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书的纸张已经泛黄,但是笔迹还是清晰可见。
上头清楚地写着大宅里北边的大屋子是二老留给王氏,让她往后随时可以回来住的。
赵氏和邹氏齐齐变了脸色。
第8章
王老爷子虽然是商户,但是酷爱书法笔墨,一笔好字龙飞凤舞,很难作假。
赵氏又不知道怎么应对了,只拿眼睛瞧邹氏。
邹氏沉吟半晌道:“我们妇道人家哪懂这些。还是晚些时候等你哥哥、侄儿们都回来了,让他们瞧过才是。”
王氏前头才在打机锋上吃过亏,也不跟她们多言语,只道:“那我先回去收拾包袱,回头就先搬过来住着。等大哥和二哥回来了,由他们定夺。”
说着也不等她们回答,王氏把家书塞回衣服里,又把带来的鸭梨和丑橘拿起,喊上顾茵和小武安就出了王家。
出来到了街上,王氏就不顾忌什么了,骂骂咧咧道:“这两个不安好心的老虔婆,哭穷哭的我都相信了!他娘的差点就着了他们的道!”
顾茵便出言劝慰:“娘也是见了亲人激动了,一时不察才被她们瞒住了。”
虽然是劝慰的话,但也是顾茵真实的想法。
王氏虽然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代女子,又在乡下过了大半辈子,但她反应快,并不愚蠢,且还很有些生活的智慧——就像逃难刚开始的时候,顾茵觉得她东西带的过多。
但上了路她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很有必要的,也多亏王氏的那些东西,他们一路上少花了很多银钱,荒村野店的时候也能自给自足。
今天这件事,是顾茵穿越过来之后,同时也是原身记忆里,王氏第一次也是唯一被人骗的团团转。
但也好理解,她惯是面冷心热、重视亲情的,哪里想到多年未见的亲人上来就是一全套虚伪的唱作念打呢?
“也多亏了你。”王氏说着话眼神有些闪躲。
亏她当了这么些年的家,自诩吃的盐比顾茵吃的米还多,但今天先是差点着了道,后又是险些在娘家小辈面前下不来台,全是顾茵替她周全着,才不至于闹得更难看。真是丢人啊!
顾茵不解地歪了歪头,“娘说什么呀?这不都是这些年您教我的吗?”
这么一说王氏又想对啊,这丫头当年买回来的时候啥都不会,任事不懂,现在这么伶俐可不都是自己的功劳?
“死丫头就会拍马屁。”王氏笑骂了她一句,又忍不住撇过脸嘿嘿笑了两声,脚步都轻快了起来。
后头三人回到客栈打包行李。
顾茵又问起王氏之后的打算,这话她已经明里暗里问过好多次,但之前王氏一直让她别多问大人的事。
经过今天的事,她终于改了口风,转而和她仔细说了起来,“那屋子是你外祖留给我的,亲笔书信做不得假,她们虽然拖着说要等我那两个老哥哥回来做决断,但凭他请来天王老子,该我的就是我的,咱们就心安理得地住着。住下之后你好好养病,我就还跟从前一样去外头给人浆洗衣服。虽然挣得少,但和从前一样咱们不用再另外租赁房子,总是能过下去的。”
王氏的打算并没有错,但顾茵想着怕是王家人怕是没这么轻易让他们住下来,她犹豫半晌,开口道:“娘,我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氏翻了个白眼,“咱俩还有啥当讲不当讲的?有屁快放,别学我那老二嫂似的藏着掖着。”
顾茵便附身到王氏耳边细说起来。
…………
这天傍晚,王大富和王大贵两兄弟各自带着儿子从外头赶回来了。
赵氏和邹氏一早就在候着,下人一个通传,她们就亲自出去相迎。
王大富是去应酬的半路上被截回来的,因此火气特别大,进了宅子就口气不善地询问赵氏道:“到底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着急忙慌地让我们赶回来?”
赵氏素来畏惧她这老夫,挨了一顿说顿时不敢吱声了。
正是两家同心协力的时候,邹氏便帮着打圆场道:“大伯勿恼,是小妹她今天来家里了。”
说着话几人进了厅堂,下人都被屏退了出去。
王大富吹胡子瞪眼道:“昨儿晚上得了消息,你们说有法子把她给打发了。这就是你们的法子?把人都给招回家了!”
