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岫的记忆有些模糊,这个称呼,她已经忆不起来谁曾这般唤她。只是这声呼唤确实触动了阿岫内心柔软的一部分。
洛扶卿看着阿岫的眼睛,阳光之下墨蓝色的眸子愈发明显,像夜空的星幕一般。即便他不知道阿岫的生父是谁也能够想象对方是何等惊才艳艳之人。
而又是怎样一个人,能令陛下如此厌恶,连带着对这样一个乖巧的孩子下死手?
十年了,这是他第一次亲自过来看这孩子,往昔岁月,也只能派些侍从到她身边,只是每段时日便被陛下悄然处理,所幸陛下并没有阻止他送人,那边如此反复拉扯。
阿岫当机的脑子已经反应过来眼前人是谁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被这样如潮的情绪影响左右,双手微微颤抖,按理来说,五岁能有什么记忆呢?
眼前的女孩恍惚起身,碰倒了旁边烧火的柴火。
难道君后对原身的影响真的这么大么?
足腕上用红绳串起的金铃发出清脆的响声,阿岫回忆起那时在青云殿吃饱穿暖的记忆。
是啊,能吃饱穿暖,对五岁的小阿岫来说,是多么美好的记忆。
少年人模糊的面容开始渐渐和眼前的青年重合。
彼时少年着一身青衣,一缕乌发垂落,他的手中拿着一个拨浪鼓,轻轻拨动,逗弄着坐在膝上的女孩。
【“小二,今日陛下为你取字了,以后你叫云岫好不好?青云出岫的岫,阿岫日后必能平步高升,不坠青云之志。不过,我以后还唤你小二。”】
【“我以后一直会陪在小二身边的。”】
十年后的青年如今华服加身,气质更加温润,他戴了一副玉冠,两条流苏垂下落在胸前,身边仆从环绕。
阿岫不知为何,脑海之中响起了尖利的质问,为什么要抛下她!一股莫名的情绪影响了阿岫。
她强压心中的情绪,双手抬于身前,躬身行礼。
洛扶卿原本见到云岫是有几分欣喜的,可是衣着朴素的少女并没有展露笑容,她客气疏离跪在了她面前,如同所有敬畏他的人那般行礼。
“云岫,拜见君后大人。”
第11章 . 第十一个凤君和君后的过往
【“我们假装对那傻子好,再抛下她。”】
【“她会信吗?”】
【“会啊,那傻子可好骗了!给颗石子都能当糖。”】
……
【“瞧瞧,她就信了,还在雪地里等了我半天,真是给个甜头就信的傻子。”】
【“她被新来的君后带走了。”】
【“一步登天了?”】
【“你不怕她告状么?”】
【“大家都这么做,就是笃定这傻子什么都说不出来。没个名字的傻子!”】
……
【“哈哈,傻子又被君后抛弃了。”】
【“我都告诉她别在门口等了。”】
【“君后不会再来了,这傻子还穿着那套君后送她的衣裳。”】
【“又脏又臭还没人要的傻子。”】
“我叫云岫。”
青云出岫的岫。
不是傻子。
但是阿岫没有办法反驳,反驳只会挨打。
他们说君后不会回来了,小二被抛弃了。
小二又被抛弃了。
阿岫脑子里的回忆至此而终,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对这段记忆如此深刻,就仿佛亲身经历过的那样。
“小二快起来罢。”若有若无的叹息声响起,阿岫的手再次被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拉起。
“多谢君后。”阿岫讷讷地道了声谢。
二人的气氛变得有些凝滞,阿岫又是个寡言的,一旁的渐浓连忙开始找话题。
洛扶卿也感受到了阿岫的不安与冷淡,他大概也知道自己突然的出现给这孩子带来了压力。
“前些日子听说你救了渐浓,渐浓自小伴我长大,便想着当面谢谢你。”洛扶卿尽力找了话题好让云岫轻松些。
阿岫此刻也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十年未见,君后应当也已经把她差不多忘了,现在就是一个陌生人,她应该尽量表现好一些才是。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况且救下渐浓,阿蛮才是最大的功臣。”阿岫淡淡地说道。
坐在她对面的洛扶卿闻言,浅浅一笑,说道:“若是如此,都应当赏赐才是,栖兰宫我已经命人打扫重修,里面也找了几个贴心可靠的侍君,等过段时日,你就可以搬回去了,住在此处着实委屈了你。”
被告知要被迫搬家的阿岫顿时本能有些紧张,她想要拒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发觉阿岫欲言又止,洛扶卿含笑问道:“小二可是有什么想说?”
阿岫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敏锐,她想说她什么都不想要,就想让他早些把她忘在脑后,可是这样的话,阿岫终究不敢说出口,只好小声地说道:“我能不能不要那些侍君。”
女孩轻声细语的话令洛扶卿怀疑自己都听错了。
“为何?”洛扶卿疑惑地问道,“可是担心他们伺候不好?”
“费钱。”阿岫的声音更低了。
一声轻笑从洛扶卿的唇边响起,他含笑问道:“那让谁来照顾我的小二?”
