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杜若离的性情中,有超乎他想象的执拗与决绝,有一条路走到黑的坚韧,还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刚强。
在某些方面,她固执地像是一颗铜豌豆。
从前皇帝与杜若离在一起时,无非是点卯应付,说几句场面上的话罢了,阴差阳错交换过身体之后,彼此间反倒能掏心掏肺的说几句知心话了。
皇帝愿意向她倾诉自己对淑妃和贤妃的情感,也愿意承受皇后因他经年冷落而丛生的怨气,他愿意接纳杜若离,也希望杜若离能够体谅他的难处。
他当然知道自己过去对于宝瑛和希柳过分的宠爱恰恰也是对皇后过分的摧残,他也会为此心生歉疚,深感惭愧。
他知道自己虚伪,了解自己自私,他其实都明白。
可是……
可是杜若离现在几乎是攥着他的手,一笔一划的教一个虚伪又自私的人怎么写虚伪、自私这四个字,你知道这会让他有多难堪吗?
不是谁都有勇气去剖析自己的内心,并且为之反省的。
芈秋将压抑在心头数年的郁气尽数吐出,神情也随之畅快起来,坐在塌上,冷然不语。
皇帝胸膛里怒火翻滚,额头青筋都在跳跃,倘若现在他仍旧是皇帝的话,只怕立时便要赏杜若离一记耳光,然而毫不犹豫的回宣室殿写一道废后圣旨给她!
可他现在不是皇帝。
他必须忍耐,即便是咬碎了牙,也要先跟杜若离修复关系。
指甲死死的掐着掌心,皇帝脸色铁青的看着面前人,只觉一口气梗在喉中,上不去,也下不来,堵得难受。
叫他舍了宝瑛与希柳,他做不到。
让他就此同杜若离撕破脸恩断义绝,他也做不到。
情感上没有办法彻底分割,理智上无法与她一刀两断。
再如何羞怒于她那些言辞的一针见血,碍于现状又不能彻底发作出来。
进退维谷,不外如是。
此时皇帝虽是女儿身,心却仍旧是男人心,事情既然无从解决,那干脆就这么拖下去,就像所有废物男人的选择一样,逃避虽然可耻,但是的确有用。
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以不变应万变。
皇帝想通了,长舒口气,看也不看一边兀自生气的芈秋,一抖被子,躺回去准备睡觉。
芈秋原还等着同他大吵一场,不成想皇帝做出一副心如止水的模样倒头就睡,那感觉就跟一拳打到棉花上似的,方才一通输出带来的爽利感立时就去了大半。
她生生给气笑了,一脚蹬在他腿上:“起来,把话说清楚!”
皇帝偷眼瞄了下她神情,就知道这招有用,心下得意,身体上却是动也不动,语气含糊的紧:“还有什么好说的?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过下去算了。”
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芈秋眯着眼瞧了他半晌,忽然幽幽的笑了起来:“欧阳延,你觉得我拿你没办法是吧。”
皇帝被她笑的心里发毛,但还是强撑着不肯露怯,冷不防一片阴影落下,竟是杜若离俯下身来,贴近到他耳边。
芈秋声音压得低低的:“你不是希望我能跟淑妃和贤妃好好相处吗?”
“这段时间咱们俩换了身体,我冷落她们太多,又是罚跪,又是掌嘴,你也怕宫里边儿仆婢们狗眼看人低,背地里给她们气受吧?”
“嚯,你可真是体贴入微,从前你要是也肯这样体恤一下我就好了。”
她嘴唇离皇帝的耳朵太近,言语时带起一阵细碎的微风,惹得皇帝腰脊打颤,小臂上瞬间浮现出一层鸡皮疙瘩。
他不禁毛骨悚然:“杜若离你想干什么?!”
芈秋呵呵呵呵笑了起来,黑夜里听起来说不出的可怖:“我能干什么?当然是顺应你的心思,跟她们和睦相处、冰释前嫌啦!”
皇帝听得心头哆嗦,猛一翻身,麻利的坐起来,满脸警惕:“杜若离我警告你别乱来!”
芈秋压根不接茬,低头往两腿之间看了一眼:“这玩意儿好使吗?”
皇帝:“????”
这是什么危险言论!
皇帝眼皮猛地跳了一下,赶忙劝道:“你从前是女子,这是具男子身体,男女有别,必然是有隔阂的,只怕未必能用……”
芈秋冷酷道:“不中用的东西,没必要留着!”
皇帝:“……”
杜若离你想干什么?!
快收起你那大胆的想法!!!
皇帝的态度明显软了下去,芈秋的气势则逐渐上扬起来,两眼一瞪,气势汹汹道:“我堂堂天子,想享个齐人之福,这过分吗?大被同眠,彼此寻求一点慰藉,这过分吗?!又不是号召后宫三千开无遮大会,我劝你不要不识抬举!”
皇帝目瞪口呆,惊骇欲死:“杜若离,你简直……”
芈秋却不磨蹭,说干就干,一把拉开床帐,雄赳赳气昂昂,就要下床穿鞋摇人:“我这就让他们把淑妃和贤妃叫来,大家一起尽情快活——”
杜,杜若离你冷静啊!!!
皇帝三魂七魄直接吓死了一半,伸手想抓住她手臂却扑了个空。
他脑子里嗡嗡的响,鞋都顾不上穿就跳下床,连滚带爬扑过去抱住芈秋大腿,痛哭流涕:“我错了,我有罪——杜若离,若离!姐姐,姑奶奶,奶奶——长老!快收了神通吧!”
