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手艺瞧着好啊,这是你老家那边的菜式吗?”
“唔。”
“你们夫妻俩来了真好,盛老师一家过得太不容易了,每天不是硌嗓子的黑面馒头就是噎人的馕,配上一碟泡萝卜就没别的了,咱们其他人十天半个月好歹能沾点肉星子——”
“哦,这样啊,那你们确实过得好不少。”
“……”
这话把顾雪噎了噎,一时拿不准盛家这小媳妇是不是在讽刺自己。
她悄悄看了一眼,对方没看自己,将一兜子干香菇倒盆里,又到灶上舀了两瓢开水,忙完这个又麻利地从碗柜里搬出一条熏过的猪腿处理,整个过程里完全没有主动问她话的意思。
顾雪咬着下唇,眸光一狠扯出笑:“妹子,我来帮你吧。”
真一侧身躲开她的手, 第一次认真看了她:“不用了,烧饭做菜哪还用得着人帮忙,林场最近不是特别忙吗,同志你还是忙正经事去吧,我这里就不劳烦你了。”
开玩笑,她和盛景玚来得匆忙,除了那一扇排骨,就剩两条猪腿。
自家人吃都不够,哪有多的请旁人?
让人家干了活,难道还能不留饭?那样别人又得说她不会做人了?
抠门的真一一听到有人来分吃的,不想跟她打太极了,果断拒绝。
她总觉得这姑娘有点居心不良。
但听她扯东扯西这么久又弄不明白她到底要干什么,难不成盛家还有值得别人惦记的东西?
那不能啊。
盛景玚说了,盛家的老底都被他带走了,公婆他们到林场时四个兜儿一样重,真有惦记的也不至于等到现在。
不会真是为了口腹之欲吧?
顾雪表情微僵,忍不住在心里咒骂真一蠢。
知道不点明白对方根本不会顺着她接话,可要直接了当的说,她对盛景棠感兴趣,想跟她做妯娌?
怕不是以为自己得求着她,故意拿乔吧。
再想到表妹前几日特地写信炫耀她进了自己从前的单位,还跟她爱慕的许秘书相谈甚欢,嘲笑她在贡凡虚度青春,只能嫁给当地泥腿子,以后的儿子女儿也是不讲究的农村人,顾雪恨得牙疼。
迫不及待想给自己找一个能看得过去的男人。
然而在贡凡这地方,看得过去的男人哪那么容易找到?
林业局里年轻干事倒是不少,可林业局在林场外的县城。
如她这般档案直接调到林场的人一年到头估计都见不着林业局的人,而林场里能说得上话的年龄都不小,平均四十上下。
这个岁数的男人都有妻有子。
哪怕没老婆的家里也有几个拖油瓶呢,顾雪今年才二十一,正是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当然不愿意喜当妈。
算来算去,盛景棠还真是一个好选择。
首先,盛老师和向老师随和有文化,不像是对儿媳妇指手画脚的人。
其次,盛景棠本人高高大大,相貌堂堂,眼下虽然落魄,可那身气度比林场其他同龄男人强了不知多少。
最后,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场长似乎对待盛老师一家非常优待。
之前向老师请假到林场下面的县城寄包裹被人瞧见了,那人便写了匿名举报,怒骂盛家资本主义思想,耽于享乐,名为下放改造,但家里还是积藏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东西,这么多年也没有被改造好,请组织一定仔细调查,千万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反革|命分子。
写举报信的人顾雪认识,同她一样都是去年九月份调过来的,叫做余浩波。
但不一样的是,她是被逼的,对方是主动来的贡凡。
路上她就听人提起过,余浩波家里有背景。
主动申请到贡凡林场就是听说贡凡植树造林有了进展,专门来镀金的。等有了功劳,到时候再让林业局好好填一份档案,就能顺理成章调回城里其他好单位。
可惜盛老师夫妻俩不配合,他们在工作上要求非常严苛,完全贯彻实事求是的理念。
是谁的功劳,他们给场长的报告里就写谁的名字。
余浩波软硬兼施,盛老师全都视而不见。
不仅如此,还跟场长提了一嘴他心浮气躁,办事不够踏实,不适合呆在实验室的话……
顾雪是看着余浩波寄的信,甚至猜得出是针对盛老师的,可那又关她什么事?
余浩波背后有人,盛芳礼一家却是下放的反革|命。
是,盛老师一家确实人品不错,对他们这些新来的非常尽心,即便是非农林专业的人,两位也是全心全意的教!
但为了盛家人得罪余浩波值当吗?
不值当。
现在顾雪依然不后悔当初的袖手旁观,反正场长根本没搭理那举报信,不是吗?
