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想,颜芝仪刚还动摇的情绪便烟消云散了,梗着脖子表示,“寒哥哥尽管放心,这点苦不算什么,我可以坚持到京城的。”
她这一脸即便爬也要陪他爬进京的刚毅果决,着实让陆时寒刮目相看,也终于意识到她想要无时无刻不跟随他左右的决心。
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要说什么,定定的看着她,“仪儿就这般想随我到天涯海角?”
颜芝仪一时没发现男主的用词不像旅游,活像她要跟他私奔。
她只怕自己头点得还不足以表达内心的真诚迫切,点头如捣蒜之余,还要斩钉截铁撂下四个字:“我意已决。”
陆时寒半响没说话,只是怔怔望着她,她身后是大片在阳光点缀下闪着波光粼粼的清澈江水,正如“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中描写那般的壮丽景致,可他却无心欣赏,只觉得她盈盈秋水般的目光比江面波光更加夺目耀眼,让他不忍移开目光。
且继新婚当日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也是个会被美色所惑的普通男人之后,陆时寒再一次察觉到自己的平凡和庸俗,原来他也会像大多数男子那样,为新婚妻子这般不离不弃、生死相随的心意而窃喜动容。
无声对望了良久,陆时寒才从复杂而澎湃的情绪中出来,再一次握住了她的手,轻柔的语气里带着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珍重:“好。”
短短一个字,他已然准备用一生来实践这个承诺。
而且仔细想想,新婚当夜非但没有照顾丈夫、恰恰相反还需要丈夫来帮她擦洗收拾的妻子,他也着实不放心日后一个人出远门,哪怕她身边有丫鬟婆子照顾,他还要担心她夜里一个人是否能够安眠。
去哪儿都带上她,也许会是最省心省力的做法。
陆时寒思绪渐渐飘远,便没发现从他说出那句“好”后,颜芝仪几乎是如释重负的神情。
颜芝仪深深觉得想要骗到男主的承诺万分不易,刚才他考察审视她的慎重眼神,简直跟后世的面试官刁难考察求职者有异曲同工之妙,害她一度屏气凝神紧张等待他的宣判。
也是万万没想到,穿回古代竟然感受到了打工人的心酸。
不过只要结局好就行了。
颜芝仪很快也将这个小插曲抛之脑后,与男主并肩而立,站在船头欣赏起着眼前这波澜壮阔的江景,目光渐渐落在了船帆和它的操纵者船家父子身上。
不得不说颜芝仪再一次被古人的智慧折服了。
她以前想象的古人乘船出行,应该就是船家吭哧吭哧的划桨前进,速度大概也就比走路快一点?只是水路相当于抄近道,寻常的小船造价也远比马车和马屁便宜,这种交通方式事半功倍的同时还省钱,像江州这种靠水的百姓才都更愿意选择水路出行。
直到自己坐上了这个时代的木船,她才知道人家船上的帆布真心不是挂着当摆设的,经验老道的船家压根用不到浆,只需操纵船只,靠风和帆形成的夹角推动船往前行,省时省力不说,速度那叫一个逆流直上、扬帆远航,别说普通人的脚程,飞人苏教授来了怕是也追不上船行速度。
此情此景,颜芝仪除了六六六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但她还挺好奇,学过高中物理的自己都对此一知半解,古人是怎么弄懂帆船原理的?
她这么问男主,不想这也触及到他的知识盲区了。
陆时寒摇头道,“船家他们都是一代一代口口相传,风帆最早应是鲁班传人在摸索中总结的,《鲁班经》中想是有所提及,只是《鲁班经》在历代都被列为禁书,你我怕是此生都无法窥见。不过听闻由前朝兵部主持编撰的《船政》中也有提及,且讲述更为详实,这书民间少有流通,应该会在翰林院藏书之列,待我日后入职去藏书阁翻找一番,即便无法将书带回家,也可抄录一二供你解惑。”
颜芝仪只是随口好奇,哪知他这么郑重其事,连忙摇头拒绝,“寒哥哥不必如此大动干戈,我只是心血来/潮问一句,怕是下了船便再也想不起这茬了。”
陆时寒只当她有意宽慰自己,笑道:“并非大动干戈,这类书籍我也早有兴趣。”
不仅仅是《船政》一书,他对翰林院的藏书阁向往已久,那里拥有无数他这种寒门学子难以企及的珍藏典籍,已经打定主意若是公务不忙,便要泡在藏书阁阅尽经典。
颜芝仪怀疑是她眼花了,竟然从陆时寒平静的神情中看出了几分落寞?
