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珍珠对着两个儿子招手,“过来。”
小哥儿两笑着奔了过来,一个喊爹一个喊娘。
郭怀旭指了指怀中的烤鸡,“你们不是喜欢吃这个,把剩下的都吃了吧。”
小哥儿两立刻眉开眼笑,一人扯了一条鸡腿,撒上一点辣椒粉,吃得小嘴直砸吧。
郭怀旭见两个儿子一点不惧怕辣,心里觉得好笑,既然喜欢偷吃,往后天天让你们吃个够。
沈珍珠加了餐,晌午饭吃得非常少。不仅如此,小哥儿两连着吃了两次辣烤鸡,晌午饭也略微动了两筷子就放下碗。
只有郭怀旭照常。
沈复年有些担心,“怎么都吃这么少?”
沐氏似笑非笑,“谁晓得呢,可能不饿吧。”
从此,郭怀旭每天都会出去悄悄给沈珍珠买些吃的,酸甜苦辣什么味儿都买,干的稀的什么都有,吃不完的就交给两个儿子。沐氏见女儿的胎稳当的很,也懒得去管。
很快,秋闱放榜了。郭怀旭当天依旧陪着沈珍珠睡懒觉,还是沐氏打发吴桂才去看榜。
沈珍珠在被窝里捅了捅郭怀旭,“三爷,你现在是不是在强自镇定?内里是不是心急如焚?”
郭怀旭翻个身,“娘子何必拆穿我,且让我装一装。”
沈珍珠笑,“那还不快起来,万一中了,人家来报喜,举人老爷还在被窝里呢,学政大人到时候对你印象可不好。”
等夫妻两个慢慢起床洗漱忙完,吴桂才急慌慌地跑了回来,“太太,太太,中了,中了,头名,三爷中了头名。”
沐氏喜得手脚都没地方放,“是中了?你没看错吧?”
吴桂才连连点头,“没错的,人太多,我强挤进去的,鞋都丢了一只。”
众人一看,吴桂才果然丢了一只鞋。他嫌弃一只鞋穿得麻烦,索性也脱了,用手拎着跑回来的。
沐氏十分高兴,“石榴,开我箱子,拿料子给你娘,让她给你爹做两双好鞋!”
吴桂才丢掉那只鞋,深深鞠躬,“恭喜三爷三奶奶,恭喜老爷太太!”
家里人都聚了过来,一起说客套话。
沈珍珠这会子顾不得自己还怀着身子,立刻开始吩咐,“月牙,给三爷拿早饭。月夕,开我箱子,准备喜钱,交给我爹处置。石榴,给我娘换身鲜亮的衣裳。陈四郎,去隔壁通知小舅,让他来帮忙招呼客人。告诉小舅,穿好一些。”
众人立刻忙得团团转,沈珍珠火速带着郭怀旭吃早饭,霍英杰听到消息,带着两个仆人就赶了过来。
一进屋子,他看到外甥正带着外甥媳妇吃早饭。
郭怀旭抬头刚喊了一声小舅,就看到霍英杰眼里有泪光闪动。他默默放下碗,“小舅,怎么了?”
霍英杰展颜一笑,“无事,我高兴,姐姐若是知道了不知该多高兴呢。姨娘和四姐姐能彻底安息了,旭哥儿,你没有给四姐夫丢脸。”
沈珍珠开玩笑,“小舅,您这衣裳可真贵气。”
霍英杰丢开心里的那些感慨,“那可不,我来给旭哥儿撑场子的。怎么样,你这几天胃口可好?我听说你见天在家里偷吃。”
沈珍珠不好意思,“小舅连这个都知道。”
夫妻两个刚放下碗,外头忽然闹哄哄来了许多人。郭怀旭在官学里的一些同窗都赶了过来,一叠声地说恭喜。
霍英杰与郭怀旭与上门的学子们攀谈。很快,衙门里报喜的差役们上门,郭家大门口放鞭炮、放喜钱,长宁街的街坊们也上门来贺喜,整个郭家人挤人,热闹非凡。
郭怀旭担心吵到沈珍珠,很快把众人都打发走,踱步回了内室。
沈珍珠正斜躺在塌上,见他进来,微笑看着他,“恭喜三爷,不与同窗们去喝酒?”
郭怀旭坐在她身边,“喝酒的事儿不迟,没吵到你吧?”
他伸手将她额前的头发捋顺,在她耳朵上稍作停留,又将她的裙摆整理整齐。
沈珍珠抬手摸了摸他的脸,细细端详他的容颜,一眨眼,她认识他已经七年了。那时候他还是那个略微有点忧郁的美少年,七年时间已过,他已经长成为沉稳自信的青年人,容颜依旧俊美,眼里的笑还是那么温柔。
沈珍珠忽然问道,“三爷,你还记得那年我娘带我回娘家的事情吗?”
郭怀旭将她搂近一些,在她额头上亲一口,“记得。”
沈珍珠又问,“你当时在前头跟表哥走在一起,为何忽然回头看我一眼,还冲着我笑?”
