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韦氏这里的糕点品质很不怎么样,干的干涩的涩,比许融在吉安侯府吃的差远了,所以她才第一口就噎着了,同理可推,她这里的面多半也马虎得很。
不过许融不只是为了吃的来的,所以她点头:“有劳姨娘了。”
韦氏抿嘴一笑,站起来出去了。
她还真是亲自去。
白芙在一旁都暗暗咋舌:韦氏的处境,从屋里陈设从她自己的装扮上都看得出来,但怎么也是半个主子,且生养了男丁,就在长兴侯府里混成这副样子,真是——简直对不起她那张脸。
此时许融把盘子里余下的两块糕点推向她,示意:“你到门边去吃,看着点人。”
白芙会意,端起盘子走开,许融又伸手相邀:“萧二公子,请坐。”
萧信顿了下,迈腿走过来,捡离她最远的一张椅子坐下。
许融忍俊不禁,敲了下桌面道:“别防着我了,明天我们应该就没关系了。”
萧信眼神一凝:“你怎么知道?”
“我和娘才从英国公府过来。”许融简单和他说了说经过,末了道,“张老夫人这个时候还过来,除了叫你家太太打消主意,没有第二个可能。”
萧信舒了口气,眉目都平顺了些,但他不能完全放心,又问道:“外祖母可以说服太太,那你家呢?”
许融看他一眼,她突然发现萧信年纪真挺小,他才和许华章打过架,衣裳虽没乱,但许华章阴招太多,全往他头脸咽喉等处招呼,把他发髻扯乱了,他现在额前落了点碎发,神情又放松了,那股戾气不见,整个人都透出些稚气来。
“萧二公子,你今年多大了?”
许融的好奇来得随意,她也就随口问出来。之前都是凭猜的,十七八/九都有可能,具体哪个数不知道。
萧信抬眼看她一下,目光透着莫名其妙,但还是回答了:“十七。”跟着便道,“许姑娘,现在在说正事。”
许融“哦”了声点头:“好,说正事。”
心下啧了声,真是个未成年,比她这个壳子都小一岁,亏得没成,不然怎么下手。
她面上稳重得丝毫看不出来:“我家你很不用担心,只要萧夫人来退,我娘一定准的。”
萧信其实也知道,只是要得她一句准话,如此两人可从此分道扬镳,各行各路。
他道:“许姑娘,今日之后,我们就不必再见了。”
许融一笑,点头:“是。”
她也正打的是这个主意,所以才借故跟过来,提前把话跟萧信交待明白了。明日之后,就是陌路,他们曾经联手做过的事,自然也随之掩埋在了过往的时光里。
“姨娘回来了,姨娘给我吧。”
白芙在门口出声道。
韦氏往旁边躲了躲:“不用,才从锅里盛出来,恐怕烫着你。”
她自己端着一个蓝花瓷碗进来,果然热气腾腾的,是一大碗素面,上面只点缀着几颗葱花,但面汤黄澄澄的,散发着香气。
韦氏唇边露着小小的笑涡,看上去很高兴:“厨房里正熬着两只老母鸡,我问她们要了两勺鸡汤,大姑娘,你尝尝。”
许融尝了,自然是好吃的,有鸡汤打底,味道怎么也不会差,不过她吃了没几口,外面就传话进来,说吉安侯府接她的车来了。
许融道:“叫他在外面等一等,我吃完了就走。”
她埋头继续吃面,真的把一大碗汤面都吃完了。
最后站起来告辞时,她动作慢腾腾的——有点吃撑着了。
白芙知道她的饭量,出门后小声道:“姑娘吃不下,说出来就是了,不然我替姑娘吃也行。”
许融道:“那碗面是韦姨娘做的。”
“什么?”白芙吃惊,旋即又恍然明白,“怪不得说问别人要了两勺鸡汤——我听着这话也怪,只是没姑娘想得深。”
两人行到府外,此时夕阳已经落了山,许融在暮色里登上马车,坐好,摸了摸小肚子,道:“所以,只有我吃掉了。”
长辈亲自下厨做的吃食,自然应该吃完,吃几口丢下或者分给下人都很失礼,这个理白芙是明白的,她只是纳闷:“这府里怎么回事?姨娘要一碗汤面,得姨娘亲自跑腿,亲自下厨,我以前听过萧家有个姨娘特别受宠,萧二公子的姨娘看样子是不得宠的,可也不至于过这样的日子吧?”