再仔细品,他那句“早有兴趣”似乎也耐人寻味起来了。
第二十六章 (二更合一)原来她错过了……
堂堂男主,身为天选之子,对那么多书籍早有兴趣却无法阅读,只能等到上了班,才能借公务之便去单位图书馆尽情畅读。
可是堪称天下文魁和才气聚集之地的翰林院,其藏书之丰富,哪怕颜芝仪再没见过世面也能大致想象,他们老家的省图书馆不知有没有跟翰林院藏书阁一较高下的资格。
那么多晦涩难懂的古籍珍本,而陆时寒能在翰林院的时间最多不超过六年——也怪她当年看文不仔细,男主具体的升迁时间和细节她都记不清了,搞不好三年之后他便要外放做官,未来的陆大人只会一步步高升。
随着他的身份越来越举重若轻,所需处理的公务朝政也只会更加繁杂重要,再不得分神其他,可以预见他能泡在藏书中尽请阅读,左不过在翰林院的这短短几年。
想在这几年里一边上班,一边阅尽藏书阁之经典,所需要耗费的心力和时间无法估量,颜芝仪觉得肯定不会比她当年高考轻松!
或许男主从小接受的观念教育,对待学问知识就需要“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精神,应该也做好了摒弃杂念、废寝忘食的觉悟和准备,但颜芝仪想到那些,却不由自主感觉一阵心酸。
这种情绪来得突然,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像颜芝仪这种安心躺平的咸鱼,平时最无法理解的就是那些学霸的烦恼,陆时寒还不是一般的学霸,而是天才级的人物,智商和前途都凌驾于普通人的天之骄子,连他都对现状感到不如意和遗憾,他们这种凡人还活不活了?
此时此刻,颜芝仪却生不起半点“学霸又在凡尔赛”的不满,甚至竟能理解几分他的失落,就好像自己辛辛苦苦打拼终于有了一些值得骄傲的成就,却发现有些人一出生就拥有了它们。
虽然男主追求的是真理和知识,而她追求的是庸俗的金钱和大房子,但这种百感交集的心情却是相同的。
若不是她知道剧情,也想不到世上还有陆时寒这样犯规的弯道超车选手,不到二十已然通过自己的努力和那些出生就在罗马的人站在了同样的起跑线,再往后更是一骑绝尘,开启了长达数十年让同龄人望尘莫及的个人表演秀。
前后几百年,人生赢家中他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的程度,开挂都不足以形容他牛逼的人生。
不过也正是如此,才给了她表演的空间,在男主偶感失落动摇之时,做一个合格的成功男人身后的女人,安慰他鼓励他,用自己无与伦比、坚定不移的信念感染他。
这样的机会且遇且珍惜,过不了几年估计就没有她当解语花的机会了。
颜芝仪用充满真诚的目光望着他,说出来的话也是真心实意,“在我心里,寒哥已然是博闻强识的大才子,这些书籍可能很多读书人终其一生都不曾听说,寒哥不但知道,还清楚它们大概的内容,若能有幸拜读,必定是一目了然、没有什么知识能难倒你。所以寒哥大可不必为此失落,从前只是没有接触这些知识的机会,此番进京便是一个崭新的局面,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从此再也没有人能追上他成长的脚步,哪怕只是一星半点。
想也知道,她这样没读过几年书、也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商贾之女,冷不丁说出这么一番充满格局的道理有多难得,哪怕一直觉得她不似寻常女子的陆时寒都惊呆了,望着她充满信赖的眼神失神,半响后开口,却不是问她如何想到这些,而是带着些难以置信的惊异:“仪儿眼中的我竟是如此出色吗?”
颜芝仪也愣了一下,心想男主这不废话吗,还是说她的崇拜和敬仰表现得不够明显?遂毫不犹豫的点头:“对,寒哥就是最厉害的!”
