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按大炎律例,凭空污蔑,是要受杖二十的。”穆云安紧接着开口。
吴宇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望向穆空青道:“这……郑兄说的?”
穆空青安抚下自己两个族兄,用一种带着几分紧张的语调说道:“你凭什么这么说?可有证据?”
他这副模样,甚至连吴宇都怀疑,这厮莫不是当真作弊了?
吴宇伸脚踢踢郑才志,示意他继续说。
既然已经开头了,郑才志也知自己没有退路了,下面的话,也就十分顺畅了。
“我见穆……穆空青将那小抄藏入了书箱里。”
穆云平当即急道:“我们今日的……”
没等穆云平说完,穆空青便一把将他拉住,盯着郑才志问道:“郑兄可想好了?你当真是亲眼看见我作弊的?看着我在考场上,倚靠夹带之物作弊?”
郑才志已然有几分木然了,根本听不清穆空青说了什么。
他转头对上吴宇的目光,麻木地点了点头。
随后就听吴宇颇有几分正气凛然地开口:“既然如此,此事就必要告知夫子了。私塾中可容不下这般品性卑劣之人!”
穆空青又朝那角落里望了一眼,见那边的人没有半点要动的意思,面上陡然带上了几分怒意,拔高声音道:“学兄手上又无证据,仅凭此人一句话,怎的就给我定罪了?”
吴宇听他这样说,更是恨不得笑出声来。
好哇,这小子竟自己送上门来了。
“方才诸位同窗可都听见了,若要证据,且去你书箱中搜一搜不就是了?”吴宇半句不提这事是真是假,直接便咬死了穆空青作弊一事。
上钩了。
“吴学兄的意思是,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带着这许多同窗,去搜我的书箱了?”穆空青的语调上扬,落到吴宇耳中,便觉得更像是色厉内荏。
吴宇想都没想便应了是:“那是自然!我等日后下场,八成是要与同窗互结保单的。若是私塾中能容这等下作之人,保不齐日后便要连累自身!”
这话一出,膳堂中原本不欲理会这档闲事的学子也坐不住了。
童生三试皆得互结作保,一人出事,五人连坐。
他们皆是同窗,日后说不得便要一同下场,互结作保。
若这穆空青当真能在升班考校中作弊,那谁也不敢说他科考时不会故技重施。
当下便有人开口道:“此事事关重大,依在下拙见,还是查个分明为好,也省得带累这位小兄弟的名声。”
穆空青并不理会旁人,只盯着吴宇道:“那若是搜不到证据呢?就这般叫我白白受辱吗?”
怎么可能搜不到证据?
从逼着郑才志开口,再到同穆空青磨嘴皮子,磨蹭了这么久,吴宇也有些不耐,只想着快些叫他松口,好坐实这事儿,于是想都没想便开口道:“那你欲如何?”
穆空青并不直接作答,而是问道:“学兄可想好了,当真笃信这人所言?信他亲眼所见我作弊之事?”
穆空青又一次重重咬出“亲眼所见”四个字。
他这一问,吴宇心下虽觉得有些不对,但事已至此,当然不可能反口。
于是接道:“郑小兄弟的为人我清楚,他是断不会做出污蔑旁人之事的。你若当真问心无愧,又何须在此同我说这许多?”
“好。”
穆空青忽而转身,面对一旁观望的诸多同窗,扬声道:“既然如此,那便依学兄所言。若诸位当真搜出我穆空青作弊的证据,我愿立誓,当场便离开私塾,自此再不走科举之路。”
此话一出,登时一片哗然。
“空青!”穆云平也被他的话骇了一跳。
他倒不是觉得穆空青会作弊,只是这几人说得这般信誓旦旦,一看便是有备而来!
到时若真搜出了些不该有的东西,那可如何是好!
就连一向爱与穆空青比较的秦文启,都忍不住拉了一下他。
自此不再走科举之路!
这话说得也太重了!
没等人开口,穆空青接着道:“同样,若是证实你二人蓄意污蔑,你等可愿发誓,离开私塾,日后再不科考?”
穆云平急得满头大汗,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穆云安拦下了。
“你且想想,我们今日考的是什么?”穆云安在穆云平耳边低声道。
“我们今日……”穆云平愣住。
是了,他们今日考的,可是四书文啊!
穆空青之所以反复强调,是郑才志“亲眼所见”,不正是因为……他们今日考校的内容不同以往吗?
