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的是太可怕了。
顾野都被吓了一跳,他之前都觉得自己办法很是顶用,却绝对没想成为那样的人!
若真到了那一天,怕是他身边将一个真正的亲信之人都无,尽是一些将他畏惧到骨子里的人。所谓孤家寡人,便是如此了吧。
“娘别害怕我,我真没想那么深远,我知道错了。”顾野带着鼻音,软糯糯的拉着她的手低声哀求。
顾茵心都快化了,不由也跟着有了泪意,“说什么傻话呢,我怎么会害怕你?老天让你像一张白纸似的到了我身边来,你那么聪明,学什么都一学就会,一点就透,我只怕我没有教好你。”
“娘怎么没教好我呢?别人说我好的地方,都是娘言传身教教授我的。今次这个事,也是我说我自己可以处理好,自个儿办的。”顾野拿起她手边的帕子,先给她擦了擦,又给自己擦了擦,下定决心道:“这次娘说了,我就知道了。往后咱们遇事儿还是商量着来。也请娘一直监督我,让我不要成为那种可怕的人。”
第124章
第二天顾野进宫和冯钰一碰头, 两人从对方的脸色就猜出了一些,不约而同道:“你娘说你了?”
问完,又一起笑了起来。
后头得了空, 两人再聊起来, 顾野先把顾茵劝导他的话说了,冯钰再接着道:“我娘的意思也差不多, 不说咱们前头那桩事做错,只是担心咱们年纪小, 怕咱们小小年纪尝到了甜头, 一发不可收拾。”
顾野跟着点头, “我娘说这攻心术怎么用, 用到谁身上,其中的‘度’得咱们自己把握。掌握不好, 则会走歪了路。不过不碍事,有她们两人看顾着呢,我觉得咱们不可能长歪。”
到了中午放饭的时候, 顾野没回坤宁宫吃饭,直接去了养心殿。
正元帝也是忙到这会儿才得了工夫歇会儿, 见到他过来就道:“你这小子是又来蹭饭了?”
顾野行完礼, 又道:“父皇这话说的, 亲爹给儿子管饭, 那是天经地义, 哪儿就能叫‘蹭饭’呢?”
正元帝笑着斜他一眼, 还是让人按着他的口味又添了两道菜。
在英国公府时, 顾茵和王氏等人都不喜欢下人伺候吃喝,正元帝这边也是如此。
宫人只负责摆饭,夹菜那些事儿还是自己动手。
一大一小净了手, 坐到了桌前。
吃饭的时候,父子俩也不讲究什么规矩,想到什么就会聊上两句。
等到吃过饭了,顾野漱了口,擦了嘴,从椅子上下了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跪在地上道:“儿子给您道歉。”
他这般郑重其事,正元帝挥手屏退了人,让他起来说话,又问他这又是哪出?
顾野就还跪着道:“早些时候,父皇该是听到我和母后说的一些话。那话其实是儿子特地问起,让母后说与父皇听的。”
说着,顾野的身子伏得就更低了。
没成想,正元帝却道:“原只是这桩事?吓朕一跳,还当你这皮猴真惹出什么事儿来了。”
说着,正元帝起了身,亲自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顾野人从他话里觉出了一点味道,讷讷的问:“父皇是都知道了?”
正元帝笑着看他,“为父之前和你说的,你难道都忘了?若是为父不想看到的,那就不会让它发生。”
之前顾野借小路子的手,送了那香味特殊的香包给钱三思。
钱三思带到身上,正元帝观人甚微,自然察觉到了,后头问起,钱三思并不隐瞒,已经和他说了是徒弟小路子赠的。
自家大儿子可不是无故献殷勤的人,正元帝就等着看他准备做什么。
后头当天就听到了他们母子谈心。
这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想到大儿子忙活一场,只是为了帮他和皇后解开心结,正元帝心中又感动又熨帖,毫无芥蒂。
他这话可真把顾野臊坏了,他之前真是觉得自己聪明绝顶,算无遗策来着!
