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好言好语,李红兵真捉不住对方的错处。
再者,同行才知同行的难,都是在外跑车的,还能不清楚车子坏在半道上的无奈吗?
就是因为知道,心里憋了气也出不来。
如果不问青红皂白就撒泼打滚跟村里那些无理搅三分的泼妇有啥区别?
大老爷们,办事就得讲究些。
他黑着脸接过烟,情绪不太好,可人家给了正当理由,他也没法理直气壮骂人。
想想还是不能把事情做太绝,思忖片刻问:“大致出什么问题了?老弟你详细说说,我回去问问其他人,如果能修咱就搭把手帮着弄一弄。”
总不能就在这儿干等着。
“不确定是哪里的毛病,方才避了下雨就发动不了了。”
说着,盛景玚索性将剩下的烟都塞到李红兵手里:“老兄,这事就麻烦你了。”
“那哪儿能!一根就行了,剩下的你收回去。”
李红兵看他的眼神变了变。
这人看着年轻,其实挺会说话做事的。
想他在这个年龄时那叫一个热血方刚,遇到有人来找茬只会跟人顶着干,不像人家小伙子这样能屈能伸,如此周全。
盛景玚笑道:“修得好修不好都没事,总归耽搁了大伙儿,这烟我请大家抽。正好,我媳妇儿方才还为抽烟的事生气,老哥你就当帮我个忙了。”
后半句他故意压低了声音,做出一副家有母老虎的妻管严怂样。
李红兵想到自家那凶婆娘,不免会心一笑,顿时觉得两人亲近了不少。
说话也真诚了几分。
“老弟你甭担心,我队里有个技术工在修车这方面很有一手,我让他过来看看。”
他们载的都是矿工,早一天上工多一天工钱,要是在路上多停一两天,别说司机们不乐意,那些矿工也不干。
当大伙儿积极勤劳,一门心思为国家做贡献啊?
不至于。
如果不是为了赚点血汗钱养家糊口,谁愿意背井离乡呢?
况且,干的还是危险度最高的下矿!
要知道,每年矿井里都得埋好些人呢。
别看做矿工确实能挣一些钱,但真是把脑袋别裤腰带上了,说不准哪天运气不好就埋下边。
李红兵想起途中的艰难,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这次集体招工差不多将近八十多人。
每辆车至少挤了二十来个,那车厢能有多大啊,大家只能你挤我,我挤你的缩着手脚。
三四天了一顿热乎的都没吃着,一个个啃着家里带的黑面窝窝头,腿都打不直,就是想早点到矿场干活儿。
为了车子在路上不出意外,队里特意配备了一名精通修车的技术工。
李红兵见盛景玚好说话,出手也大方,便将车队的情况粗略说了一遍。
最后给自己来时的气势汹汹找了下补:“咱们都是讨生活的,都不容易,他们急我们也急,刚才多有得罪,老弟你别记在心里啊。”
盛景玚摆摆手,笑着说理解。
真一竖起耳朵听他说话,眼神愈发佩服倾慕,盛景玚跟人打交道的本事让她望尘莫及啊。
她魂识一直盯在隧道方向,那人离开不到两分钟,就听见“轰隆——”一声巨响,随后便是地动山摇,旋涡状的煞气渐渐化为黑洞。
真一连忙紧守心神,加快速度吸收煞气。
张朝闻见状,眼神变幻,最后化为一声叹息。
人算不如天算,终究没能救回所有的人。
他心中感慨一方后将牙牙托付给吴灿看着,神色凝重地盯着隧道方向。
眼角余光落在闭目修炼的真一身上,眸光定了定。
……是功德?
此时,矿场的车队已经乱成一团,大伙儿慌不迭地下了车,一个个紧张兮兮地盯着山体滑坡的方向。
“……地震了?”
“怎么回事,前面发生啥事了?”
“天哪,河道被堵了,肯定是塌方了。”
“……”
众人惊呼后,又想到突然坏在路上那辆车,不禁感到后怕不已。
他们离滑坡的隧道非常近,如果没有那辆车堵着,又因为大雨过后道路泞泥不堪,司机谨慎没敢强行超车,他们恐怕正好进入隧道,如此岂不是要被活活埋在下面?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兄弟们,还好咱们晚了一步。”
“但隧道被堵住了,咱们难道要绕回去换条路吗?这样又得多耽搁两天……”
“有命在就不错了,真是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啊!”
