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方面,她远远不如谢雁成熟,甚至还有点幼稚。
有的话说的过分,其实她自己听着也不舒服,可她为了面子依然要说,不说,就显得自己像失败者,而她多年来的性格,绝不允许自己有失败。
于是这些发言就像雪球,越滚越大,将她推着走,让她没有别的选择,凡是谢雁喜欢的,她就要讨厌,为什么,人为什么必须得活成这样?她不是最讨厌这样的人?为什么现在才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这样的人?
刚才生死一线,谢雁救了她的时候,她脑子里全都是这样的问题。
谢雁的勇敢和大度,像一个棒槌,砸醒了一直装睡,一直不愿意承认别人优秀的自己。
“我道歉,的确,是想为自己舒坦。这几日我睡不安心,就为这个。刚才我想了很多,我不该活成这样,所以累,难受,我现在想明白了,我以前说的话,不该这样去伤害人。”
“我常去你的办公室,也是想看你,看你是不是在消极怠工,可我每次都看见你在埋头学习,不是在分析报纸,就是在看书。”
谢雁想了想,
……那个时候应该是在逛商城?
“我知道你也在努力,我就问自己,凭什么以前你做过那些事,我就一直认为你之后也不会好,也不会努力,也不会转变成一个好人?”乔翘越说越舒畅,她把所有憋着的都说了出来。
“刚才你救我的时候,我有一瞬间想过,你死了,我要内疚一辈子。可你爬上来了,我又退缩了。就这样反复,现在我说了,没有退路,干脆全都说出来。”
乔翘最后又重复那句,
“对不起,谢雁同志!”
她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把自己血淋淋地剖开来,把脏东西扔掉,这之后,她再也不用背负着偏见和嫉妒面对谢雁。
说是不期望一句原谅,但还是忐忑的等着回答,乔翘的眼睛盯得紧张,像是坦白完了,等着宣判的犯人。
谢雁噗嗤一声笑了。
她说,“我有点冷,生个火吧。”
没说原不原谅,语气还是那么随和。
也没有乔翘想象中的嫌恶和愤怒。
可就连旁侧的冯小琳都看得出来,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原谅,对乔翘这样自尊心强的人来说,郑重的“接受道歉”,反而会让她更尴尬,以后甚至无法再和谢雁一起工作。
乔翘放松下来。
背负了好几月的罪恶,从她身上离开了。
若不是今天说出来了,她不知道以后自己还会为了面子和那一口气,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也从此刻起,她打心眼里佩服谢雁。
老人醒了,雨也停了。
谢雁生起的火烤干了外套,但里面还是湿着,三人将老人送去医院,又换了衣服,再去看人,老人已经无碍。
聊了一会,三人才知道,老人叫陈忠林,家里做建筑这行的,今天也是上山看墓园里躺着的妻子,他不想叫人跟着,谁知道出了事。
为了感谢谢雁,他要送她一笔巨财。
谢雁不要,救人只是应做的,架不住老人热情,她便道,“有这样一笔钱,不如投入到回报社会的行业里去,我只是做了一个华国人该做的事情。”
[评论区:没被讹上也是运气好,这也就在文里才能发生了]
[评论区:是啊,那个时候搀救老人,还是好人好事。]
老人点头,越发喜欢这个姑娘。
他换了个说法——近日要过寿宴,请谢雁务必过来宴上致辞,有她宣布,这笔钱捐赠给教育行业,设立鸿雁小学。
鸿雁思家,以望回归。
“捐赠是好事,但既然是您出的钱,不必以我的名义。”
谢雁说,“况且,我也没有带适合宴会的礼服。”
她原本不知道老人的身份,直到他提出要报答她,谢雁才明白,老人的身份或许不太一般,如此,他的寿宴也不会简陋。
港城繁荣起来,无数华国人经由这里,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他们有的出国留学,有的回国办报,有的利用翻译能力进入建筑行业,协调颠国人和华国工程队之间的关系,一起建设起这样一座繁华都市。
而这一批人,也有很多在成为建筑大家之后,将获得的财富转交给国内,帮助国家发展。
老人愿意建立小学,发展教育,谢雁很赞成。
她和老人聊了一会,两人都互相敬佩彼此,成了忘年交的好友。
老人的妻子也是来自大陆的人,她聪明,独立,有思想,和他一起在这里打拼,经历风雨磨难,如今熬出了头,她却走的比他早。
“佢在世阵,就想睇到回归嘅一天,佢睇唔见了,唔知我有冇呢个机会(她在世的时候,就想看到回归的一天,她看不见了,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机会)。”老人说完,又笑了,笑的有些无奈。
