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想要怎么说!”张老夫人手里要有拐杖,就直接敲过去了,“必得别人把耳光扇到你脸上,扇得人人都看得见,你才肯服这个软不成?你一辈子吃亏就吃在太要强上,到如今还改不了,我也管不动你了,只这一回你得听我的,明天就去许家,告诉许夫人婚事作废。原就是你和伦儿理亏,太把人家欺负死了,结下死仇,你是绝了自己的路!”
萧夫人急道:“娘,真的不能退,退了伦儿怎么办呢。”
提到外孙,张老夫人口气缓了缓:“伦哥儿还小,性子未定,错一回也就错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喜欢常家丫头,就叫他跟常家丫头定了也罢,若强扭着跟许丫头成了,像你跟女婿一样,天长日久地不对付,倒不好。”
“不是,娘……”萧夫人半瘫半坐在地上,眼泪直流下来,“我不是存心欺人,我真的是没办法,伦儿他……”
她退无可退,吐出一句话来,张老夫人心中大震,头脑一晕,险些栽倒。
萧夫人忙膝行着过来:“娘,娘,你怎么了?”
张老夫人坐在椅中,无力地推了她一把:“你别叫我,你,你们——”
她从心底里叹出一声来:“糊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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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兴侯府里张老夫人在教女,另一边的吉安侯府里,许夫人则在教子。
“章儿,你从今以后就老实呆在府里,没有娘的允准,哪也不许去了。”许夫人看上去十分严厉,“要是叫我知道你私自出门,我就,就——”
她卡壳说不下去,忙低头琢磨起到底什么惩罚好。
刚回来的许融闲闲落座,道:“打断他的腿。”
许夫人骇了一跳:“那怎么行呢!”
“就是,就是。”许华章跪在地上迭声嚷嚷,“姐姐,你如今怎么这样凶了。”
他刚吃了饭,洗了澡,换了新衣裳,这会儿看着干净精神多了,他和许融的相貌不同,大约更像过世的许侯爷,细眉细眼的,每个小表情都往外抖落着机灵劲。
许融扫他一眼,不知是年纪小恢复得快还是怎么,就这精神状态,怎么也不像蹲了半个月大牢才放出来的。
她没接话,许华章自己又说起来:“姐姐,你放心,我保准不叫那个萧信娶你,他敢来,我有的是办法弄死他。”
许融挑挑眉,觉得他很应该被关回牢里去。
“哦?就你那些掐人咽喉吐人口水的招数?”
许华章有点恼羞:“我那是没准备好!我厉害的招多着呢,保管把他打得片甲不留,从此见着我们都绕道走。”
但许融这么一说,把许夫人的记忆勾起来了,她担心地道:“章儿,你姐姐说得对,你怎么能那样做呢?那都不对,那些话你也不该说。对了,你从前并不这样,这都是哪里学来的?”
许华章显然被宠惯了,很敢于在许夫人面前说实话,他爽快地道:“牢里学来的。娘,我告诉你,我对面住了两个仇家,他们的另外一个仇家使了钱,把他们关到了一起,两个人在里面就天天打,天天骂,可热闹了。”
“热闹什么,快别说了!”许夫人快晕过去,“章儿,你怎么不学好,跟人学这些东西?那坐牢的都是有罪的人,你承了爵,是正经的朝廷敕封侯爷,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份,和那些人可不一样,也万万不能学他们的样,啊?”
许华章道:“知道了,娘。”
模样一看就是有口无心。
许夫人不放心,想起来又道:“那些不干净的地方也不许去了,你才多大,那地方没个好人,还有罗家那个二小子,都是他叫你去,才引出这场祸事来,以后你也远着他些。”
许华章这回没有马上敷衍,而是把细长的眼睛眯了眯:“罗承安——”
罗承安就是罗二爷的名字。
许夫人听了,倒奇了:“你从前都叫他罗二哥,这是怎么了?”
许华章同样细长的手指摸了摸下巴,薄唇迸出句话来:“娘,我怀疑他阴我。”
呦。
许融坐直了些,她本来不想再开口,此时道:“怎么想到的?”
许华章道:“我关在那方寸大的地方这么久,哪都去不了,也见不到一个外人,只能干呆着瞎琢磨。我就总想那天的事,罗承安在路上碰见我,不像是突然赶巧地碰见,他那个伸脖子张望的劲儿,倒像是专门找我,后来我跟张维令打起来,他在旁边拉,拉得也不卖力,哼——我越想越觉得他有鬼。”
许融微微点头,这牢没白坐,居然坐开窍了。
许华章来劲了:“姐姐,我说得没错吧?这事没完,明儿我就找他算账去。”
许夫人受不了,忙道:“章儿,你才怎么答应我的?罗二是不对,不过张家那个魔星才把他抓去打了个半死,如此也抵过了。你不许再理会那些,安生在家呆着,养养身体才是正经。”
许华章听了一下子乐起来,咧嘴道:“张维令揍了他?嘿,肯定也发现他有问题了,揍得好,都是怎么揍的?”
“罗老爷说脸肿了两圈——”许夫人回答到半截发现不对,勉强板下脸道,“章儿,你到底听话不听话?”
