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回道:“凌晨时分有更夫发现东门胡同内有架马车,很鬼祟地下来过几个人,进了其中一条小胡同。先前老夫已着捕头前去搜查,那一带全是平民居住,根本不可能有人置办得起马车。捕头们已经扩大搜查范围,但愿能有结果……”
打从霍修进门,王胤就一直在盯着他。
听他们交谈了几句,霍修转身出去,他也跟了出来。
“侯爷留步。”
霍修在台阶下回了头。
王胤走上前,看了看左右,而后目光炯炯望着他:“龙三,是侯爷的人吧?”
霍修屏息立住。
王胤神色逐渐阴沉:“看来我没有猜错,程姑娘的贞节,果然是毁于你的手上!”
霍修别开脸:“王将军不要太有自信。”
王胤冷笑了一声:“还会有错吗?你敢以延平郡主的安全对天发誓吗?!”
霍修牙关咬得生紧,但他终是不敢。或者说是不能。
延平是因为他而受害的,他怎么还能以她的安危来发誓掩盖自己呢?
他不想否定罪他的罪过,但是此时此刻,他如果当众暴露,只会把事情引向更复杂的局面。
他扭头望着王胤:“等把人找到,我再跟你详说。”
说完大步前行,跨出了院门。
王胤追上去:“霍修!你会遭报应的!”
他的怒吼引来了路人的注目。
霍修从这些目光里昂首穿行而去。
他知道会有报应的,从抓回龙三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了,他原以为他的报仇是堂堂正正的,却没有想到,仇恨带歪了身边的人,作为他们的头儿,他必须要担起这个罪责来了。
“王礼,给我盯着他!他去了哪儿,见了什么人,都来告诉我!”
王胤极力克制着情绪,警告自己不能冲动而再犯错。
一旁的护卫怔住:“公子,那是威远侯……”
到底是首屈一指的勋贵,又是皇亲国戚,这个梢不好盯。
“管他什么侯,也不能让他跑了!”
王胤丢下这句话,也走了出去。
……
不知是不是因为霍家那边还不明朗,靖南侯今日没有再出去。
卢氏昨夜里憋着气,早上还不爽快,午前又请来陈菡针灸。
扎到一半时见靖南侯来了,便隔着帘子让丫鬟去侍候他。索性不理会的,当着外人又不便太显形,便仍问道:“老爷今日还没出去,前院里可有客来?我打发人去厨下先打点打点。”
“不忙。”靖南侯在外头坐下,透过珠帘缝隙,可以看到他正朝这边打量。卢氏待要说话,他先道:“你不是约了人去寺里上香吗?怎么又没去?”
“霍家那事弄的,女眷们都不敢太早出门了,一大早就来了消息,改成了午前去吃斋饭。我懒怠去了。”
碰上连儿女婚姻之事都不上心的丈夫,实在提不起来劲。
“为什么不去?”靖南侯道,“你现在去还来得及。”
卢氏没说话。
靖南侯站起来,走过来撩开帘子:“收拾收拾,我与你们一道去。”
卢氏以为自己听错:“老爷也去?”
“你不是说为着咱们女儿么?还啰嗦什么?”
卢氏一骨碌坐起来,催陈菡道:“还要多久?”
陈菡把针一根根收了:“正好够时间了,上点药抹抹即可。”
从卢氏绷着的身子明显能感受到她的急迫。陈菡在余家来了多遭,早看明白他们夫妻关系谁高谁低,自然不会招卢氏不痛快。麻利地取了药,让女弟子涂上按摩,自己便来收拾医具。一晃眼看到靖南侯正在转眼,右手垂在眼前,手背上两道伤痕十分明显。
出于医者习惯,她问候道:“侯爷手背上的擦伤,可需要上点药?”
靖南侯蓦地站定,回头那瞬间的目光竟有一丝凌厉阴寒。
陈菡立刻察觉自己多事了,连忙颌首,继续收拾东西。
靖南侯略站,却缓和吐声:“陈大夫好尖的眼力,这点小伤乃是习武时擦伤的,不妨事。”
陈菡可用不着他解释什么,不过是方才多嘴问了一句罢了,得他那样的眼神,心里自不痛快。他与庆云侯是一样的品级,庆云侯可不像他这么咄咄逼人。便是从前与她还没有谈婚论嫁时,也是谦和有礼的。
“无事就好。”
她敷衍了一句,盖上医箱盖子,直起身来。
正好徒弟也已经上完药,二人这便告辞。
靖南侯望着她们背影,问卢氏:“你与这女医很熟?”
“她医术好,用药又稳当,城中女眷多是请她看诊,偶尔还进宫给太后诊诊脉什么的,我与她自然熟络。怎么了?”
靖南侯负起手来,摇了摇头。
第372章 祖父
罗嫣如刚回到家就听说霍修出来了,站在门下的她心血上涌,不待进屋,折身又赶往威远侯府!