人群里吵吵嚷嚷,有人大呼运气好,有人怕得腿打哆嗦,想到家里人更是潸然泪下。
李红兵也傻了眼,他同队长说话正说到一半,正说起让队伍修车师傅去帮忙排查故障的事,突然就滑坡泥石流了。
好在停车这段路平坦不靠山体,又比蜿蜒的河道高上十来米左右,两侧都是稻田,除了路段窄了点,倒是安全得很。
再想到前头那辆车不知是何缘故就发动不了,他便觉得这是菩萨在冥冥中给的指示。
否则什么时候不坏,怎么偏偏这时候坏了呢?
他心里嘀咕着,一不小心嘴巴就念叨出声。
队长脸色稍沉,训斥道:“别乱说话,哪来什么菩萨,就是意外。”
说实话,他也觉得这巧合过于离谱!
不让李红兵瞎念叨只是为了避免麻烦,其实心里也觉得菩萨在保佑他们一行人。
“让老何去看看,能修就尽量帮忙修,不管是意外还是咋地,总算帮咱们逃过一劫。”要真被埋了,自己死了也就死了,反正两眼一闭,恁是洪水滔天他都管不着。
但家里人还咋活呢?
几十个老乡的亲戚朋友怕不是得天天到家里砸门咯。
这车坏得及时,坏得好啊。
李红兵赶紧叫上技术工老何,队长沉吟片刻后也好奇地跟了上去。
场面就弄得特别奇怪,浑似三人上去找茬一样。
真一几人也下车遥望着前方。
张朝闻掐指一算:“里面还有人活着。”
真一对阴气煞气敏感,却感应不到生气,听张朝闻这样说,略蹙了下眉:“确定?可咱们在这里等着没见到人进——”
说到一半,她意识到问题出哪了。
没错,去往合安市方向没车过去,但保不齐有人朝这边走。
又或者,今天电闪雷鸣瓢泼大雨,会不会有人在隧道中避雨呢?
“哎,这也实在倒霉了一点。”
她垂着眉眼,神色淡淡的,语气中虽有痛惜却并无救人的打算。
张朝闻人鬼皆见了不少,还是第一次遇见半人半鬼的存在,震惊于对方的漠然,不禁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难道刚才看见的功德金光是错觉?
他忍不住开口:“丫头,你有能力救他们出来。”
真一惊讶:“我以为您也有。”
这里站着七八十号人,她又没有邵兵那种抹去人记忆的手段,是绝对不可能暴露自己去救人的。
若是那些人生命力足够旺盛,能撑到晚上的话,她倒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弄出来。
似是没想到她如此冷血,张朝闻眸光倏地锐利起来。
对方却已经若无其事转过身正跟年轻的男人小声说着话:“看这情况,咱们可能得在原地过夜了。”
这条道多山多河,塌方滑坡的山体落石滑到左侧河中,瞬间形成堵塞的堰口,此时水位已经上升了许多,谁也说不准暴雨何时会再次来临。
偏偏前面是隧道,往后六公里远还是隧道,万一也塌了,那他们卡在中间就是自身难保。
两人靠得很近,盛景玚顺势牵过她的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合安附近哪一片山里驻扎着西北集团军的一支部队,很快就会有人前来救援。”
无论在什么时候,情况多么危急,那抹橄榄绿永远是值得信赖的存在。
他相信,堰塞湖的消息传过去后,离得最近的部队肯定会前来开路。
盛景玚没提隧道里生死未卜的路人,修长的手指却在真一掌心划了几下。
“那我就放心了。”
真一有些狐疑,没出声问,只凝眉想了两秒,反手在他掌心画了个“√”。
盛景玚看媳妇儿跟自己心有灵犀一点通,自己不过手上稍稍使劲儿,她就心领神会。
唇角微微勾勒起弧度。
两人背对着张朝闻,张朝闻听他俩说话,只觉得这二人嘴上仁义,实则不善。
这女娃子说话时语气满是庆幸,若是只听声音不看她的表情,定会认为她多么紧张,多么替未知的幸存者高兴呢。
不仅张朝闻知道她没有这样的情绪,真一自己其实也明白。
因为,她的心跳声非常平稳。
也因为,死亡在她看来并非一个人的终点,方正还有轮回不是吗?
天灾意外若躲不掉,即为天命,接受便是。
她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问题,但在张朝闻看来,问题就大发了。
他半是失望半是气恼地长叹一声,鬼就是鬼啊,哪怕披着人的皮囊也少了几分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