“小白就可以了。”阿岫理所当然地说道。
阿岫没注意到君后已经离她越来越近了,等她反应过来时,洛扶卿已经坐在了她的身边,丝毫不介意华服已经被旁边的柴火勾出丝线。
倒是让阿岫心疼得看了好几眼,一看就是不管家的。
而被阿岫点名的小白也立刻端端正正地站着,接受君后的审阅。
“只一个侍君,委屈了我的小二。”洛扶卿闻言柔和地说道,“小二不是说,至少要五个么?”
“啊这……”阿岫也不知道自己的雄心壮志啥时候被这君后听了去,无奈只能勉强打了个圆场,“只是玩笑罢了,我这儿只用小白就好,太多我也用不着。”
后面洛扶卿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看了看阿岫弄得这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这些东西放在这个时代,被叫做奇淫技巧,也正是因此,上次阿岫的杠杆结构也没有引起太多关注,且阿岫本身也不想弄出太过出格,许多小东西做完都被阿岫放在一旁,看着只像是小手工。
等阿岫反应过来洛扶卿正在看着她随手乱做的东西时,瞬间涨红了脸,白嫩的面颊红红的,像涂了胭脂一般,眉心的胭脂印也好似被紧张情绪给染红了。
“君后,都只是些不入流的小玩意儿。”阿岫说道。
“不,小二做得极好,先前便听闻小二所做机关能举起铜鼎,小二很厉害。”
洛扶卿突如其来的夸赞令阿岫愈发不知所措,阿岫发现对方似乎真的很开心。
阳光之下,琥珀色的眸子宛如琉璃,垂眸看人时总有一种说不上的温柔。
面对突如其来的夸赞,阿岫有些不适应,她很少被人夸赞,成长的过程之中,多数时候都是被否定。而当她有了新的想法时,第一反应是会在想别人会怎么否定她。
女孩子书读这么好有什么用?女孩子考上大学有什么用?占男娃的名额罢了。女孩子当老师考公务员就好了,多稳定,钱不用多赚,找个有钱老公就好了。
洛扶卿没有想到自己短短的一句夸赞竟然令眼前的女孩沉默了下来。沉默过后,是女孩抬眸之后郑重的感谢。
“谢谢。”
洛扶卿待的时间并不长,他对身边人大致交代了一些事情,又给了阿岫一块随意出入的令牌,让她在宫中大胆些行走。
阿岫看着这个温柔在她腰际挂上玉佩的人,就算不是小孩子,这样一个温柔的人,应该也很容易俘获人心。
可是这和她并没有什么关系。
只是十年前的一段记忆,刚刚短暂的影响已经过去,阿岫想开了之后又在走神思考今天晚上要吃些什么。
让小白去整只烤鸡,多撒点孜然,虽然吃不了几口,闻闻香味也是好的。
正当阿岫愣神之际,腰间玉佩已经被系好了,洛扶卿站在她面前,比她高了一个头,阿岫却没有觉得有压迫感。
“以后若是有事,便来寻我。”洛扶卿承诺道,似乎是察觉到了阿岫的不信任,甚至还补充了一句,“不会再同先前那般。”
“多谢君后。”阿岫行礼。
今日她对洛扶卿说的最多的就是谢,当然很多时候,她对很多人说的也都是谢。
这边阿岫的状况算得上是岁月静好,没几日就找到了一种周朝碱矿产的碱液,她也尝试自己弄些脱脂棉花,这棉花的用处还挺大的。
只是阿岫的棉花刚弄完,正打算去惩戒所门口找一找抬伤员的阿蛮时,就遇到了一个正在被欺负的奴隶。
第12章 . 第十二个凤君陷入泥淖的白梅少年……
或者说,已经不能说是欺负了。
阿岫看着流到了自己足尖的血迹,殷红的血迹让阿岫想起了一些不大好的回忆。
这样的“欺负”在这个命如草芥的皇宫之中,再常见不过。
尤其是惩戒所。
眼前的这处大房子,常年难以散去一股子血腥味。阿岫并不喜欢来到此处。
被那群侍从围着殴打的是一个看不清样貌的人。
因为被血糊了满脸。
他的衣衫已经有些破烂了,依稀在肩胛骨处看见一个奴印。
阿岫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变得苍白。在皇宫之中,被烙上这样印记的约莫是被抄家的罪人之后。
她也只听过阿蛮提起过惩戒所的杂活一般都会让这些奴隶去做。这些奴隶在惩戒所就像草芥之中的草芥。
今天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
对方的长发结着血痂,露出的皮肤也都是皮开肉绽、青青紫紫的。
就在阿岫看着那小奴隶时,那奴隶若有所觉一般,往阿岫的方向看了看。阿岫只觉得这眼神熟悉。
对方并没有像寻常奴隶那样卑躬屈膝地像那些殴打他的侍从求饶,如墨般的瞳眸只是冷冷地望着那些高高在上欺压他的那些人,神情之中似是存了死志。
是不想活了么?阿岫垂眸想道。
不过眼睛还真好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