威远侯府里,韩骏与赵隅正在代霍家人维持基本秩序,当在同时也有监督的作用。但这里的气氛与大理寺截然不同,除了门外必备的防卫,府里头安安静静,下人们各司其职,仿如主人根本没有离开过,更没有来自皇帝钦命的两座大山压在这里。
而韩骏与赵隅则坐在偏院的桂花树下喝茶,俩人中间的石桌上还摆着一副棋盘。看到霍修进来俩人脸上一点惊讶之色都没有,不过是起身招呼了一下。
霍修站定片刻,还没有从这状况里回过神来,罗嫣如就到了。
“青濂!”
从来都是端庄文雅的罗家大小姐,此刻头上步摇乱晃,脸色微白,喘着气,朝他快步走来。
霍修不由自主地迎上去:“你怎么来了?”
“我担心你。”
旁边还有赵隅他们在,但这俩人,似乎已完全不在乎。
霍修看了眼韩骏他们,颌了颌首,然后把她带到了正院。
“这人多眼杂,你不该直接来找我。”
“不,都已经这个时候了,我不在乎了。”罗嫣如抬头,“昨天夜里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跟皇上进宫,到现在才出来?”
霍修攥了攥手:“说来话长。”
跨院里的赵隅望着重新安静下来的门庭,问韩骏:“似乎都在皇上意料之中。”
韩骏缓缓点头:“就看接下来如何了。”说到这儿他又问道:“你昨夜里所说的,有把握吗?”
赵隅摇头:“没把握。不过,又何妨一试?”
……
罗嫣如听霍修说完来龙去脉,揪紧了一颗心说道:“我就说,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的。你还是听我的劝吧,不要再想着对抗了,一心一意地配合朝廷把这个人给抓出来,剩下的事过后再说!……我不想你死!”
霍修在她凝视下垂下头,握紧腰间的剑说:我如今没想对抗。只想把玉姐儿救出来,然后找到此人。——阿嫣,你先回去,朝上今日又有人在状告花月会,我想十有八九是背后之人在作乱了,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我都要从递状子的这些人身上找线索。”
“是哪些人,我也帮你找!这些日子我也掌握了不少京城官户的信息,不一定帮不到忙!”
霍修知道她的能力,便不再推辞:“在皇上那儿我看到了那些状子,一共有五本,有朝中的官员,也有地方上的乡绅。这些人背后肯定有联系,只不过,他这么做的目的若是为了放出玉姐儿而打掩护,那这些线索肯定不会暴露很久,我们得争取时间!”
“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罗嫣如说完再深深看他一眼,嘱道:“你也小心!”
霍修点头,送她到二门下,这才回转身:“把姚林叫来,把所有护卫全都叫到正房来!”
……
卢氏得靖南侯答应去寺里,不消片刻就打扮好出门了。
看靖南侯负着手立在廊下,便出声唤起他,哪知一声没应,两声也没应,直到第三声时她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蓦地一转身——卢氏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哦,无事,方才正想着点事情。能走了吗?”
“女儿已经在二门下等着了。”
夫妻二人便就往外走去。
路上靖南侯骑马,母女同乘车,因此一路无话,直到到了寺门内,看着密集的香客,靖南侯才停步说道:“你们去会客吧,回头我在斋堂等你们。”
这原无不妥,卢氏便带着女儿走了。
靖南侯在门下站了片刻,信步沿着东侧的石级迤逦而上,直到走了有大半,人烟也少去了些,他才说道:“怎么样了?”
“还没有消息。”
他停在一级平台上回头,揪紧的眉头透露着他并不平静的心绪。
随从也跟着停留在原处,薄薄秋色之下,主仆俩仿佛一双雕像。
靖南侯抬起腿,正要继续往上,下方却有人快步追了上来:“侯爷!威远侯回府了!”
靖南侯倏地转过来:“什么时候的事?”
“半个时辰之前!他回来后没怎么停留,就派出了府里几乎所有的侍卫,直接朝着今日递状子的那五个人去了!”
靖南侯说话间就下了楼梯:“怎么没早来告诉我!”
“就在刚才小的才摸清楚状况。”随从跟着快步下梯,又想到一事:“对了,先前威远侯回府后,罗家的嫣姑娘,也匆匆地到了霍家……”
靖南侯猛地停步,回头看他一眼,随后又立刻下梯:“回去再说!”
……
只要霍修平安回来,罗嫣如便觉魂儿都回来了。
回府路上,她很快平息了思绪。霍修给她的五个人名里,有三个是六部的官员,这三个官品级不高不低,恰恰好就是回京后这几个月,她曾经用心结交过的人家之三。而另外两个乡绅,是京畿境内的,其中有一个还是前不久跟花月会女魁孙秀兰家闹纠纷的其中一户。这两家她没办法,便由霍修去接手了。城中这三家官户,她完全可以立马捋出他们的人脉关系来!
“又匆匆地去哪儿了?”
刚踏进门,沉厚的声音又从不远处传来。
罗嫣如立刻止住心思,行礼道:“回祖父的话,我忽觉有些头晕,想回房歇息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