合着他皇帝爹早就察觉了,只是顺坡下驴而已。
想来也是,他皇帝爹不如他叔勇武能打,肚子里又没什么墨水,要没两样真本事,随便就能让人算计糊弄了,新朝的皇位哪里轮到他来坐?
想到这里,他就把头埋得更低了。
正元帝轻拍他的后背,“不用这样,说起来父皇也得谢谢你。你母后心里苦,却也要强,也只有你问了,她才肯对你说。早先那几年,是父皇对不住你母后,一直想找机会和她好好聊聊。如今有你从中搭桥,我也总算找到了她心中所想。”
说着正元帝又轻叹一声,“原这些年是我变了,她却没变,所求的还是过去在村里时那样的日子。”
顾野看到他眼里的一丝伤感之色,就又劝道:“其实变不变的也无所谓,只要不变的是您心里有母后,母后心里也有您,这日子,终归还是会越变越好的。”
正元帝慈爱地秃噜了他脑袋一把,“所以不用致歉,你的本意是盼着父母和睦罢了。”
父子俩聊完,正元帝起了身,摆手赶苍蝇似的把他往外赶,说:“朕就中午空闲一些,还要去看你母后呢,你就别跟着了,快回你的撷芳殿去歇着。”
顾野乖觉地告辞,临走前还嘟囔了一句自家亲爹是有了媳妇忘了儿。
听得正元帝差点拿手边的折子扔他!
这件事到了这里,便就此揭过不提,但同时顾野和冯钰也都把这件事放在心里,来日时时提醒着自己——心计不可以没有,但不能用到亲近之人的身上,也得自己拿捏好尺度。
…………
又一日,陆煦从永和宫吃了饭回撷芳殿,脸上是止不住的笑。
顾野他们见了,自然问他遇到了什么好事儿。
陆煦就笑道:“是好事儿啊,我妹妹有名字了!叫朝阳,好听不?”
冯贵妃生下的双生子本是寓意吉祥的龙凤胎,但两个孩子生下来,算是好一些的陆煦都比平常的孩子略有些不足,他妹妹就更别提了,刚生下来的时候差点就断了气,后头虽然强行救了回来,但所有御医和老医仙都给她看过,都说是不大好,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不好到什么程度呢?这孩子见了生人,受到惊吓,都会随时晕死闭气。
正元帝在永和宫里单独开辟了一个殿,由御医和轮流照看她,不让生人靠近。
都知道这孩子活不长,所以正元帝一直都未给她起大名,寻常时候更不会将她带到人前,只偶尔在只言片语里提起皇室还有这么个公主。
这是时下约定俗称的规矩。
毕竟在这个孩子早夭都快成为一种常态的时代,若是早早地给了一个必定早亡的孩子名字,或者让众人都和她相处出了感情,那么真到了失去她的时候,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不小的打击。
现在正元帝既给了名字,也就预示着这孩子多半是能活下来了!
顾野和冯钰自然都替她感到高兴,可惜的是陆煦说朝阳还是体弱,别说多见人,就是多吹了一点点的风,都会有个头疼脑热,连他和冯贵妃都只能很偶尔地去看一眼。
顾野和冯钰也就没说去看她,回头各自寻了礼物,让陆煦带回去。
顾野帮着陆照也准备了一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在寺庙里请回来的一个平安符和一个小玉牌,都是经过高僧诵经加持的。
冯钰给的则是他从小佩戴到现在的玉石平安扣。
当天上完课,陆煦回永和宫用晚膳,也就把这些东西带了回去。
冯贵妃先认出那平安扣,这东西是早先冯源中毒,差点就没命的时候,葛珠儿特地去了军营附近山头上的寺庙里求回来的。
后头冯源还真就化险为夷了,那平安扣就一直戴在他身上,算是他和葛珠儿的定情信物,后头传给了冯钰。冯钰还真就从小没病没灾,平安长大了。
她对这东西有印象,是那会儿她刚生产完,两个孩子都不大好,心中正难受着。
那会儿新朝还未成立,她还不是贵妃,规矩讲究没那么多,冯源和葛珠儿都一起去看她。
那时候葛珠儿就拿出过这样东西,想送给两个孩子,还解释了这东西的由来,说希望能让两个孩子也和当初的冯源那样,化险为夷,然后和冯钰一样,没病没灾地长大。
当时冯贵妃本是想收下的,但陪在她身旁的秦氏却嗤之以鼻,说:“这等不入流的东西,岂能配得上我外孙和外孙女?”