陆时寒不知道面前是拿了全文剧本的女人,仍能感受到她的心意。
她是全心全意相信着他未来注定不凡。
或许这就是书中说的偏爱吧。
所有人都祝愿他前程似锦,唯有她说“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无需祝福期盼,好像功成名就已成事实。
陆时寒忍不住想,她心里有他,才会这般坚定不移的认为他是最厉害的人。
而他明知道她的评价有失偏颇,谁都不能确保自己半生顺遂、心想事成,可是谨记谦逊二字的陆时寒突然不想反驳什么。
若能一直做她心中最厉害的那个人,此生已然无憾。
陆时寒目光动容的看着她,千言万语哽在喉头。
颜芝仪也一眨不眨静静看他,觉得自己这波表现很可以,看把男主感动的。
此时无声胜有声。
然后,杨妈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传来,“少爷少夫人累不累,要不要进船舱休息片刻?船头很大,可别再吹着凉了。”
是的,杨妈和百叶如今都改了称呼。
回门当天,颜老爷当着陆时寒的面告诫她们二人,既然跟着姑娘去了陆家,从此便是陆家人,要好好伺候陆家的主子们,再不必惦记颜家。
因着颜老爷这番话,那天从颜家离开回到陆家,杨妈和百叶就改了口,恭敬的称陆秀才和秦氏为老爷夫人,陆时寒和颜芝仪就成少爷、少夫人了。
不过她们到底管颜芝仪叫了十几年的“姑娘”,一时半会很难彻底把称呼改回来,便只是在陆时寒跟前叫“少夫人”,私底下偶尔还是叫“姑娘”的。
颜芝仪觉得“少夫人”和“姑娘”都可以,没把她叫太老,要是管她叫“夫人”,她可能就要不高兴了。
少爷和少夫人在船头站了大半个时辰,杨妈探头探脑看过好几回,很担心微凉的江风把身子娇弱的少夫人又吹病了,这长途跋涉,病倒可不是闹着玩的。就算姑娘身子骨好很多不容易生病,船头晃得厉害,也担心他们不小心掉进水里了啊!
此番进京除了两位主子,下人就杨妈百叶,外带一个书童秦海。
秦海之前陪着少爷进京赶考,算是比她们俩都能干些,但也就是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再能干又如何,难不成还能上天?
杨妈陪姑娘出嫁前,分别得了颜老爷和颜太太的叮嘱安抚,不过表达的意思都差不多,说她是看着姑娘出生且长大的,情分自与外人不同,希望她日后能好好教导、辅佐姑娘管好家务。
有了这番掏心掏肺的话,杨妈也把自己当半个长辈,此番进京除了她年纪大些,包括主子们都是少不更事的年轻人,无法指望他们什么,杨妈少不得自个儿多操心一些,一瞧见姑娘站在船头不下来,她就忍不住想皱眉了。
只是她每每探头出来要打岔,少爷少夫人都在说话,那相谈甚欢的样子,根本容不得第三个人插嘴。
杨妈不知道什么叫电灯泡,但也默默又把话咽了回去,不去做这个没眼色之人。
直到此时两人相顾无言,安静了片刻,杨妈只觉得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打岔,哪管什么此时无声有声的,忙出声把他们叫回船舱。
虽然大好气氛被破坏了,陆时寒却也没因此恼怒,反而忙向杨妈道谢,然后面带愧疚的朝颜芝仪伸手,一边体贴扶着她往船舱里走,一边愧疚的道:“是我思量不周,竟叫你陪我在寒风中站上许久,手脚可觉得冷?”
颜芝仪没觉得哪里不舒服,反而几年来第一次看到山高水阔的风景,心情都感觉舒畅了很多,不见外的把手盖在陆时寒手背上,“你看一点都不凉。”
陆时寒反握住她的,将柔软的小手整个包裹在自己温热的大掌中,仿佛要用自己的体温将她捂热一般,“还是有些偏凉了。”
“那我一年到头手都这样,没办法啦。”
说话间便到了船舱内。
他们定的船应该是中小型那种,不是很大,但是船舱里挤一挤也能让三五个成年躺下休息了。
很少有人大白天里躺在船舱里里头,五六人坐着就更宽敞了,中间还有可移动的茶几,旁边是个小炉子,可以给客人烧点热水、煮碗面之类的。
这会儿炉子上正在煮着咕噜噜的姜茶,百叶负责看火,见杨妈成功把姑娘他们叫进来,她便也麻利的倒了两杯姜茶摆在茶几上,等人一坐下,就动作自然把多放了点红糖的那杯递过去。
颜芝仪不用看,一闻就知道里头是什么,但还是接了过来说:“你们也一起喝啊。”
仿佛就在等这句话一般,秦海很会来事的起身道,“那我问问船家喝不喝。”
陆时寒起初还有些疑惑,直到端起茶杯闻到生姜的辛辣味,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轻笑:“为何带上生姜出行?”
