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喊来长随:“备两匹最好的马,喂足粮草。在书房东面耳房里,我放了个包袱在被褥中,你去拿来随身带着。然后再安排几辆马车在每个城门外都放一辆,今夜里就执行!”
长随他多少知道些内幕,闻言就答应了。不过还是问了一句:“夫人她们——”
“不必知会!”
这些他都已经想好了。他跟罗家这事是要掉脑袋的事情,不过此罪不涉及大逆不道,也就是他死罢了,妻子儿女多半能活命。
但他不想死,他要是想死,又怎么会十几年来都在绞尽脑汁遮掩罪行呢?他也没想到还是没掩饰过去,这么多年都瞒过来了呀,霍家小子对他深信不疑,被他撺掇去了广西,又对陆太后心怀恨意——君臣嫌隙这是太常见不过的事了,他知道霍修会相信的。
可是他也没想到最终也没瞒过去,他竟然低估了霍修,他居然不声不响地就回来了,又或者说他低估了自己给霍修制造的仇恨,他借着残甲之事回京,是为了要向陆太后复仇——在靖南侯的计划里,他本来只是想让霍家恨着,并忌惮着皇家即可的,这样霍修就永远也没有机会去彻查长公主的死因,也不可能去怀疑事实的“真相”。
他不需要霍修去复这个仇,霍家跟皇室杀得你死我活,对他来说没有什么益处。所以当年他把霍修推去广西,想着等他在那里呆上一二十年,等陆太后年迈昏馈,就万事大吉了。更好的情况是,陆太后已经薨逝,死无对证,就更是高枕无忧。
但事情偏偏就发生了,走的时候还是个浮躁的少年,在广西呆了三年,他竟然就已经变得如此无惧无畏,他直接杀到京城来向陆太后复仇来了。
也杀了他个措手不及。
好在皇帝他们先把矛头对准了在朝堂之下四处捣乱的人,霍修自己先暴露了。
但谁又能想到,皇帝做为一国之君,竟然未曾一怒之下拿他问罪,反而是先把他带回了京城!
他们在城外说了些什么,他无从猜测。
但从这一刻起,他是彻底变被动了。
他只能埋头往下走了,所以即使知道计划并不周全,他也还是冒险去劫持了霍明玉,他指望这一着能把霍修逼得失去理智,谁料到皇帝又把霍修给拖进马车里了呢?他们在马车里的那片刻,靖南侯觉得自己攥着的不是拳头,而是自己的性命。
皇帝打开马车的那一刹那,他就知道事情不好了。
皇帝选择了一个一般身居高位的人都不会选择的办法。
他安抚了霍修。甚至把他说服了过去。
霍明玉他们藏不住,得放回去。
如果人放回去了,原本也可以消停一阵子,但这节骨眼上,罗家又被罗嫣如捅出了篓子。
眼下当然还没有到立刻就走的地步,霍修他们根本就没有证据证明这一切,但他得提前准备好。
准备离开京城,保命。
他的长子几个月前已经被皇帝调到海政司,也就是南边海域负责海上贸易的防卫去了。他走了,皇帝大概率也不会拿他的儿女问罪。
即便会,他也顾不上了,实在不行……他还年轻,日后想要子嗣,还是有机会的。
他对着天空深呼了一口气,转身进屋。
原本还想去趟罗家的,现在看来,还是不去为好。
天色不早了,已经傍晚了,出了城门后该往哪个方向走,虽然也有数,却不是十分清晰,他还得好好想想。
他踏进书房院子,廊下下人已经在挂灯笼了,抬头看去,书房门开了,屋里却站着有人。
只顿步看了看,他即快步走了进去。
屋里头,正站在墙上暗柜前的卢氏吓了一跳,手里一只打开的小木匣子差点掉下来。
“你在这儿干什么!”
靖南侯震惊而阴沉的声音宛如炸雷,卢氏又退后了半步。
“谁让你动我的东西?”靖南侯走近她,伸手道:“给我!”
卢氏抱紧了盒子,再退了一步:“我不!”
靖南侯按捺着震怒,回头看了眼外头,他返身把房门关上。
屋里没有点灯,光线有些昏暗了。他又把窗户也关上,屋里变得更暗。但顺光下卢氏的双眼犹在发亮。
“你去广西出征之前,为什么会收到罗太师的亲笔信?”
隔绝了一部分外面声音的屋子里,卢氏的声音在颤抖。
“你都看过了?”
靖南侯停步在她面前。他已经不急着抢夺,因为知道她不可能逃得掉。
“他为什么会在信上交代你接近三千营的将士?”卢氏把木匣子紧紧扣在了胸口,双眼睁得更大了。
“你们之间有秘密?”
靖南侯没有言语,伸手拿住了匣子。
男人力气可比女人大多了,他轻轻一拉,卢氏就捂得相当费力。
“你为什么对霍家兄妹这么关注?!”
卢氏声音急促起来,“长公主,是你杀的?”
靖南侯把手停下了,他把目光投了过去。
尽管已经猜到她什么都知道,听到这句话实打实地被问出来,还是有些刺耳。
“原来是你们?!”
卢氏整个人都贴在了墙壁上,粗喘声已经充斥了整个屋子。“原来这一切都是你干的,是你们在背后弄鬼!”
“你想干什么?”
“你杀了朝廷功臣,而且还是杀的宗室皇亲,你会害了我们所有人!儿女们的前途全都要毁在你手上!”
“你住嘴!”
