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一切都没有。
以至于至今陆太后和他都以为长公主的死不存在值得一探究竟的疑点。
“你可有证据证明,这颗箭头是从你母亲体内取出的?”
“事发之时我没在现场,而我父亲也已经不在人世。不过即便他还活着,你若是不信,也依然不会相信。”
皇帝未置可否。
没有证据,一切便不好说。
“这么说你已经认定太后是凶手,你如今的目的,就是向太后寻仇。”
“她为君我为臣,我只能迂回行事不是吗?”
“但我并不认为她是凶手。”皇帝目光定定,“如果她是凶手,这箭头给的就太明显了。太后虽未曾执政,心思之缜密却不输你我。倘若她要下手,她绝不会留下这么大个漏洞!即使当时留有破绽,她事后也一定会设法抹平。还有,你有没有想过,太后杀死你母亲究竟有何好处?”
“就凭她出生入死攒下那么功绩,嫁的又是同为功臣的我父亲,天下如此强强联手的家族又还有谁?他们为朝廷所忌惮,这不够吗?毕竟我们已听过太多兔死狗烹的故事!”
“我们老宋家不会这么做!”皇帝厉声道,“满朝那么多勋贵功臣,你看到我们除过哪个?我与你也曾情同手足,你竟也要以小人之心如此度我?!”
“我一点也不想猜疑,我只是想要给我母亲讨公道!”
庭院里的清风明月变成了雷霆暴雨。
皇帝看他片刻,蓦地把那只箭头收入怀中,而后一言不发地跨出了门庭。
赵素他们都守在门外,很显然,里头的对话他们都已经听到了。
看着立在门外的皇帝阴寒的脸色,所有人皆不敢说话,赵素试着先开口:“现在,怎么处置?”
霍修罪行败露,无论怎么说都得落个刑罚的。要怎么处罚,虽然赵素觉得皇帝眼下并不好抉择,但也决不能若无其事。
月光在皇帝宽阔肩背上,白茫茫的一片,令他仿佛背上了一层雪。
“先回城。”
撂下这句话后,皇帝大步走到车辇下,而后回头看了眼院门,又吩咐道:“子延和韩骏押送他回去!自即日起,给威远侯实行禁足令。”
“遵旨!”
赵隅与韩骏交换了眼神,旋即进了院中。
皇帝看了眼赵素,赵素随即也上了马车。
她的心里此刻也全是惊涛骇浪。霍修的嫌疑洗不清这已是她有数的了,那种种事件都是出自他之手,也没有什么好奇怪。但是皇帝十年前在围场遇险那次也是霍修干的,这就够她吃惊的了,十年前,霍修也才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他能够做也这种事,那他当时心里该承受了多大的痛苦!而十年过去,他的痛苦只会更深而不会消退,对于眼下的行为,他当真做好了应对准备吗?败露之后他打算如何?
“你怎么想的?”她问。
皇帝叹了口气,握拳抵住了紧紧锁住的眉心。跟赵素之间的感情波折他处理得顺顺当当,未曾遭受一点困惑,没想到却在手足情上栽了个大跟头。
不过皇帝还是皇帝,沉默之后他说道:“事情还得回去问问母后。不过皇姑的死有疑点,我现在是信的。我姑父如果没有十足的信心,应该也不会笃定地告诉霍修。他们都是见惯风浪之人,知道这种事会给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带来什么。他们仅有这个儿子,他不会这么害他。”
“可是他们也没有太后谋杀的直接证据。”
“所以如果霍修没说谎,那这后头就一定还有第三个人。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凶手,他杀死了皇姑,然后在老威远侯父子与太后之间埋下了猜疑的种子。而前番我与霍修在乾清宫练剑时出现的事故,必定也就是出自此人了。”
“侍卫?”
“不,”皇帝深深地看过来,“一定是比侍卫地位还要高很多的人。他至少有权力遣得动某些侍卫,或者与某部分侍卫有建立私交的机会。”
第364章 你要是有种……
“你确定是侍卫?”
