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周身被一层淡淡的金光笼罩着。
许是她存在感太强,视线所至,对方立刻发现了她,那一瞬间的皱眉和凌厉被真一尽收眼底。
她勾起唇角,愉快低语:“唔,我们可能遇到高人了呢。”
盛景玚闻言,眉心拧了拧:“我马上把车开走。”
“不着急。”真一眼眸微眯,看着朝他们走来的爷孙/师徒,说:“身具功德的人不会轻易对人下手的,就算看出我的身份,只要我身上没有背负孽债,他们就不会,也不能对我下手。否则,辛苦攒下的功德就要没了。”
功德这东西,攒起来并不容易。
某种程度上来说,作为鬼的她攒功德比人更加简单。
就像某句俗语劝大奸大恶之徒放下屠刀便能立地成佛一样,好人做一千件好事都没能成佛,若误入歧途做了一件恶,那便是入魔。而坏人呢,手握屠刀草菅人命,一旦悟了却能回头是岸,世人说起他们时远比前者宽容。
这个比喻残酷,也不太好听。
但“鬼”呢,就相当于后者,因着先天属性,不无故伤人已是大德。
若再心存善意,做几件好事则是功德了。
认真算来,她应是钻了功德树的空子,就不知老柳树当日给她做身体时想到这点没?不过想到对方似乎不清楚魂识里长出功德树的事,真一又拿不准了。
或许……
她就是那个运气非常不错的人。
这般一琢磨,真一心情舒畅,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甚至将脑袋伸出窗外,热情地招呼对方上车:“老爷子要上车避避雨吗?”
瞧,这两也不傻啊,跟她对视两眼后立马撤了术法让自己暴露在倾盆大雨中,不到百米,走过来浑身都淋透了呢。老爷子存了试探的心,也不含糊,目光落在真一脸上半晌,随后审视地看了盛景玚两秒。
“谢谢。”
说完,拉着小姑娘往车厢走。
吴灿懒洋洋地躺在车上,嘴巴里还嚼着肉干,篷布忽然被拉开。
他愣了一下,就听一道老迈持重的声音说:“打搅了,小同志,能搭把手吗?”
老爷子半托举着小女孩,吴灿打了个激灵,赶紧起身接小孩儿。
先把孩子抱上车后,他又将老人拖上车。
等两人坐好,他才将篷布拉拢扣在车屁股的钢栏板上,边扣边在想,奇怪啊,他记得自己为了不让篷布被大风刮得哒哒乱飞,特意将它们扣死了,那老爷子咋拉开的?
难道他其实没扣上?
吴灿糊里糊涂地坐回去,看两人老的老小的小,浑身湿透了,有些可怜。
忍不住从包袱里掏出一柄手电筒打开,又稍稍迟疑了几秒,将自己换洗的衣服拿了出来:“叔,我这两件衣服干净的,要不你们先换上?”
老头儿趁着微弱的电筒光打量吴灿。
眼圆藏秀气,两耳轮廓分明,耳门宽,鼻准圆,两颧长相大而丰,主人心之善相,人求必救。
“小同志,谢谢你。”他接过衣服,递给身旁的小姑娘:“牙牙,把衣服换上。”
小姑娘被教养得不错,虽然疑惑爷爷为什么不替她把衣服弄干,还是糯声糯气地道了谢:“谢谢叔叔。”
然后挪到角落里慢吞吞的换衣服。
吴灿二人有志一同地背对着她说话,他对老弱病残没什么提防心,直接将他们要到合安的事说了。
“我们爷俩也要去合安,能顺道搭我们一程吗?”
这话吴灿不敢应,他掠过栏杆敲了敲驾驶室车窗,盛景玚拉开车窗:“有事?”
吴灿搓了搓手:“盛哥,张叔和牙牙也要去合安,能搭咱们的车吗?”
盛景玚掠过吴灿,看了坐在一旁淡定自若的爷孙俩一眼。
车厢因为篷布遮挡着显得有些昏暗,他只能隐约看到爷孙俩的侧脸,总觉得那小姑娘有点面熟,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嗯。”
想不起来就意味着那人跟自己不熟,应当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盛景玚收回视线,再次将窗户拉上。
他可不想跟自个儿媳妇儿说话时还得顾忌电灯泡吴灿。
大雨持续了两个小时。
雨后天空碧蓝,太阳再次爬上天空,真一手肘撑在窗沿,惊喜道:“哇,彩虹!”
听到有彩虹,吴灿赶紧将篷布拉开两道缝儿,叫上牙牙一起看彩虹。
老爷子琢磨着之前无意间给牙牙卜的一卦,卦象显示牙牙有一生死劫,劫难不知是应在亲生父母那儿,还是途中意外,同时卦象也说了,若遇贵人方能化解,若遇不上,牙牙的小命就要没了。
是以部队安排士兵送牙牙回合安他才会推辞,宁愿亲自送她回家。
原以为距离不远,出不了什么岔子,没想到刚出山就遇到暴雨,还给他遇上一只鬼。
老爷子表情高深莫测,仿佛要透过厚重的钢板看穿前面坐着的女鬼。
突然,他神色倏变。
抬手猛地敲了敲隔在中间的窗:“小伙子,信我你就不要开车。”
就在刚刚,以隧道为中心形成了方圆一公里的煞气漩涡,短时间内必定迎来塌方,生人一旦靠近定会丧命,再无回转之机。
张朝闻不敢再泄露天机,至少,在安顿好牙牙前,他不敢像从前那样行事,只能隐晦提醒。
盛景玚动作停下,下意识侧首看真一,就见她表情微怔,定定注视着前方。
澄澈潋滟的眼眸中却洋溢着违和的惊喜。
“媳妇儿?”