这题颜芝仪会做,她一边小口喝着辛辣中带着一丝丝甜味的红糖姜茶,一边笑道:“我娘她们也算是久病成良医了,往年冬日和春日我都极容易感染风寒,大夫叫我天气转凉时多喝点姜茶以做预防,家里头便常备生姜,祖父祖母也时不时跟我一起喝,这回大概是考虑到咱们赶路不方便带生姜,便特意炒成了姜茶,随时可以用热水冲泡饮用。”
杨妈在对面直点头,这姜茶还是她陪太太一起炒的,因为太太怕厨房的婆子不尽兴给炒坏了,非要自己动手。“炒姜茶时还放了些剪碎的红枣一起,不知少爷和少夫人喝出来了没?”
颜芝仪便又啜了一小口,含在嘴里品位了一会儿,确实发现了一丝红枣的香甜,“确实有红枣的味道。”
这么说着,她脸上的笑容反而比先前淡了几分,离家也才一个时辰左右,她已经感受到“儿行千里母担忧”的厚重感。
想到父母家人对自己的好,颜芝仪怀念不舍之余,更多的却是深深的愧疚。
过去那些年她沉浸在走完剧情就能穿回现代的美梦中,为了离开时不要那么难受,她甚至给自己洗脑他们包括男主都是NPC;为了不付出太多感情以至于无法割舍他们,亲人对她的好,她从未真心回报过。
而今终于想起要回报一二,却又要随陆时寒北上,心有余而力不足。
也不知道此生还有没有机会亲自报答父母对她的拳拳关爱。
仿佛看出她的心情,陆时寒也啜饮了一口姜茶,朝颜芝仪微笑:“这茶确实好喝又驱寒,岳母有心了,日后回乡探亲,可要记得好好感谢岳母。”
颜芝仪看着他,也缓缓露出了笑容,觉得宽慰了许多。
虽然这么想很不应该,但有对比才有发现,跟陆时寒比起来,她应该是更幸运一些的,因为他们家长寿基因,祖父祖母和外祖母都平平安安活到了花甲之年,尤其是老爷子老太太,比她外祖母身子还硬朗些,家里已是三世同堂,等年底大哥成亲生孩子提上日程,四世同堂也不是梦。
颜家在古代算是少有的、很有福气的人家了。
颜老爷和颜太太常年养尊处优,又有家里的健康基因,不出意外活到六十好几无压力,那时候陆时寒就算还没走到位极人臣的地步,至少也是个手握大权大官,颜老爷颜太太晚年还是能够享受到朝廷重臣女婿带来的一些便利。
如果他们愿意,兴许她还能把他们接到京城去安享晚年。
相较之下,陆家就过于单薄了。明明颜老爷和陆秀才年龄差不多,陆家祖父辈尚在的却只有一个常年握病的二爷爷,他外祖家也没有了年长的长辈,说明陆家没什么长寿基因,按照这个趋势,陆秀才和秦氏怕是等不到享受老封君待遇了——小说里也确实如此,男主升首辅之前父亲还是母亲就过世了,他为此写了好几道折子,才终于如愿回乡丁忧。
陆家父母身体底子还没她爹娘好,陆时寒还在安慰自己,颜芝仪觉得她于情于理也不能再闷闷不乐了,遂很快收拾了心情,大口喝起了已经变得温热的姜茶,时不时再探头看一眼外面的风景。
他们要去的黄石港在江州的上游,逆流而上,如果像颜芝仪像想的那样划桨前行,还没到目的地船家父子怕是已经累断了手和腰,只能说科技改变命运,哪怕只是很简陋的风帆,在经验老道的船家手里,也能利用风力日行千里。
尽管逆流远不如顺流快,但这个速度也着实惊呆颜芝仪了,天亮时分他们登船出行,还以为今日要在船上过夜,不想天黑之后他们竟已抵达了黄石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