赵素听到他这么说,立刻问道。
如果侍卫参与了,这便是很严重的问题。作为离皇帝最近的人,侍卫们应该每个人都是皇帝的心腹才对。当初赵素在禁卫署呆过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几乎每个人她都打过交道,知道他们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家,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根正苗红。在朝堂安稳的情况下,这些人出问题的机率应该是没有的。
“倒还不敢确定。”皇帝道,“韩骏和你父亲一道查了很久,都没有发现任何侍卫有问题,我只是说当日行事的,若是侍卫那就具备了作案条件。但除此之外,也不是说就没有能够行事的人,比如,你知道我平日对臣子们进宫的规矩管得不是特别严,基本上有事要找我的,只要我没有特别忙,那几乎都能见到。白日里进宫,宫门下将士认得臣子身份,也不会过份阻拦。”
因为皇帝登基才三年,后宫又尚未有嫔妃,宫中贵眷总共得陆太后一个,且陆太后还有专门接见外臣的处所,所以当朝臣子平日叩见皇帝确实没别的朝代那么费周折。
那么线索来了:“这么说你可以把当日进过宫的臣子,全都调出名单来查一遍,这样就可以圈定当时的嫌疑对象了!”
她知道各个宫门都会对当日进出宫门的人员做出详细记载的。
“你说的很对,可是巧的是,记载那几天名单的簿子,不见了。”
“去哪儿了?”
“丢了。弄丢它的将领是定远将军傅永。他现在还被关在天牢里。”
“他招了吗?”
皇帝摇头:“他始终说他只在他当差期间打了个盹,挂在墙上的簿子就不见了。”
那簿子天天要记,一年下来不知要写掉多少个簿子,原也不是很要紧的东西,但到了这份上,就成了再关键不过的证物。而它偏偏丢了,这能说没猫腻吗?
越说,皇帝的推测就越靠谱了,这后面还藏着有人,也许就是他制造了霍修对陆太后的恨意!更有可能,也是他把长公主亲手杀死的!
“皇上!”
平稳驶进了城门的马车忽然减缓了速度,车头的梁瑛在低声禀报:“靖南侯过来了。”
皇帝被扰断了心思略有不悦:“他怎么知道朕在这儿?”说完想是也觉得梁瑛不可能知道,便摆摆手:“传他过来。”
梁瑛称是。没多会儿便有清唽的脚步声行至跟前,车窗下传来靖南侯稳健的声音:“微臣参见皇上!”
赵素透过自己这边的车窗看去,城门下仍旧严阵以待,父亲庆云侯与先前的将领们仍在场巡视,而那些惊散了的被扣留的人们,此刻也全都回到了原地蹲坐,一切又回归了原样。
“什么?”
听到皇帝扬高出声的这两个字,赵素扭转头来,看向他们这边。不知靖南侯方才说了什么,皇帝此时神情又变得凝重了,并且还起身下了马车:“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当时没有人在场吗?”
赵素连忙跟着下地:“发生什么事?”
靖南侯看了她一眼,随后道:“延平郡主方才被人掳走,威远侯府已乱作一团!偏偏青濂又不知去处——”
“玉姐儿出什么事了?!”
霍修从紧跟其后的马车里冲出来,月光下,整个夜里都未曾变过的脸庞已倏然间变白。
“唉呀,你究竟上哪儿去了?玉姐儿不见了!”靖南侯焦急地重述,“霍家现在上下全乱了,都等着你回去拿主意,找不着你人,我正好登门来邀你们明日夜里上余家行酒赏月,听说这消息就立刻带人出来找了!走到这儿,说你出城了,我可正要遣人去找你来着!”
霍修脸色瞬间又变成了青灰:“是谁干的?”说完这话他立刻又怒睁双眼看向皇帝。
皇帝瞪了周围人一圈,目光逼得他们退后了好几步,而后二话不说抓住霍修手腕回到自己马车,把车帘一拉压声说道:“今夜之事是不是你在故弄玄虚?!”
“当然不是!我劫走玉姐儿对我和对我要做的事有什么好处!”霍修也在低吼挣扎:“我要回去,我要去救她!”
皇帝一把将他拖回来,咬紧牙一字一句道:“既然不是你故弄玄虚,那你现如今是要去哪里救她?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霍修睚眦欲裂不发一言。
皇帝道:“你是想冲进宫找我母后是不是?你觉得是她做的是不是?可她要是想挟持玉姐儿的话,用得着如此费尽周折吗?!
“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了,这一定是有人暗中作祟!这个人在你我比剑时下手暗算,又在今夜这种时候劫走玉姐儿,为的什么你还不明白吗?他才是最可怕的,他一直在做这些勾当迷惑你,他想让你失去理智!因为他知道玉姐儿已经是你唯一的家人,亲情对你来说有多么重要!隐忍多年的仇恨又会促使你去做些什么!”
