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温和的询问,让顾红军喉头微哽,支支吾吾半天,被吴素芹拧了一下,才说:“我已经二十岁了,应该分出去为父母减轻负担,素芹再生一个,家里也住不下。而且,弟弟妹妹在读书,多一个吃饭的嘴,日子就更难了,所以……”
“亲家啊,红军这孩子也是为你们着想,就成全了两小口的心意呗。”吴素芹的母亲,黄三妹如此劝说。
“是这个理儿,你看你们分出来后,不也好好孝敬父母?离得近,还是一家人嘛。”张支书也说。
“顾三儿啊,孩子大啦,儿大不由爹娘,分了也好。”这是村里长辈的话。
一时之间,仿佛所有人都统一了默契,视根深蒂固地传统为无物,个个成了开明之辈。
顾夭夭心里也希望这个居心叵测的大嫂赶紧分出去,不过她不能让这些人轻易如了愿,他们的目的要是简单分家,也不会这么大阵仗。
可以想到,吴素芹在后面没少出力。
于是,身为“极品”小姑子,她的炮口又开始精准轰炸了——
“黄阿奶,你们家也分家了吗?我记得,大嫂还有个弟弟,三个妹妹,咋大嫂的两个哥哥,大军叔和二军叔没分出去过?也好给您老减减负担不是?”
黄三妹被问住了,扯着皮子尴尬一笑,说着些不知所云,逻辑不通的屁话,反正就不直面问题。
顾夭夭冷笑,看向模样憨厚的张支书,就是他不经悍妇娘和愚孝爹的同意,就擅自将粮食和钱给了老太太。
“支书大爹,您呢?满仓哥和满屯哥都结婚好几年了吧?分家了吗?没有?为什么呢?分了还是一家人嘛,您回去别忘了分家。”
张福元立刻板起脸,也不回她的话,反而冲陈月英夫妻不满道:“不是我说,你们怎么教孩子的?大人说话,哪有她个小人插嘴的地方?怪不得村里人都说幺儿性子刁!瞧你们把她惯的,以后有你们后悔的!”
“我家幺儿没说错啊,她的话就是我的意思。至少,我没那种有媳妇还乱搞,把人肚子搞大了,离婚另娶的儿子。”陈月英啐了一口,也不怕得罪他,净往张福元肺管子上戳。
冷笑过后,她眸光一转,看向大儿子:“分家是吧,房子我们分不了给你,要是盖房子,我也没法提供钱,粮食没有。”
“妈,你!”顾红军听了这话感觉心寒,他咬着牙,不甘道:“您到底还有没有心,你当我是你儿子吗?”
顾夭夭忍不住笑了,她这个便宜大哥是重生文里的男主角,他痛下决心和极品家人划清界限的原因,便是——
“是不是因为我不是你们亲生的,所以这么偏心对待我!”顾红军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这几天,始终盘旋在心里的怨怼。
场面一度安静,年纪大一点的,多少知道这个事,他们没露出一点惊讶,反而都看向顾永顺和陈月英,好奇他们会怎么做?
“你听谁说的?”陈月英面色淡定,只听她笑着说:“你确实不是我和永顺生的,甚至不是我心甘情愿养的,我偏心自己亲生的有错吗?无论如何,我养大了你,养恩大过生恩,明白吗?”
“我不明白!!!”顾红军嘶吼,抓着头发来回走,突然又猛地停下,看向父母:“那我亲生父母又是谁!”
顾永顺叹气,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沉痛道:“红军,我们确实不知道你亲生父母是谁,是你爷奶把你抱来给我们养的,如果你真想知道,或许可以问问他们。”
话音落,一道尖利刺耳的声音叫道:“我们也不知道,当时是在马路边捡到的你!”
老太太说完,见顾红军万念俱灰的样子,又缓声说:“你在我顾家长大,就永远是我顾家的人。听阿奶的话,别多想了,分家就分家,阿奶给你争取,好吗?”
“妈,我们也不要多的,红军这么多年都把钱上交给爸妈了,您给两百块,还有一头猪就成。”吴素芹这时候,站出来贴心提议。
陈月英火了,她跳起来骂道:“狗东西,你怎么不去抢?这些年,钱是上交了,咋地?你们少吃啦,你吃空气养胎?”
“五十,爱要不要,猪别想了,过年杀猪分你们一斤就不错了!”她挥着手,气得脸涨红。
“行,先五十。”吴素芹居然痛快答应了。
众人一听到松口,全部盖章定性地说:“事情就这么定了,先五十,后面再说。”
“你们先上张叔家住,过两天给你们批的那宅基地,争取在冬天前盖好房子,好住进去。”张支书大声说道,还故意讲:“放心,有张叔给你们做主,不用怕!”
