不少,只是眼圈发青,脸上有斑,她二十一岁才成婚,今年三十多,面皮虽然没有皱纹,但是整个人看起来很没精神。
“弟妹,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可有什么事情?”妙娘望了望天,晚霞密布,红云似火烧一般,这已经是傍晚时节了。
皇甫氏拢了拢身上的披帛,明明此时天气已经开始热了,妙娘都开始着单衣,但她依旧着这么些,看的出来很畏冷。
要么说生孩子对女子身体不好,皇甫氏也是连声生了几胎,程时虽然红粉知己不少,但是在家也是辛勤耕耘,也因为如此,皇甫氏身体并不是很好。
只见她道:“二嫂,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哦,是何事?”见她说的如此郑重其事,妙娘不免也端正了态度。
只听皇甫氏道:“你可知如今这族学是什么样了?”
妙娘摇头:“我久不回来,对家中一切都不熟识。但是我两位弟弟当年都在此地读过书,想必应该是不错的。”
只听皇甫氏讥诮的笑笑:“以前的确不错,那个时候咱们江宁程家也算是人才辈出,如今却是如商肆一般,还真是什么人都能进。”
妙娘是知晓皇甫氏的,她对程时怎么样她不会管,尤其是这次程时再度落榜后,皇甫氏闻言不发一语,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孩子身上。
江宁族学以前要进来读,除非是程家子孙,像安廷安玉这俩当时都是以外孙的身份才能在此附学,但听闻也经过月考岁考,考的太不像话了,人家也不会留你。但后来安廷授业于京师白鹿书院,安玉很小也随父赴任,之后就不大清楚了。
她想了想:“若是有贤良子弟,来我族学附学也不错。”
程家族学虽然大体上供程家人读书,但是若真的有贤才要附学,那对于程家而言也是好事。
“我也不是那等故步自封之人,若是真的有贤才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就怕不是贤才,反而还害了我们程家族中人。我是听闻倦哥儿麟哥儿都要入族学,才好言相告。”皇甫氏话中有话。
妙娘正色:“还多谢弟妹提醒,只不过如今管族学的是宗房,弟妹既然有意见,跟宗房说也是一样的。”
皇甫氏嘲讽笑笑,走了出去。
她娘家在京中,丈夫也在京中待考,皇甫氏当然也不是没有听说程时在京中胡闹,甚至大房二房还助纣为虐,送钱给程时上青楼,他们身为兄弟,按私心藏奸轮而言,是根本没想过让程时学好,后来听说还是妙娘劝动程时和士子们苦读。
也因为如此,她才来好心跟妙娘提及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