霍修攥紧拳,全身绷成一张弓似地望着地下。
皇帝咬牙:“他做那些勾当是为什么?现在他希望看到的是什么?是你我双方误会加深,深到不可开解的地步!最好是使你激怒我,一气之下杀了你!你死了,从此你们霍家再没有能揭开你母亲死因的人了,而我也将如你口口声声所说的兔死狗烹一样,因此落得个杀尽忠良的罪名!到那时,玉姐儿孤身在世,她会恨死我们,她也不会接受我们的关心,她是罪臣家属,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人敢收留她,她无论落个什么样的结局,都会是一个活生生的证明我薄情寡义的证据!”
霍修声音嘶哑:“即便你不杀我,我也不认为你会饶恕我所谓的‘罪行’!”
“朕的确不会饶恕你!”
皇帝蓦地松手将他一推,双眼阴冷如冰:“但朕眼下却不会论罪。你要是有种,要是真心只想给你母亲查出死因真相,就给我支楞起来!打现在起老老实实与我一道把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你要是没种,现在就给我滚下车,去尽你自以为是的孝心,去报你那自以为是的仇!我最多也就是拼了背上这个薄情寡义的名声!”
第365章 我还需要他
皇帝掷地有声,不大的空间里,好一会儿似乎还有他的声音在回响。
被推出去靠着车壁席地而坐的霍修怔怔望着地下,良久才抬起头泛红的眼圈。“你说的对。还有人藏在背后。但是事已至此,我还是想进趟慈宁宫。”
“先回霍家,看看什么情况再进宫!”
霍修微微点头,从地上支起身子,坐在一旁的脚榻上。
皇帝撩开窗帘,招手跟远远站着的赵素道:“阿愚你随子延他们回府。”
赵素上来:“你们现在去哪儿?”
“先去霍家,再进宫面见母后。”
赵素微顿:“我能去吗?”
皇帝微想,扬了扬下巴:“你跟上吧。”
赵素立刻上了后方的马车。赵隅和云想衣随后跟上来:“怎么样了?”
她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他们现在去霍家,允许我跟着去,我得去看看再说。”
赵隅便道:“那便一道去。皇上着我看好霍修,眼下霍修已经在御辇上,我也没别的差事了。”
马车驶动,云想衣看了眼外面:“靖南侯也来了。都知道了,这事情小不了了。”
三人同时看向外面,只见马车旁侧,靖南侯果然带着护卫随驾在侧,把沿途的视线全都给吸引过来了。他们相视一眼,俱都静默下来。
威远侯府灯火通明,应是早有人知晓皇帝一行到来,马车到得跟前,便立刻有人开了大门,并且飞快卸了门槛。门一开,一大群人便因此进了内。
前院里迎出来的仆人已经慌中带怕,当中两个丫鬟赵素十分熟悉,她记得其中一个容长脸的唤作紫苏。另一个圆脸的唤茯苓。这二人都是霍明玉身边寸步不离的贴身丫鬟,她们俩脸色煞白,脚步虚浮,到了霍修跟前便扑通跪了下来。
“奴婢该死,未曾守护好郡主,跪请侯爷发落!”
“先起来,说清楚来龙去脉!”
皇帝率先发话,从马车上下来的霍修也已经冷静下来。
他沉脸看着丫鬟们,然后又越过她们扫视着院子,急抬步往里走去。
众人便也跟着进去了。看上去,府里四处都保持了原样,并没有任何打斗破坏痕迹,就算是仆人们里里外外这么一番寻找也没有弄乱任何一件摆设,可以断定这绝不应该是被硬性劫持走的。
“先前郡主送王爷出门后,就在护卫相送下回了房。郡主是独自进内的,还把门关上了,奴婢们不敢打扰,于是就在外静候,等到时间不早,该是梳洗就寝的时刻,我打来热水送进门,谁知屋里遍寻不见郡主身影,而后窗却是打开的!
“奴婢还以为郡主又是翻窗出去了,所以四处去——”
“‘又翻窗’?”
皇帝听到这儿眯眼看向丫鬟。丫鬟看了眼霍修,然后伏地道:“回皇上,郡主,郡主此前受伤,乃也是因为翻墙摔倒所致。”
皇帝转向霍修看了一眼。然后道:“继续说。”
紫苏道:“奴婢赶紧四处寻找,猜想郡主便是要出府,也定不至于翻出这么高的府墙去,所以又禀报管事,传来各门下的门房询问,却没有一个人说看到郡主出去,这时候茯苓则从郡主屋里的后窗上发现了几条指甲痕,护卫看过,又翻窗去外头察看了窗下的脚印,这才猜测是遭遇了不测!”
话音落下,大家已经到了霍明玉所住的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