许华章听了这一句形容勉强也满足了,点头道:“娘,我听。”
许夫人的脸板起来没有片刻,马上又放松了:“这才对。好了,快起来吧。”
许华章嘿嘿一笑,从地上爬起来,跑到许夫人身边歪着,许夫人忙把他揽住。
许融也站了起来。
上首的母慈子孝对她来说像幕戏,她走出这个戏台,下了台阶,举目望去,繁星洒满夜空。
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
她很期待。
第15章 干了件大好事
翌日天气确实很好。
许融难得起了个大早,洗漱梳妆,用早膳——一碗鲜香的元宝小馄饨配着腌笋、豆皮卷等四色小菜,半天之后,用午膳——与许夫人、许华章一起,用完小歇一刻,又半天之后,太阳落山了,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院中伺候的粗使下人们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们已经习惯许融“情伤”之后就是这么一副颓废到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样子,只有白芙知道不是,晚间卸钗环时,她见镜中的许融容颜若有所思,便安慰道:“姑娘别急,萧夫人多半不甘心,想拖上几天也正常。”
许融点头:“嗯。”
她心里觉得不是。
萧夫人不可信也不可谋,但张老夫人是个雷厉风行之人,她放罗二、放许华章,向她许诺并随后去寻萧夫人,都是立时立地,没有一丝拖延,许融不认为她会在最终兑现承诺的时候掉链子。
许融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因此她决定如白芙所说,再等一等。
这一等,又一天过去了。
新的一天太阳升起时,许融赖在床上不想起来。
事情一定生变了,她知道。
再有侥幸心理那是哄自己玩,她既装不了这个傻,就得起来面对新变故。
……她不想起来。
真累。
“好难啊。”许融躺在帐子里喃喃感叹。
她不想争,不想斗,不想操心,不想劳碌,可做条咸鱼这么难。
“姑娘?”白芙听见动静,过来把帐子撩开半边,笑道:“姑娘要起来了?我叫她们去提水。”
许融拿被子把脸一蒙,在里面闷声道:“不起。”
白芙如今极少见她这个模样,笑出了声:“那姑娘就再睡会儿,我先出去,不吵着姑娘了。”
帐子重新落下,轻巧脚步声远去。
许融懒懒躺着。
她哪里睡得着,就是不想动而已。
窗外的小丫头一边洒扫,一边叽叽喳喳地说话。
“今儿的天气也好,就是又冷了点,我在茶炉子底下偷偷放了一把栗子,等活做完了,咱们一块儿去吃。”
另一个惊喜地叫起来:“你哪来的这好东西?”
“之桃姐姐的嫂子给的。”先说话的道,“我们两家是邻居,昨天我偷空回了趟家,正好看见她家在收拾东西,把一些带不走的笨重家什送人,见了我,就抓了一把栗子给我。”
另一个道:“送人?她家要搬走了吗?”
先说话的道:“是呀。之桃姐姐从府里赎身了,你不知道吗?”
另一个显然十分吃惊,干活的动静都停了,“我到哪里去知道,又没人告诉我——恐怕连姑娘和白芙姐姐都不知道呢!”
先说话的声音里带了一点得到“独门消息”的自矜:“这也难怪,之桃姐姐昨天才走,又走得悄无声息的,都不曾来这里和姑娘拜别,所以大家都不知道。”
另一个急急地道:“对呀,为什么不来呢?之桃姐姐总是贴身服侍过姑娘的人,她要是来,姑娘怎么也要赏两件东西的。”
“心里有怨呗。”先说话的声音压低下去,“之桃姐姐本来是一等,犯了回错,连二等都没保住,直接贬去做了粗使……”
“也是,是我,我也想不开……”
两个小丫头干完了这一段的活,换了地方,闲唠的话语也渐渐听不见了。
之桃赎身了?
许融目光凝注在水红色的帐子顶,她确实对这件事毫不知情,并且可以肯定白芙也不知道,否则不可能一个字都不提起。
那结果就很明显了:毫无疑问又是许女士的个人杰作。
许夫人之前就想把两个渎职的大丫头卖了,现在之桃主动要求离开,她大约想都不会多想一下,马上就同意了。
其实要说“多想”,许融也并没有,但这出于她的懒怠——她不出手干涉任何与她目标利益无关的事,而不是她认为之桃没有问题。
和另一个同时被贬的大丫头紫燕相比,之桃太“跳”了。
跳的原因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有一点明摆着:之桃认为自己应当有戏份。
现在许夫人把这个有戏的丫头放走了。
许融想叹气,又想了想,把这口气收了回去。
许夫人的正常操作,有什么好意外,她要不这样才奇怪呢。
许融也把这件事抛去脑后,她闭上眼睛,又躺了一会,只是心不静,她躺不自在,四肢没有舒展意,反而僵僵的,许融气得翻了个身,她就不起来,起来更烦。
但一刻之后,她还是起来了。
白芙来报,英国公府来客上门。
许融匆匆洗漱,问:“来的是谁?”
白芙摇头:“不知,太太那里来传话的人只是催着姑娘快过去。”
张老夫人终于拖不下去亲自来给她交待了?
还是派了哪个晚辈来?
许融按下心中猜测,简单梳妆后带着白芙往正院走。
进去后,她发现都猜错了:来的是个大夫。
就是一直给张维令治胳膊、医术极好的那个李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