靖南侯逼上前去狠狠地瞪着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卢氏在颤抖:“所有的东西我都看过了,你跟罗家合谋,在广西把长公主杀害了,我不明白你有什么不满足的,有了爵位功勋,为什么还要去杀人?!”
“你以为这这爵位功勋是在那里等着我的吗?!”
靖南侯脱口低吼,双手抬上了卢氏的肩膀。
第380章 因为她挡了道啊!
长年习武的男人双手坚硬如铁,被扣住的肩膀疼极了。
卢氏瑟瑟发抖,但是真相带来的恐惧更甚于此时。她出身不够显赫,却嫁了个勋贵,一跃成为了贵眷,这是她一直引以为傲的福气,她没有想到这份福气也会毁于一旦!她还有半辈子要活,还有儿女的前途,她怎么甘心接受这样的事实呢?
“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的爵禄还跟长公主有关?”
“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靖南侯将手扼住了她的脖子,他的眼睛里透着杀机,手下也没有吝啬力气,卢氏的脸庞在他手下变了颜色——这样的光线下当然也看不清楚,但是她艰难的呼吸声和逐渐睁大的双眼都透露着这一切!
“你……你要杀我?”
“你不该进来,更不该好奇!”
他冰冷的声音环绕在耳畔,卢氏整个人虚脱了,这双瞪到了极大的眼睛,全是不敢置信!
他们已经是十几年的结发夫妻了呀!
“哐啷”,随着她手臂的无力,木匣掉落在地上。
但这声音还未来得及引起更多变化,这时候的房门外却传来了脚步声。
就在刚才夫妻俩争执的当口,院子里变得再安静不过,此时的脚步声也就显得格外清晰。
靖南侯正在往下按压的手掌蓦然顿住,不等他回头,关上的房门此时已经从外推开了。
率先进来的是两盏灯笼,以及提着灯笼的两个人,他们分别站在门两侧,而后又进来一个执着灯台的人,他把灯台放在窗下的几案上,擦亮火折子将之点燃后,立在门下的两个人就又提着灯笼退了出去。渐渐亮起的灯光将点灯的人照得眉目清晰,但他并没有看向靖南侯夫妻,而是又走到门下,恭谨地迎进来了几个人。
这不算大的书房顿时被占去了半个空间,靖南侯没来由地后退了一步。又下意识地看了看门外,门外夜色朦胧,除了月影,压根就看不出什么来。
“……皇上?!”
他到底唤出了这么一句。
为首立在屋里的皇帝目光缓慢地在他与倒在地上的卢氏身上扫过,然后落在掉落在地的木匣子上。停了这么会儿的工夫,离之最近的韩骏已经弯腰拾了起来,递给他。
靖南侯口干舌燥,也算是在朝堂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但眼下这情形却令无法招架!——谁能料到这种状况?就是大罗神仙到来也无法想到,皇帝竟然在这种时刻出现在这里,他府里的防卫呢?他的家丁呢?所有人都死了吗?竟然一个前来报讯的都没有!
“你这是打算杀妻灭口了?”木匣子有好些物件,皇帝一面低头翻看,一面出声。这声音一贯无波澜,平时就罢了,此时此刻却透着几分山雨欲来之感。
“皇上!……”
他未曾说完话,皇帝已啪地一声将一物拍在他面前桌案上!
那是一段剑柄!
看到上面的图案,靖南侯顿时变了脸色!
“延平是你劫走的,认罪吗?”
皇帝每一句话都很短,但每一句话又坚如磐石。
这段剑柄是劫持霍明玉时配合演戏的“黑衣人”的剑柄,他们不是余家的人,也没有与余家存在明显的牵扯,事情发生后,靖南侯早就顺势让护卫将他们“追”出城了,此刻为何还有一截剑柄落在皇帝手上?!
“皇上!臣不明白——”
他不相信人会落在皇帝手上,他分明自昨夜进宫后就再也没有出来,也没有别的动作,他一定是来诈他的!
“带人进来!”
就这么一句话,门外押进来两个人,是梁瑛与侍卫一道押进来的。皇帝把这剑柄掷到靖南侯身上:“不明白,朕让你明白!”
剑柄砸在身上,靖南侯如遭雷劈!
没有什么比眼前的事实更震慑了,他说不出话!
皇帝也没有急着出声,但他身后的霍修忍不住了,他冲上去揪住了靖南侯的衣襟:“是你杀了我母亲?!”
青年人的拳头手劲一点也不比自己弱,靖南侯立刻被威胁!
他不回答,接下来拳头就砸到了脸上。
靖南侯当然不是甘于示弱的,他立刻作出了反击,拳头挥回去,转身就从身旁的屏风后抽出来一把剑!
狭小室内顿时刀光剑影,赵隅和韩骏当即挡在皇帝身前,赵素也下意识地奔了上去,却被皇帝长臂一揽护在了怀里!
与此同时,韩骏一声令下,对面窗户外顿时跃进来几名侍卫,刷啦一下拉开阵形,断了靖南侯的退路!
这边厢霍修又早已放开手脚,不到片刻工夫,腹背受敌的靖南侯已经无所遁形!只听一声扑通,霍修一脚扫在他膝盖后,他两腿一折,立时跪了下来!
皇帝示意霍修:“你来审!”
霍修仿佛就等着这句话了,红着眼眶的他立刻蹲下去,再次揪住靖南侯衣襟:“为什么杀她?!”
靖南侯抬头,目光对上他的那一刹那,他咬紧起了牙关:“她若不是挡了道,谁愿意杀她?不如你先问问慈宁宫,曾经答应过她什么?”
“不过是答应凯旋归来即为她封官授爵,那不是她应得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