第20章 帝后交换身体后18
芈秋抬腿欲走,皇帝却抱得死紧,她几度发力,都不曾将其挣开。
笑话,在皇帝眼里,这会儿他抱住的可不是杜若离的腿,那是还没有戴到头上的绿帽子和心爱女人们的贞洁,哪里能轻易松手!
芈秋豁然回首,语气不善:“你松开!”
皇帝:“我不!”
芈秋:“松开!”
皇帝:“除非你答应我不叫淑妃和贤妃过来,也不乱来!”
芈秋嗤笑一声,讥诮道:“还真是心疼你的爱妃们啊!”
皇帝不欲再度激化她的情绪,避而不答,只闷声问:“你就说答应不答应吧!”
芈秋眯起眼来:“要是我非得叫淑妃和贤妃过来呢?老实说,这么久不见她们,我可实在是惦念的紧……”
系统都听不下去了,无可奈何道:“你之前都同他修好了,怎么还跟他吵?不是说要软化他、拉拢他,让他跟你站在统一战线吗?现在跟他闹僵了有什么好处?”
芈秋冷笑:“你懂个屁,这叫破而后立!你以为他真傻啊!”
皇帝听罢脸上不显,心底却是暗暗皱眉,正待说话,忽然间不远处窗前人影闪过,旋即消失在窗棂下方,一道细长阴影婆娑转瞬,一闪即逝。
他很快意识到,那是宫婢发髻上的丝绦。
有人在外边偷听!
皇帝心中又是忧惧,又是侥幸。
忧惧的是宫中耳目众多,椒房殿显然并不是他想象中那般安泰,侥幸的是这宫婢刚刚潜伏过来便被自己发觉,不曾泄露什么机密出去。
此时再看一眼双手抱胸、一脸你能奈我何的杜若离,他再没了针锋相对的心思,一只手拉住她脚踝,另一只手抵在唇边,用目光示意她——外边有人。
芈秋见状微怔,继而而露狐疑,几瞬后明白过来,便要往窗边走。
皇帝见她肯息事宁人,不禁暗松口气。
别管两人闹得多么不可开交,杜若离总是不愿叫外人介入其中的,看她蹑手蹑脚的往窗外走,他也站起身跟了过去。
芈秋放轻脚步到了窗边,手指轻轻扣住内里插销,默数三下之后猛地推开,只瞧见一抹青色迅速消失在墙角,往后殿方向去了。
皇帝悄声问她:“逃走了?”
芈秋注视着那抹青色消失的方向:“是在椒房殿侍奉的宫人。”
她合上窗户,重新回到床上,这才低声问皇帝:“我听说尚宫局重新安排了人手来椒房殿侍奉,是你的人,还是尚宫局选的人?”
皇帝再怎么优柔寡断、心慈手软,也毕竟是皇帝,血液里先天就流淌着多疑的种子,陡然遭逢与人交换身体这样的变故,他怎么可能真的毫无防备?
杜若离害怕被熟悉他的老臣戳穿,死活不肯去上朝,还要向太后和老臣们公开二人交换身体的真相,为了安抚她,皇帝将自己年少时的经历悉数告知于她。
但是也只有皇帝自己知道,他对杜若离说的那些话九真一假,那一假,就是他给自己留的后路。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从至高无上的天子变成了不受宠的皇后,皇帝怎么能不怕?
所以无论杜若离表现的多么无害,他都不可能将自己的安危性命全数交付到她手上。
还是那句话,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椒房殿新安排过来的宫人,当然是他自己选的,且大多都是他的人。
以现在这副皇后的身体,他自然无法号令她们,但杜若离也只是掌控了皇帝的身体而已,她同样不知道如何号令她们!
这种阴差阳错缔造的交叉,意味着在宫里所有从属于天子的内侍和宫人们身上出现了权力真空,没有人可以使用他们,这也就意味着在这段不被使用的时间里,他们不会带来危险!
皇帝心念微转,脸上适时的显露出几分不豫:“尚宫带了人过来,我随意选的。我用着你这具身体,你还指望我在尚宫局有什么余荫享用吗?”
芈秋眉头蹙起:“怎么不跟我说?好歹找几个你的人过来,起码用着安心。”
被这个偷听的宫婢一打岔,她好像忘记刚才二人争执的事情了。
皇帝不意她这时候竟还关心着自己,再去想方才的恶语相向,心内五味俱全,复杂尤甚。
芈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懊恼的不得了,狠狠瞪了他一眼,自顾自抖开被子,而朝墙壁睡下了。
床上就那么一床被子,她自己的方才发脾气摔到地上去了,这时候盖的显而易见是皇帝的那一床。
方才那些复杂的情愫还在心头沉淀,不曾散去,皇帝什么也没说,默默捡起地上那床被子抖抖,躺上床盖到身上。
睡意久久不曾来袭。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皇帝翻个身,而对着杜若离的脊背,低声问:“你睡了吗?”
杜若离含糊的发出了一声睡噫。
皇帝就知道她也没睡着,只是不想而对自己,也不想同自己言语罢了。
他不禁苦笑:“若离,对不起,我知道你很委屈。可是我真的不想你们三个有谁再受伤了,求你体谅一下我,好吗?”
听到这儿芈秋不装睡了,翻个身跟他而对而,板着脸一字字道:“不好。闭嘴。明天晚上我就去找淑妃睡觉,后天去找贤妃睡觉,就这样,晚安!”
说完,她麻利的翻身回去,拉起被子捂住脑袋。
皇帝真心实意倾吐真情,没想到这真情却被杜若离视如敝履,他这段时间舔得太多太多,一下子就被激起了逆反心理。
“杜若离,”他气极反笑,幽幽道:“你真觉得我拿你没办法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