也太惨了。
什么都亲力亲为,得脸的大丫头手底下还能有两个小丫头打打下手呢。
车上闲坐无事,正好听听故事消食,许融顺口问道:“那受宠的是哪个姨娘?”
“好像姓阮。”白芙不太确定地道,“听说原来是个官宦人家的女儿,家里坏了事,才被萧侯爷讨了来。萧夫人本不同意,把英国公府都惊动了,张老夫人亲自出面约束女婿,事快要黄了,萧夫人却刚好犯了个错,不知是管家没管好还是什么,闹来闹去,到底还是让阮姨娘进了门。”
白芙歇了口气,接着道:“只是英国公府也不是好欺负的,阮姨娘虽然进了门,只能在府里面得意,很少能露脸到外面来。所以哪怕像我们这样和萧家关系近的,知道的都不多。姑娘要是想知道,明天我想法打听打听去。”
许融摆手:“那不用,明天就和他们没关系了,管他们家事作甚。”
白芙笑起来:“也是,他家好也罢歹也罢,萧夫人再厉害,也欺负不着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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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兴侯府。
韦氏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感叹:“这位大姑娘胃口可真好,这府里的姑娘都吃不了这么一碗呢。”
萧信本来要走了,忍了忍,没忍住,转头道:“她吃不了,硬撑的。”
韦氏惊讶:“啊?那不把身子撑坏了?”
萧信没好气回道:“要不是姨娘你亲手下的面,她不用这么撑。”
“……”韦氏终于听明白了,但她低下头去擦桌子,假装没听懂。
萧信已经回头,就越性迈了两大步冲过来:“厨房那些人怎么回事?这院子里的人又都哪去了?既然姨娘横竖都使不上,为什么不撵回去算了!”
韦氏糯糯地道:“二郎,你别着急,我一个人也没什么不便,她们伺候我不伺候我,都不是大不了的事,你别把撵人的话挂在嘴边,多得罪人呀。”
萧信气得喘了口气,站在那说不出话。
“你这孩子,怎么长大了还和他们过不去呢,”韦氏叹了口气,“姨娘从前就和你说,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姨娘什么都不求。”
萧信冷笑一声:“我平平安安?一辈子叫人踩在脚底下,别人不要的都丢给我,这就是叫姨娘安心的平平安安?”
韦氏脸色黯淡了,好一会后小声道:“二郎,你别这么说人家姑娘,也不是她愿意的事。”
萧信沉默片刻,转过脸去:“我没说她。我说这府里的人。”
韦氏低着头,重新擦起桌子,道:“是姨娘没用,连累了你。”
萧信立刻烦躁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想说什么,又觉得和韦氏实在说不到一块去,紧紧抿着唇,板脸要走。
韦氏不放心,放下布巾追出来叫他:“二郎,姨娘这里好好的,你别去找太太说撵人的事呀!”
把萧信的步子念得更快,飞一样从院门口出去了。
韦氏无奈停步,她倚着门边,望向院中苍凉暮色,含水的眸底,渐渐泛出一丝不一样的情绪来。
——许融倘若能见,就会发现这个时候的她,确确凿凿是个三十往上的妇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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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时候的长兴侯府正院。
萧信即便真闯来要求撵人,也是见不到萧夫人的。
因为张老夫人仍在这里,还没有走。
把许夫人治得团团转毫无还手之力的萧夫人正靠在床头,有一声没一声地抽泣。
她左半边脸上赫然一个通红微肿的巴掌印。
那是张老夫人一进门来时刮的,当时刚把下人都遣出去,萧夫人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劈面就挨了一记耳光以及张老夫人的厉声训斥。
“你做的好事!”
第14章 教女与教子
“呜……”
“你还哭,你娘打屈你了不成!”张老夫人紧皱着眉头训斥,“这把年纪的人了,做事没个成算,想一出是一出,把世人都当做傻子,你以为独你一个聪明?非得哪天跌个大跟头才罢!”
“娘,我这跤跌得还不够大么?”萧夫人一声抽泣,拿帕子掩住了眼睛,“您瞧瞧我的日子,丈夫离心,儿子不省心,如今连亲娘都不待见了,我还有什么活头。”
“呸,少同我装可怜,不要说这府里,连娘家、亲家府里你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哪里还有不如意?”