顾夭夭冷眼旁观他们的表演,她知道这些人已经和吴素芹同气连枝,串通好逼悍妇娘和愚孝爹出钱的法子。
第22章 男人当担
分家在年代文中, 向来是一个重要剧情,这也是有缘由的。
建国前后,在现代城市化到来之前, 华国还是以小农经济为主, 典型的乡土社会。而小农经济,则以家庭生产为基本单位, 这意味着人口越多,家族就越兴旺, 抗风险的能力也就越强。
因此,乡村通常由几个大姓组成,往村里走一圈,都是沾亲带故的亲戚。
往大里说,村与村之间, 时常因水田灌溉和肥沃土地发生争执。这个时候,哪个村子人口多, 又足够团结, 那就更有说话权。而一旦分家, 抗风险能力降低不说,在村里也会人微言轻。
父母在,不分家,便是这般由来。
所以,能鼓动这么多长辈同意分家, 吴素芹的空间, 功劳不小。顾夭夭记得,书里说那个空间手镯本就是原主的,而现在,手镯认主后隐身了, 既摸不着也看不到,除非她自愿取下。
不过,顾夭夭一点也不惧这个金手指。
心思不正、头脑不行的人,拿着这么个金手指,大部分时候只会拿到它当移动仓库使,顺便利用空间使些手段,再不然就是自己变美,帮别人治病卖人情。
她会让吴素芹明白,不需要用任何金手指,她也能让对方自以为是的计谋付之东流。至于那些沾了这件事的人,不扒层皮下来,一个也别想全身而退。
一轮明月高悬天际时,吵吵闹闹的院子总算安静下来。
陈月英沉着脸,如雕像一般坐在堂屋很久,眼中愤怒有,悲痛有。
见悍妇娘如此,顾夭夭轻轻叹息,不是自己亲生的,确实难免偏心。但养育了二十年,无论怎么说,也有了骨肉亲情,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又怎么会不难受呢?
这会儿,顾红秀还气哭了,抽抽搭搭,骂骂咧咧。顾红志反而不跳脱了,呆呆地坐在院子里,看着深蓝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妈,听说新法接生的工作组今天正式下乡来啦?”顾夭夭挨到悍妇娘身旁,故意找她说话。
陈月英愣了愣,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说:“嗯,是啊,来了三个同志,刚被安顿好。哦,就是你干妈的婆家,村里数沈家院子大,房间多。”
顾夭夭见她的注意力,总算从分家这件事转移了,便叮嘱:“这样啊,那妈你记得报名,参加培训。”
“你个小丫头还当真啦,我哪有时间去?回来还要织布呢。”陈月英笑笑,不以为然道。
“您去吧,去吧~农闲季马上就要来了,到时候时间多,不怕的嘛。”她极力怂恿,还朝愚孝爹使劲眨眼。
接到自家闺女的暗示,顾永顺也从旁劝说,其实他希望妻子不要在这件事上想太多,尽管她说话绝情,其实心里最难受的也是她,毕竟那孩子是他的阿英,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
有事做,也就不会有时间想那些不开心的了。
“好啦好啦,真是拗不过你们父女俩儿,明天去好吧!”陈月英没好气地说,这是答应了。
顾夭夭朝愚孝爹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笑嘻嘻道:“爸,明天你要亲自陪我妈去报名哦!”
“当然,保证完成任务。”看着女儿的笑脸,顾永顺心情明朗起来。
谈话结束,她回到房间,拉着已经不哭的白莲姐姐,递了饭团给她,凑过去一阵耳语。
顾红秀听得连连点头,脸上还露出了喜色,美滋滋啃了口猪油杂粮饭,激动道:“你这小脑袋瓜,鬼主意真多!”
“哎,这玩意儿真好吃,有肉味儿!不便宜吧?”
“两分一个,我也是偶然遇见,姐你放心吃,弟弟也有。”
第二天去学校的路上,顾夭夭发现自己兜儿里多了五分钱,还有一张字迹歪歪扭扭且幼稚的纸条,上头写着——在学校别乱花钱,省着点用,笨蛋妹妹。
她捏着这五分钱,感觉有点烫手,这可是白莲姐姐的私房钱。
看来,得想个光明正大的赚钱方法才行,不然连个饭团都不好拿出来给他们吃。也就姐弟俩年纪小,好忽悠罢了,换做陈月英夫妻,这个慌可不好圆。
一晃眼,学校到了放假的日子。
“顾同学,这是这周各科的作业,你不要忘记做。”徐盼弟递了一张作业清单过来,叮嘱道。
“好的,我知道了,盼弟同学~”顾夭夭接过来,快速往小同桌怀里塞了个煮熟的野鸡蛋,“学校里吃完再回去,周一见!”