对盛家而言并没有损失。
而她通过这件事看清了场长对他们的态度,再看这回盛景玚来探亲,场长跟人有说有笑的,连食堂的老张头都特地出来跟他唠了两句,这就是本事。
顾雪定定神,打定主意要从真一嘴里问出点让她安心的内容。
祈真一不让她帮忙,她索性告辞。真一也没当一回事,只当顾雪意识到自己不好对付后放弃了。
反正只要她嘴巴严,谁也别想在她这里套话。
谁想到半小时后这人又回来了。
真一:!!!
有完没完。
她不仅回来了,还拎着一盒点心。
巴掌大一小盒,牛皮纸包着,真一随意扫了一眼,正是这一眼被顾雪捕捉到了,她眼中迅速闪过轻蔑。
“以前的老同学从海市寄来的,送给你。”
“海市”两个字还加重了语气。
真一抬眸,看了她两秒,对方笑盈盈的,没管她到底要不要,就默认她会接受似的直接把东西放在灶屋外面的石台上,看着着实大方。
——如果她放东西的时候不要那么肉疼的话。
真一兴味地打量着她,对她的锲而不舍开始感到好奇了。
她佯装出受宠若惊的样子,连连婉拒:“这么稀罕的吃食我怎么好意思拿,快收回去。”
嘴上这样说着,但行动上就有些不那么积极了。
顾雪见状,脸上笑容更盛,眼中的蔑视也更明了了。是个眼皮子浅的,要不是长得差强人意哪能攀上盛老师的小儿子啊。
这样一想,顾雪又有点不甘心。
老天太不公平了,怎么就给这些目光短浅的蠢货一副好皮相呢?
她那个恶毒表妹如此,眼前的女人也如此!
“怎么不能收,有个词叫眼缘不是吗?我一瞧你就觉得咱俩适合当朋友,而且……”顾雪顿了顿,眉眼低垂作羞涩状:“……我一直都非常钦佩盛老师和向老师,还有盛景棠同志……”
她细声细气,欲语还休般,想要勾起祈真一的好奇心。
可等了几秒也没听到动静。
顾雪困惑的抬起头,就见祈真一嘴巴张成O型,似是被她的话惊呆了。
她隐约觉得哪里不对,这反应好像有点大?
但又侥幸的以为,听到女孩子的心事,如此“震惊”似乎也很正常。
看她久久不接茬,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编故事:“你爱人是盛景棠同志的弟弟,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让你爱人去问问盛同志,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同志?”
真一眼睛一亮。
哦,原来是想跟大哥处对象?
不过——
为什么不去讨好公公婆婆呢?
跟她这个弟媳妇搞好关系有什么用,她和盛景玚又不可能做大哥的主,真是奇怪呀。
真一眼珠滴溜转了两圈,决定试探试探。
便装作满脸惊喜的样子:“哎呀,原来是这样。只是大哥说家里现在要啥没啥,怕委屈人。
公婆也说家里成分高,媳妇进门后得跟着受委屈。我相信同志你不是那嫌贫爱富的人,不然你也不会来问我。我就非常理解你的感受,爱情都是需要主动争取的,主席还说了恋爱自由婚姻自由呢。
你不嫌弃咱家成分高是你品性高洁,如果你真的能嫁到咱们家,我敢保证只要大哥有一口吃的肯定就饿不着你,正好我和盛景玚没办法到林场照顾双亲,就要辛苦你帮着照顾一大家子了。
大哥看着严肃,其实人很好的,只要你能帮他照顾好爸妈,他肯定会感激你的,而公公婆婆对媳妇的要求也很简单,顾家,多生几个大胖小子……”
她说得越多,顾雪脸色越难看,到说起生儿子时,表情已经快绷不住了。
这盛家都落到什么田地了,对儿媳妇还这么多要求?
什么照顾家里,多生孩子,拿她当母猪啊?
顾雪五官微微扭曲,这会儿心情跟吞了屎差不多,没想到盛老师和向老师私下是这样封建的人。
再看真情实感夸公婆的祈真一,她难掩厌恶的同时不禁生出几分怜悯——
瞧,这就是书读少了的缘故,被压迫还不自知。
她想拿起桃酥掉头就走,心里却存着几分不切实际的幻想。
顾雪勉强笑道:“……怎么就照顾不到呢,你丈夫不是运输队的吗?运输队多好的单位啊,他跟场长、副场长都挺熟的,到时候费点功夫帮盛同志疏通下关系,换个轻松的岗位不是挺简单的吗?”
真一一副被吓到的模样,怂怂道:“哪有那本事,要能换早就换了。”
“你有没有想过,兴许是是碍于成分,不好明着照顾呢?”
真一将信将疑:“真的?那就更没办法了,家里这成分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
顾雪唇角勾了勾,笑得跟哄小孩的狼外婆差不多。
“也不一定。如果盛同志娶个根正苗红的媳妇儿,你们出点力给她想想辙儿,应当是可行的,咱们林场的人都不错,不是那等见不得人好的,到时候家里每个月能多几十块钱贴补也是好事。”
说完,顾雪一张脸绯红。
就差没明着说只要帮她换个好位置,她就嫁给盛景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