“一定会的,”
谢雁朝他点头,“医生说,您的身体还好。”
“睇见你哋咁,我也放心了,若系大陆都系咁嘅人才,咁爱国嘅孩子,国家必能兴隆(看见你们如此,我也放心了,若是大陆都是这样的人才,这样爱国的孩子,国家必能兴隆)。”
“有一日,普通人家嘅女子也能受教育,也能做各行各业嘅工作,且做嘅唔比其他人差,佢如果能睇到你哋,必会高兴地落泪 (她如果能看到你们,必会高兴地落泪)。”
说着说着,老人的眼泪止不住,不知是想起亡妻,还是那段他们曾一起相互扶持的岁月。
他不愿再想,便又聊回寿宴的事。
“唔好紧,你嘅两个朋友也嚟,礼服我会准备好,送去你哋住嘅旅店,可千祈要嚟。”
(不要紧,你的两个朋友也来,礼服我会准备好,送去你们住的旅店,可千万要来。)
谢雁无奈只能答应。
时间过得很快,在港城的日子,谢雁收到封苏明笃的信,和她说自己辞了大学教师的事,又说自己要专心和徐求知一起去做别的,信里没提到太多有关新工作的事,只留了个通信地址。最后,又问她港城如何,要是不习惯,早点回去。
谢雁给他写了回信,附上港城的情况,将她所了解的方方面面都记在信里,
“但凡我出门,碰见颠国的船舰开过时,总是在下雨,不知道有一日,等港城回家的时候,会不会也在下雨。
至于其他,等接到了人,自然会回去。
届时来看你。”
写完,她起身,关了窗户,风雨声刹时小了。
转眼,就到了寿宴当天,
今日没有下雨。
三人换了礼服,尤其是乔翘,总觉得别扭,尽管她平日里打扮已经足够“时髦”,还是对这一类的西洋礼服十分不适。
“真要穿这个裙子?”
乔翘看了眼谢雁,“好冷啊,而且特别紧身。”
“我也不习惯……”冯小琳小声。
可陈老说了,是为了感谢他们才捐的学校,这场寿宴他们自然得去。这是做好事,为孩子们争取更多受教育的机会。
谢雁让两人穿了件外套,等到了宴会上在脱下来,她们才适应了些
“不过,”
冯小琳拉着谢雁的手,上下打量她,“你穿这身真好看!”
她的礼服,是一件月白的长裙,缀着星光,配上白皙的皮肤,纤细的身形,还有发间一简单却闪亮的钻石别饰,如同碎星,看上去美极了。
她们住的地方离宴会地点并不远,到了门前,见那条长街上停了一排漆黑发亮的高档车,不仅邀请了名人,还有记者。
这远超冯小琳预料的情景,让她和乔翘都忐忑起来,但好在谢雁看上去,并无半点意外,坦然自若,她两也就有了底气。
可刚走到门口,从旁侧就撞过来一个服务生,手里的红酒洒出,酒瓶“轻易”在盘上,一撞,就碎了一盘子,也将月白的裙子染上了酒色污渍。
“啊!你挡着路了!”
谁知这服务生非但不道歉,反而以“英文”指责她们三人,“这可是老爷最喜欢的,极其昂贵的红酒,你们懂不懂做事?”
他不是外国人,用这样的话,似乎是以为她听不懂。
[评论区:你在教我做事?]
[评论区:扯英文?要雁姐给你翻译翻译吗?]
[评论区:笑死,好家伙,这问题提的,主动送人头。]
谢雁往后退了几步,环视四周,见有人看热闹,还有人站在院子里藏着看她,她目光扫过去,那人就躲到了树后。
挺有意思,她自认还没得罪宴会上的什么人,却不知道谁安排的,正经服务生谁拿着酒从庄园大门口往里走,酒窖又不是开在门口的。
他这样走,必然不正经。
服务生其实有些紧张,他说完之后,看了眼身侧的几名记者,使了个眼色,对方也架好了相机。
没错,他是故意挑衅。
任何人被一个服务员以这样的态度对待,必然都会发火。
那人交代说了,眼前的女生没有多余礼服,脾气又尖锐,性格要强,绝对受不了气。只要把裙子弄脏,再刻意挑衅一番,制造她在门口发火骂人的新闻,不仅让她参加不了宴会,还能让她名声扫地。
可惜,长得这么漂亮,偏偏得罪了人。
但他不过收人钱财,替人办事而已。
届时没人会在意他,他们的目光都会在对方身上,而自己会有人保,顶多就是换个地方工作,反正只是临时工而已——在这样微小的代价下,是丰厚的报酬。
就连乔翘都忍不住要骂人——这明明就是服务员自己撞上来的,还脏了陈老送来的礼服,一会宴会怎么办?
“干什么,难道你想打人吗?!”
他又大声地喊了一句,吸引了更多人的注意。
“什么情况,”
“那边闹什么呢。”
有人在一旁看热闹,有人在一旁看好戏。
谁知道,对面这个长得漂漂亮亮的女生,不但没有发火,还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温柔地用好听又优雅的英语道,“没撞到哪里吧?”
她拉住他被酒瓶口划破的手腕,用手帕轻轻包了起来,“真抱歉,我刚才没有躲开。”
这是连他都没注意的伤口。
手帕带着淡淡的香,像是雪松,清冷而沁人心脾。
那轻柔的手,替他消去了伤口的微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