赵氏被她骂的低下了头,邹氏脸上倒是没显出什么,其实心底已经升起了火来。
自打二老没了以后,他们大房和二房其实已经是分了家。
但是王家老宅这样的好宅子在寒山镇上难找,所以虽然产业都分了,两家人谁都没舍得这宅子,便还住在一处。
都不是一家人了,轮的到他王大富来质问她嘛?!
不过邹氏还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她不紧不慢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解释了一遍。
王大富初时还算镇定的,当听到王氏手中有二老书信的时候,他嚯地站起身,追问道:“那家书呢?上头除了那间屋子还写了啥?”
邹氏摇头,“她只展出了一页纸,也只给我们看了一眼就收起来了,旁的写了什么便是真的无从得知了。”
王大富急地在屋里直转圈。
一直没吱声的王大贵慢悠悠地开口道:“咱妹子的性格大哥能不知道?她差点被咱们瞒了去,正是气头上,要是有什么后手多半当时就全都嚷嚷开来了。我看那家书上,怕是只写了屋子的事。”
二房的王大贵和邹氏两夫妻是一路人,平时话不多,但开口一般都切中要害。
听到他这话,王大富总算是镇定了一些,但还是焦急道:“那小妹是什么意思?要在咱家住下?”
邹氏点头,“她当时也没表态,但转头就和她那奸猾的儿媳妇收拾东西去了。看来多半是要住下了。”
“绝对不能让他们留在寒山镇,更不能留在咱们家!”王大富拍着桌子,“老二媳妇,你快想办法。”
王氏手里拿着王老爷子的亲笔书信,邹氏还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一步,一时间倒是没有办法。
“大哥莫急,不过是一间屋子。现下他们在咱们家住着,等夜深人静的时候派个下人去把那封家书偷出来毁了就是。到时候他们口说无凭,咱们不予理会便是。”说着王大贵笑了笑,“后头咱们再把他们赶出府,这外头兵荒马乱,小妹他们又孤儿寡母,在外头是被拐子拐了,还是被流氓给欺负了,就不关咱们的事了。”
“这……这不好吧。”王大富犹豫起来,“到底是一母同胞,也不至于做到那般田地。”
王大贵和邹氏对视一眼,两人的眼神都流出了对王大富妇人之仁的蔑视。
“那是后话,”王大贵道:“反正先把那书信毁了。小妹若是识趣儿,咱们到时候打发一点银钱,让他们去别处讨生活就是。”
几人正商量着,门房来通说王氏又过来了。
“这妹子真是急死鬼投胎,半点儿不让人喘气。”
邹氏也有些不耐烦,但还是让人把客人引了进来。
不多时,一行四五个耄耋老者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进了来。
这下子王大富等人都坐不住了,纷纷起身行礼。
“几位叔伯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打个招呼,好让我们亲自相迎。”
王氏从为首的老者背后探出一张脸,“当然是我请来的。”
王大富干笑两声,“我和你二哥刚从外头回来听说小妹回来,正想找你来说说话呢。怎么冷不丁地你就去把几位叔伯都请来了?”
王氏看他那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就犯恶心,也跟着假笑道:“合着大哥二哥是方才才知道我回来了啊?我还以为是昨夜和两个老嫂子一起得的信儿呢。”
王大富被她这话刺得尴尬。
他们兄弟自然是昨夜也得了消息,只是一来没有确定,二来也觉得王氏当了许多年的农妇又多年未回,好糊弄得很,便只让赵氏和邹氏出面。
王氏对两个哥哥的品性习惯是打小就了解的,一看他们不自然的脸色就知道这两人在说谎!
“几位叔伯快请上座。”王大贵假笑着请她们落了座,“小妹从外头回来虽是大喜事一桩,但也不至于劳烦到几位叔伯出面。今日几位叔伯前来是为了……”
为首的老者是王老爷子的堂哥,也是如今族中的族长。
族长也不和他们兜圈子,道:“是宝芸说她手里有你们爹娘去之前的书信,把我们请过来鉴定的。”
宝芸自然就是王氏的名字了。
王家兄嫂脸色都变得尴尬起来,刚他们还计划着怎么毁了王氏手里的书信呢!这下倒好,经过几位叔伯这么一鉴定,他们所谓计划全然就成了空想!
王大富和王大贵此时心里不禁同时想到,也难怪自家老妻没能把小妹给糊弄过去,谁能想到这妹子在乡下待了那么些年,竟比从前还精明了数倍不止!