郭怀旭低头轻声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老天让我回头的。”
沈珍珠抬头在他下巴上啃了一口,“怎么能随便对姑娘笑,你不知道自己笑得很好看吗?”
郭怀旭笑着将她抱进自己怀里,“不笑一笑,娘子如何能注意到我。”
沈珍珠呸了一声,“你是故意的。”
郭怀旭低头在她脸上亲一口,“我就是故意的,娘子不喜欢吗?”
沈珍珠伸手挑起他的下巴,“喜欢,多笑两下给我看看。”
小夫妻一起笑闹起来,窗外阵阵桂花香气传来,沈珍珠感觉这秋日的晌午,异常的温馨幸福。
第98章 夫妻谈心;回乡祭祖
郭怀旭这边淡定地陪着孕妻, 沈复年心里却不淡定起来,他把老岳父和女婿都拉过来一起商议事情。
“岳父,旭哥儿是不是要回家一趟?”
沐老太爷摸了摸胡子, “是该回家一趟,总得去祭拜郭大人。”
沈复年又发愁,“这么大的事情, 按理该请酒席的。若是咱们都在家里,定要满门接客。”
沐老太爷看了他一眼, “那你跟旭哥儿回去摆酒?”
沈复年摇头, “未免太麻烦, 旭哥儿你是怎么想的?”
郭怀旭道, “爹, 您老刚过来没多久,自然不能再颠簸回去。珍珠身子不便,两个孩子太小,都不适宜长途跋涉。我的意思是我自己回去一趟, 祭拜我爹娘兄长, 再去各家亲戚家里走动一番。至于摆酒, 在这里摆两桌吧。把认识的人都请来, 一起庆贺一回。”
沈复年看向沐老太爷, 沐老太爷又摸了摸胡子, “倒也不错, 一个举人罢了, 在乡下金贵, 在这省城也不值个什么,三年一个解元,大家早就不稀罕了。”
郭怀旭笑, “外祖父说的是,我不敢张扬。”
沐老太爷笑眯眯的,“你还得多加把劲儿,春闱可不简单呢。”
郭怀旭却摇头道,“外祖父,我不打算参加明年的春闱。”
沐老太爷吃了一惊,“为何?趁着解元的名头,不若一鼓作气拿下会试,状元虽不好考,二甲是没问题的。”
郭怀旭斟酌片刻后道,“外祖父,爹,我对做官并没有什么兴趣。我考科举,一是不想让人家说我郭家虎父犬子,辱没父亲清名;二是不想让世人欺辱我的家人。我虽然没上过几天学堂,却得外祖父、大舅和表哥悉心教导多年,侥幸一路得中。如外祖父所说,春闱人才济济,我不一定就有这份好运。我想再多读几年书,多历练几年再说。”
沈复年不懂读书的事儿,继续去看老岳父。
沐老太爷正色问道,“你可想好了?再过三年,江宁省就有两个解元,到时候人家不一定就认得你了。”
郭怀旭点头,“外祖父,会试也不是按照乡试的名次来排名的。外祖父与大舅以前总说我读书比表哥有天分,近来我日夜反思,我的文章看似有灵性,却过于花团锦簇,不够老练,这大概就是我的历练不够。殿试时陛下问民生问国策,我岂能纸上谈兵。”
沐老太爷道,“你莫要妄自菲薄,我对比过你与云舟的文章,他确实灵性比你差一些,你的文章也不是一味的花团锦簇,里头是有实实在在的东西的,学政大人眼睛清楚的很。你要多读三年书我不反对,你上学堂的时间短,读的书也不够广。若是明年强行参加会试,以你的天赋中个二甲不是问题,但从此以后,你就没有时间再去读书了。既然你想好了,我也不多劝你,往后你好自为之。”
郭怀旭又去看沈复年。
沈复年温声道,“你自己决定了就好,往后你读书就是为了自己读,不是为你父亲,也不是为妻儿,全凭你自己的心意来。”
郭怀旭点头,“多谢外祖父,多谢爹。”
沈复年道,“既然都订好了,这几天我跟你娘就开始准备请客的事情。你把需要请的客拟个单子给我,我这边也要请几个新认识的朋友。”
沐老太爷忽然问道,“你与珍珠商议过了吗?”
郭怀旭点头,“她说随我。”
老头子挥挥手,“你去吧。”
郭怀旭拱手辞别二人,缓步回房,沈珍珠正站在窗帘边看着外面发呆。
郭怀旭走到她身边,“娘子,明年不能让你做进士娘子了。”
沈珍珠轻笑一声,“谁稀罕做什么进士娘子,我想做二甲进士,可惜朝廷不让我去考。”
郭怀旭笑道,“我知道娘子的志气,从来不敢轻视娘子。”
沈珍珠没有回答他的话,继续看着窗外发呆。
郭怀旭轻声问道,“娘子怎么了?可是在家里闷得慌,我带你出去走走好不好?”