说完,背着书包往学校门外跑,沈西林还在等她。
这是去沈家的第三天,美名其曰请人家辅导自己作业,实际上,某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哟,夭夭又来了,今天放假,明天打算去哪儿玩啊?”工作组的组长章少春亲切地和她打招呼。
“跟西林哥钓鱼去!”顾夭夭笑容甜甜,还说:“钓了鱼,给章姨尝尝我的烤鱼手艺。”
章少春笑吟吟目送两个少年少女离去,才伏案继续手头的工作,旁边便有人好奇问她:“组长,您好像很喜欢那丫头啊?”
“嗯,是啊,县里让咱们下乡开展工作,不到年底怕是回不去。这孩子和我闺女一般大,性格也好,我一见她就想起我家囡囡,心情就很好。”
“组长,我也想家了……”
“青红啊,这样,过两天中秋,我放你一天假,你回趟县城,跟家里人聚聚。”
“组长,我……”
“没事,去吧,夭夭那孩子热心,指不定会来帮我打打下手。”
“行,多亏那孩子了。”
沈家偏僻的西屋。
“你是不是会做?”指导了一会儿,沈西林怀疑地问道。
“不是,我就是聪明,主要还是你厉害。”顾夭夭在少年质疑的眼神中,张嘴说着瞎话。
坐在窗边缝衣服的夏彩云闻言,抬起头温柔地笑:“不要吓唬夭夭,明天带上‘毛毛’一块去。”
“妈妈,还有我,我也要和夭夭姐一起去!”小萝莉淼淼大声说。
此情此景,让沈西林不禁叹了口气,他怀疑顾夭夭才妹妹的亲姐姐,母亲的亲女儿,自己可能是捡来的。
这几天,顾夭夭借着来沈家请教学习的名义,与工作组混熟的时候,吴素芹那边也没闲着。
为了让他们两口子尽快住进新房,张福元给他们批一处人去屋空多年的破宅子,又请了有经验的泥瓦工和木匠,叫来村里的青壮劳动力,火速修复旧宅子中。
这些需要的可不仅仅是作为支书的人脉和威望,最重要的是钱。
木柴、瓦片、家具、人工,哪一样都要耗费钱财,而吴素芹和顾红军手里,加上陈月英给的五十,也不到百元,却样样要求最好的。
工人们便经常私下讨论——
“这顾老三很大方嘛,竟然给儿子那么多钱盖房子,啥都按高标准来。”
“起码这个数!”
“两百?我看不止,恐怕是三百多!”
破烂旧宅被修复成崭新的院落时,已是中秋节后,陈月英在父女俩的忽悠下,进入学习班也有二十来天了。
国庆节前一天,她与先斩后奏进入学习班的大女儿一同下工,母女俩前脚刚到家,后脚就闯进来几个汉子,直接往自家猪圈走去。
陈月英定睛看去,发现带头人是张支书的侄子,连忙把顾红秀拉到身后,怒喝:“张大狗,你想干哪样?!”
那叫张大狗的,往她身后看了好几眼,才嘿嘿笑道:“陈婶儿,你不记得啦?上次分家,在三叔祖他们的见证下,不是说好要分顾大哥他们两百块和一头猪嘛?”
“老娘没答应!”陈月英气道。
“可是,叔祖他们答应了啊。上次,您就给了五十,还有一百五和一头猪没给呢!今天,顾大哥他们的屋修整好了,知道钱是哪儿来的不?向队里赊欠的,一共三百五十八块。”
张大狗嬉皮笑脸的,瞄了瞄模样清秀的顾红秀几眼,凑近了些继续道:“所以,这钱得你们来付,本来就该给的,两头猪还没囤够秋膘呢吧?怕是连一百五也不值哟,可惜了。”
他假模假样地遗憾摇头,冲身后几人招手:“婶子啊,这猪我们带走了,剩下的钱就从你们明年的工分里扣。”
顾夭夭从沈家回来的时候,便看到猪圈门大开,鸡笼摔在地上,平日里咯咯哒叫唤的小黄大黄也不见了,院子里乱作一团,悍妇娘一人独自坐在地上哭得好不可怜。
等她问清缘由,哭哭啼啼的顾红秀也把去自留地干活的愚孝爹喊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