萧夫人身子侧了侧,有点闪躲的意思:“娘,我哪有——只有许家是我去压着的,那也是为了伦儿,没法子的事。”
张老夫人伸手点她:“你还抵赖,打量我是你亲娘,终究不能拿你怎么样?我告诉你,那姓罗的口供是令哥儿抓了审出来的,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如今我把令哥儿押在家里,亲自来问你,就是给你留了余地,不然,令哥儿那性子你知道,炮仗似的,打上门来问你这个做姐姐的为什么陷害他,嚷嚷得你满府都知道,你打算怎么办?!”
萧夫人帕子下的脸孔有点变色。
怎么会是维令抓人审的——她还真不知道。
张老夫人劈头盖脸教训了她好大一会功夫,她知道事未周密,叫张老夫人察觉了风声,但没想到根子是从张维令那儿来的,这个小弟成天只斗鸡走狗,行他纨绔那一套花样,怎么忽然机灵起来了?还是罗二出卖了她?不对,他不敢,他自己也捞不着好处——
张老夫人失望了:“你还想推给谁?许家那宅院跟筛子似的,谁想渗进去都不难,但令哥儿的行踪外人哪里算得准?只有家贼——家贼难防啊!”
张老夫人的声音变得嘶哑,萧夫人受不住这话,丢下帕子抬头叫:“娘!”
张老夫人目如枯井,定定地看着她:“映玉,知女莫若母。我冤不了你,你要是还嘴硬,我这就走,以后你也不必再来见我,好好地做你的侯夫人罢。”
意识到张老夫人是认真的,萧夫人膝盖发软,慢慢从床头滑跪下来。
“……我也没想到,娘,许氏废物得提不起来,全副本事只有一个哭字,可撞对了时候,她这一件本事就闹得几家灰头土脸,我只是想叫她老实下来。可想来想去,实在没有办法,我就想先拿住他家一个错——”
“你就把主意打到了你弟弟头上。”张老夫人冷冰冰地道,“你知道我疼他,谁得罪了他,我都护着他,你就设计叫他和许家的小子起冲突,借你亲娘的手替你做这脏事,你当家作主,多大的本事,谁都叫你耍得团团转!”
萧夫人复又抽泣起来:“娘,我没有,我真的没想到令哥儿会伤得这么重,他惯常和别人胡闹,都是他占上风。他是我亲弟弟,我疼他还来不及,就算一时错了主意,又怎么可能想害他呢?”
“我信你没想。”张老夫人淡淡道,不等萧夫人松一口气,她声色立刻俱厉起来,“但你真的疼他,连万分之一受伤的风险都不应该叫他冒!许家那丫头都明白的事,你做亲姐姐的,难道还要我这么当面告诉你?!”
萧夫人先惊得胆颤,旋即又发愣:“许家?许融?她知道什么?”
“什么都知道。”张老夫人冷道,“你选的儿媳,你不知道她是什么脾性?就敢这么大模大样地把人家全家都欺倒,亏得她比她那个娘明白太多,不然都撕罗开了,莫说你,连我这张脸面都保不住。”
“她怎么会知道?”萧夫人莫名不已,一时把自己身上的事都忘了,“那罗二难道是她挑唆的——”
“是罗家的长辈先找到了许家去。”张老夫人没好气道,“令哥儿性子急,在大街上抓了罗二,家里长辈知道了自然着急,和我们家搭不上话,就求到许家去了。许家太太活得像做梦,什么也没看出来,许丫头觉出来了。”
萧夫人没想到不但漏到了母亲耳里,连许家也知道了,心乱如麻起来:“——娘,那然后呢?”
“然后我把他们都打发了,许丫头有数得很,我做主把你换的糊涂亲事退了,她再没多说什么。那个罗家老爷,我叫他管好儿子,别在外面胡言乱语。”张老夫人说着,恨恨瞪了女儿一眼,“这么大的人了,儿媳都快进门了,还要我替你收拾这些首尾。”
张老夫人自觉操碎了一颗心,萧夫人却不领情,焦急地叫起来:“娘,怎么能退呢?”
张老夫人气得虎了脸:“怎么?”
萧夫人想说什么,快冲口而出时又顿住,皱着眉头想了半刻,不死心地转而道:“许融那个丫头我知道,比她娘强不了多少,我看她不一定就觉出来什么,娘恐怕是会错了意,既然没有摊开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