真一回神,抿嘴笑了笑,微微扭头看了张朝闻一眼:“听他的。”
说完,当着张朝闻的面祭出珠子,催动黄泉之力将盘踞在隧道之上的煞气吸进珠子供她修炼。
随着她的动作,隧道上空的煞气猛地朝他们所在位置涌过来,铺天盖地,让人胆寒。但很快就有新的煞气填补漩涡的空缺部分,张朝闻骇然,一时猜不透真一想做什么?
虽说鬼物确实喜阴气煞气,但几百年来,因着地府阳间的协定,鬼修一词早就成了历史。
他已经很多年没听过谁家养了鬼的传言。
若不是家族供养的鬼,这鬼又未失去灵智,难不成……是地府故意放出来的?
但是,为什么?
张朝闻神色沉了沉,左手无意识摸了下右臂内侧的红莲印记,决定先问问本人:“小姑娘,你知道从月湖吗?”
真一一心两用,听到张朝闻的话神色未变:“知道,似乎风景不错。”
从月湖并非哪个景点,而是地府某一层炼狱的名字。
听着风光秀美,实际上湖里藏着每个人生前最痛苦的回忆,那些生前作恶多端,死后浑浑噩噩的恶灵在审判罪恶前会被投到湖里。
体会那些让他们最绝望最痛恨的过往。
当进入从月湖的瞬间,他们混沌的大脑会再次变得清晰,忘了的,不在意的,都会一一重现。
等记忆回来,再受惩罚时才能感到撕心裂肺的痛苦,如此,地府的审判才存在意义。
待这些恶灵经过审判,受完刑罚,再次投胎前会有专门的鬼负责消除他们的记忆,这便是阳间的孟婆。
她答得坦荡,出乎张朝闻所料,他默了片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姑娘觉得呢?”
真一眼眸微阖:“挺好,对这样的人我深感佩服。”
“……”张朝闻噎了噎。
“你愿意做这样的人吗?”
话音落下,老天就好似故意附和他的话似的,车子后方竟传来了汽车的喇叭声。
盛景玚抬眼看向后视镜,来了三辆货车,载重量两吨那种车型,但车上拉的不是货,而是载满了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49章 ·
货车载人不是稀奇事,比起客车,货车反倒更加实用。
在这个不论去哪儿都需要介绍信,否则就被认定为盲流的年代,能一次性出动几辆货车载人最有可能的是矿场集中招工。
第一辆车连续按了几下喇叭,见前面的车子纹丝不动,司机急躁地骂了句:“操!”
“红兵,你去看看嘛情况?这他娘的搞莫子鳖事?不会开就不要开咧。”
名叫红兵的男人矮瘦精干,皮肤黝黑,听到这话拉开车门跳了下去,一脚踩进泥坑里,泥点子飞溅在裤腿上。
他低头看了一眼,日咧,忘了脚上穿的草鞋,这水啊泥的全糊脚丫子上,别提多难受。
也觉得晦气,骂咧了两句。
这会儿对前头那辆挡路的车更多了几分不爽。
他甩着膀子走过去,将车门拍得“啪啪”作响:“老弟,你挡在马路上干什么??”
语气有些不耐,但到底没说得太难听。
都是天南海北四处跑的人,心里哪能没杆秤!
大家互相不认识,谁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脾气,若因为两句口角之争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岂不是亏大了?
男人心知这点,在走过来前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当着面却是轻易不得罪人的。
“这个天气说变就变,大家都急得进城干活,我们连续开了十个小时了,几车人没吃好没睡好,眼瞧着就要到了,你们这突然停在这里挡路,大家心里头好暴躁的呀,老弟。”
“能往前开吗?你要不会的话,哥几个帮你开过去?”
盛景玚没办法跟人解释他们停在这里是因为一些不可言说的原因。
他看着待人不够热情,但人情世故是通的。
不会因为自己是千方百计想救人便患上高高在上、觉得没必要跟尔等俗人沟通的臭毛病。
他深谙旁人的心理,知道如何说话才能避免可能发生的争执混乱。
“啊,对不住啊大兄弟,没注意后头来人了。”
盛景玚脑袋探出窗,作势往后面看了看,脸庞始终带着笑。
他从手边未开封的香烟里抽出一根递给李红兵,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恐怕暂时开不了啊,这车子出了点小问题,我们不会修,正等人过来帮忙。”
“实在对不住,耽搁了大家的时间,等修车的人一到,咱们立马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