第9章
王大富僵硬地笑道:“都是一家人,我们也都认得爹的笔迹。再说就算没有那封书信,小妹说的话我们也是相信的。”
族长颔首,随即便让王氏把书信拿了出来。
众人一起比对,自然鉴定为真。
“那间屋子该是宝芸就是宝芸的,你们家虽然分家好些年,但是一间屋子总还是给得出的吧?”
赵氏和邹氏之前唱作念打地装穷,那是欺负王氏多年未归、不了解内里,但几位叔伯都老得快成精了,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几人当下也不敢再说谎。
“自然是给的出的。”王大富陪笑道,“不过,不过您也知道,家里两房如今人口众多,我们事先也不知道那屋子是爹娘留给小妹的,早分给媳妇住了。小妹想住进来,少不得还得收拾一些日子。”
族长是被王氏请来的,来之前他还觉得王氏有些小题大做——不过是一间屋子,王家兄弟这么富庶,哪里就会眛她这么点东西呢?
但王氏是王家二老在世时最疼爱的孩子,族长还是念着旧日的情分跑了这么一场。
没想到这两兄弟居然还真敢在他们一众叔伯面前整这出?!
可想而知私下里他们对着王氏这妹子是什么么样的嘴脸!
王氏则不怎么惊讶,因为几个时辰之前,顾茵就同王氏道:“今日为难娘的虽是两个舅母,但是舅舅和舅母都不年轻了,老夫老妻了一辈子,她们的意思自然也就是舅舅的意思。娘虽然有外祖的亲笔书信,但难保他们会不会说些借口拖延,或说家里人多腾不出屋子,亦或是那屋子已经老旧,需要时间修葺。便是娘请来了叔伯做主,他们只要一直拖着,叔伯们都年纪大了,管得了一时,管得了一世么?不若索性折成现银,钱货两讫。咱们得了银钱就置办自己的小院子,离他们远远的,各自都清净。”
请族中长辈出面也是顾茵的主意,又说了那么一番话,王氏看她做事说话越发有条理,之前也是多亏了她周全,便听从了她的建议。
没成想还真让自家儿媳妇给算准了。
所以王氏并不意外,只道:“大哥说的在理,所以我也没想着住进来。不若将那屋子折成银子给我。”
族长面色微沉,跟着点头道:“是了,既然腾不出屋子折成银子交于宝芸也是一样。这样也省的你们府里小辈搬来搬去。”
大嫂赵氏不由嘟囔道:“那屋子都多少年了,一间旧屋子怎么折算银钱?”
“男人说正经事,没问到你你开什么口?”族长不悦地看向赵氏,把她看得缩了脖子,连带着一旁想帮腔的邹氏也选择闭上了嘴。
王氏也看着两个嫂子连连冷笑,“我也不敢要多,只按着咱们这市价折算给我就成。但是咱们丑话说在前头,爹娘当年留给我的屋子可是新的,现在破败了纵然有日子久了的缘故,但更多的肯定还是人为。这人为的折旧费可不能算到我头上。”
最后族长出面,说了个折中的价格——二十两现银。
十两银子放普通人家就够一年的嚼用了,二十两并不是一笔小数目。
但王家整个老宅子价值数百两,北边的大屋子连带两个罩房并一个小天井,若是在院子里再建一个小灶房,隔成一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小院子,在这繁华地段,卖上个大几十两很是平常。
当然这是理想的状态,现实是王家二老书信上只说屋子,没说地,那天井的归属权也有待商榷,且王家兄弟也不会让她再隔墙,王氏更没银钱去隔墙建灶房。所以族长说了二十两这个数儿。
王家两房人自然都是不情愿的,但族长发了话,价格给的也确实公道,也只能苦着脸陪着笑,交出了银钱。
族长也是公道人,后头写了契约让王氏按手印,表明了那屋子已经卖给两个兄长。
忙完这通正事,王家两房夫妻脸上的神情都古古怪怪的,但叔伯俱在,他们也不好发作出来,王大富还得陪着笑邀请一众叔伯留下吃饭。
后头席间族长少不得关心王氏几句,问她这些年的境况,也问她如何幸运地在那场洪水中毫发无损地活了下来。
这前头的问题好回答,王氏直接就把这些年的苦楚诉说给叔伯们听了。
后头的问题邹氏也问过,当时王氏随口糊弄了一句凑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