四书文,除非泄题代答,否则便是直接拿着书翻看,也毫无助益。
这样一来,郑才志的“亲眼所见”,自然也就是无稽之谈了。
穆云安隐约猜到穆空青想要做什么,只想穆云平解释了这一句,将他安抚下来,便出声应道:“不错。你二人既这般言之凿凿,逼我族弟受此大辱,想事后一句话盖过,断断无此道理!”
吴宇心中不详之感愈盛。
总不会是这人发现了什么吧?
吴宇不自觉地望了一眼李成的方向。
“学兄意下如何,倒是给空青一句准话。”穆空青步步紧逼,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挑衅。
只他现在越是表现得有恃无恐,就越叫吴宇不敢开口。
尤其是,郑才志那在听到他的话后,那俨然一副天塌地陷的表情,更是叫吴宇心中生疑。
吴宇迟疑着不敢开口,郑才志整个人都已呆滞,一时间,竟就这么僵持住了。
“吴兄,你同郑兄今日这一出大戏,扰的诸位同窗午膳都没能用好,该不会此时要说是一场误会吧?”
穆空青见吴宇去瞄李成的动作愈发明显,又往上添了把火。
“吴兄究竟敢不敢应下?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人往往便是如此。
穆空青越是步步紧逼,吴宇心中越是没底,更不敢轻易开口应答。
他讨好李成,是为了给自己谋好处的。
可现下,却要他将自个儿的前程压上去。
吴宇自然是不愿冒这个风险的。
然而李成似是打定主意要作壁上观,完全没有半点反应。
僵持中,不仅是穆空青,连旁的学子也有开口催促。
更有那性情急躁的直言道:“无论是作弊之人,还是污蔑同窗之人,私塾中都是容不下的!一个丙班的孩子都敢立誓,吴兄你怕他作甚?”
一旁神情恍惚的郑才志,已经无人在意了。
矛盾全然聚向了穆空青和吴宇二人。
在众人愈加狐疑的目光中,吴宇看向李成时,隐隐有了一丝怨怼。
而这丝怨怼,恰恰落在了穆空青的眼中。
穆空青顺着吴宇的目光望去,缓缓露出一个笑来。
李成暗骂了一声废物。
犹豫片刻,李成还是动了。
既然穆空青已经知晓是他动的手了,那他再隐于幕后也无甚意义。
万一吴宇这蠢货被逼急了胡乱攀咬,到时反而不好收场。
第26章 一个选择
“穆小兄弟所言太过了。”李成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
膳堂内的学子们见是李成,纷纷安静了下来。
在穆空青出现之前,李成便是这私塾内最出色的学子。
六岁进入私塾,十二岁考取童生功名,听闻明年便要下场院试。
只他一个人,便叫这清溪县内的各户人家纷纷效仿,给幼童们启蒙的时间都早了不少。
也是他名声极盛,才叫许多人不再看轻他曾为商户子的身份。
因此,李成在私塾内还是很有几分薄面的。
“原来是李学兄。”穆空青见正主终于现身,面上的笑都带了几分真切。
“早就听闻李学兄同吴学兄相交莫逆,今日一见,当真具是正气凛然之人。”穆空青拱手行礼,语气诚恳。
李成一噎。
词是好词,话也是好话,可现下从穆空青的口中说出来,总觉得带了几分嘲讽的意味。
李成皱眉,不屑同穆空青做些口舌之争,只摆出一副主持公道的姿态道:“穆小兄弟年纪尚小,一时想岔了也是有的。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若搜出证据,你只需离开私塾便是。我等也不欲绝你前程。”
话说得好听。
穆空青一介寒门学子,今日若当真被坐实了“作弊”的罪名,莫说日后的名声有多难听,怕是连愿意同他互结作保的考生,都找不着了。
吴宇见李成出面了,登时心中大定。
再不见之前的犹疑,他又恢复了那高高在上的姿态,对穆空青道:“李兄说得不错。念你年纪尚小,离开私塾后,我等也不会为难你。”
穆空青却轻笑一声道:“那还需多谢诸位学兄仁厚了。”
话语间,竟似是认下了这罪名一般。
“不过。”穆空青话锋一转:“空青年纪虽小,可二位学兄却已为人杰才俊。”
穆空青面上含笑,说出的话却似刀锋:“想必二位学兄,应当不会一念之差,做出构陷同窗之事吧?”
敏锐地察觉到穆空青话中对象的变化,李成眯起了眼。
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是想把他也拖下水吗?
只是穆空青却没有给他多加思索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