沈珍珠手里捏着帘子一角,看着窗外已经长了很高的桂花树,轻声道,“三爷,我曾经做了个好长的梦。有时候我都不清楚,我是不是还在梦里没醒来。”
郭怀旭心里一紧,靠近后轻声道,“愿闻其详,请娘子赐教。”
沈珍珠的眼神有些缥缈,“有时候我在想,我现在每天养孩子、带孩子、操持家务,人生活着的意义就是这些吗?我是沈家女儿,郭家三奶奶,那我自己又是谁呢?”
郭怀旭思索片刻道,“娘子,在我心里,你是沈珍珠,其余的称呼都是在此基础上的。”
沈珍珠轻笑,伸手轻轻拨弄了一下帘子上的珠子,“三爷懂我,知道我想要什么,我很感激三爷。我还是跟三爷说一说我那个梦吧,我梦见自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我寄居在姑妈家。姑妈家的日子很艰难,我寒窗十几年,考上了重点大学,大概就相当于你们的二甲进士吧。然后我有了自己的职位,我努力打拼,终于过上了自己想要的日子。我想回馈姑妈,谁曾想一梦醒来,我变成了现在的沈珍珠。我的进士和职位都没了,我飞翔的天空也没了,最好的日子就是做一只金丝雀。我不知道是珍珠梦见了我,还是我梦见了她。我是谁,我是沈珍珠吗?”
郭怀旭脸色大变,半晌后颤抖着声音道,“娘子梦醒来,就是那年大病初愈吗?”
沈珍珠侧脸看着他,忽然粲然一笑,“是的,三爷害怕了?”
郭怀旭感觉自己的心砰砰跳了出来,他一把将沈珍珠拉了过来,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爹娘知道吗?”
沈珍珠轻轻摇头,又去看窗外,“一梦醒来已经过去七年,刚开始我觉得还挺不错的,我每天在铺子里努力干活挣钱,爹娘疼我,家里和睦,每天能看到隔壁我喜欢的俊俏小哥哥。可现在我每天躺在床上养胎,我不知道自己未来需要怎么努力,好像我不需要努力了,我努力的目的就是辅助三爷,教导好孩子,可我自己呢?”
郭怀旭将她搂进怀里,轻轻在她头发上蹭了蹭,“娘子,我不能完全感同身受,但我知道,不管是梦里还是这里,娘子所求,一是家人,二是自我。家人娘子有了,至于自我。娘子,我已经跟岳父说好了明年不去考会试,我们一起在云州城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好不好?”
沈珍珠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今天就是有些丧气,漫无边际的孕吐让她心情十分糟糕。
郭怀旭的安慰让她略微好了一些,“三爷,我是不是太矫情了?”
郭怀旭在她额头上亲一口,“我知道娘子的心,就像我以前一样。那时候我感觉郭家养母不喜欢我,我在家里像个多余的。但我又不晓得自己能做什么,每天就是跟着我爹打铁,跟着表哥读书。可我晓得铁匠铺将来是大哥的,那我打铁有什么意义呢?家里不让我读书,我跟表哥读书好像也是多此一举。可娘子你看,因为跟着我爹打铁,后来我去了萃华楼学手艺,现在能将父亲留下的东西变成现实。我悄悄跟着表哥读书,后来科举仿佛是水到渠成。珍珠,你做的事情都不会白做,将来终有一日,这些事情都会回馈你的。”
沈珍珠笑了笑,“三爷说的有道理,等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我再也不想生孩子了。人生苦短,我想做一些我喜欢的事情。”
郭怀旭又亲她一口,“好,不生了。是不是她太闹你了?”
沈珍珠摇头,“与孩子无关,父母要生孩子,不能因为这个孩子不符合自己的期望,就赖孩子不好。”
郭怀旭的动作迟滞了一下,然后笑道,“娘子的想法总是与常人不同,我很高兴娘子跟我说这些。原来我总疑惑娘子的一些行径,今日娘子告诉我实情,一切都变得合理起来。”
沈珍珠抬头看着他,忽然张开嘴龇牙咧嘴,“说不定我是个妖怪,半夜会吃了你。”
郭怀旭胸口笑得直抖动,“娘子想吃就吃罢。”
沈珍珠将头靠在他的胸口,“果然,人不能闲着,闲着就会东想西想。爹娘疼爱我,三爷敬重我,我还不知足。我以前读书,最开始就是为了过上好日子,也没什么鸿鹄之志,还不如三爷,是为了继承父志。”
郭怀旭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娘子,你是这个家里最重要的人。咱们这一大家子,你才是那个纽带,若无你,这个家就散了。帝王治国,千头万绪的事儿,说到底都是千家万户的事儿。我们就是那个千家万户之一,娘子不可妄自菲薄。”
沈珍珠长长出一口气,“三爷,我感觉心里轻松了很多。”
郭怀旭手里的动作又迟缓了一下,继而轻声道,“娘子,你是沈珍珠,这是谁都不能改变的事实。那年你大病初愈,我也发现了你的异常。你忘记了许多事情,又知道了许多无人知道的事情。这一舍一得,是上天注定。你反过来想一想,你梦里父母不全,在这里又体弱多病,想来都是命魂不全,后来你们合在一起了,你就好了起来。在我心里,你就是沈珍珠。在爹娘心里,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