那会儿义军胜券在握,冯贵妃生下的自然就是来日皇室的皇子和公主。
听了亲娘的话,冯贵妃也嫌弃那东西上不得台面,葛珠儿就把平安扣收了起来。
没想到经年之后,兜兜转转,这东西还是送到了自己跟前。
冯贵妃自小被秦氏教授的,就是人要往上爬,爬的越高,手段越狠,那么便不敢有人小瞧你,怠慢你。
她面对的境况也确实如此——从前得意时,就算宫人不肯为她办事,那也得敬着她,奉承着她。现在她虽同样是贵妃,但自打正元帝下旨申斥了她,还让她闭宫思过一遭,宫中都知道她无宠,拜高踩低的情况就越发明显。
但似乎,天下也不尽是那种见风使舵,拜高踩低的人,也有人是始终如一的。
冯贵妃摩挲着那平安扣久久没有言语,最后还让人把平安扣和平安符、小玉牌一道,挂在了女儿寝殿的入口处。
或许是老天心软,或许是顾野和冯钰送来的东西真有效果,到了六月时,朝阳的境况就越发好了。
六月中旬,到了她和陆煦四岁生辰的时候,经过几位御医商讨和反复思量,确定朝阳可以出现在人前了。
正元帝没有给他们大操大办,只是在宫中设了一场热闹的家宴,连同鲁国公府也一并下了帖子。
鲁国公府只秦氏和冯源来了,陆沅琪并未到场。
冯贵妃久未和亲娘见面了,再碰面时自然得寒暄一番,问问互相的境况。
她先问了陆沅琪,秦氏就没好气道:“从前看着她也是个好的,没成想后头才知道她是被陆家骄纵坏了的,天天在后宅里像只乌眼鸡似的蹦跶,搅的整个家没有一天安宁日子过。看得人心烦,今天这种场合,自然不能带她来。”
“那娘的意思是……”
秦氏话锋一转,“我没那个意思。休妻是不可能的,休妻得退还嫁妆,和离也不用想,你兄弟才和离了一次,再来一次,外头不知道要怎么说。”
反正陆家也是这么个意思,吵归吵,闹归闹,想让他家断了鲁国公府这们亲,是不可能的!
就这么耗着呗!看谁最后耗赢了谁!
这日到底是一双儿女的好日子,就算是娘家的糟心事,冯贵妃也不想多听,问了一嘴也就算完事儿了。
后头母女接着再聊,冯贵妃自然说起小女儿,说从前真的太难了,哪儿就敢想有这么一天呢?那时候正元帝还和她说过,若到了三四岁时女儿还不见好,就只能效仿前人做法,把女儿送到庵堂里出家,把孩子算做是道家或者佛家的人,来延长她的寿数。
那是时下最没办法的办法了,那种境况下孩子也不一定能活。就算活下来了也算是世外之人,和尘缘不能有太深的纠葛。
说到动情处,冯贵妃不由红了眼睛,但转头看到被正元帝抱在膝头的朝阳,虽然还跟小猫崽似的瘦弱,还不怎么会说话走路,却已经会听会笑,满含着生机,不再是之前那个连屋子都不能出的陶瓷娃娃,冯贵妃不由又笑了起来。
秦氏见到她这般,连忙道:“娘娘的眼界可不只该盯着眼前这一亩三分地,公主再好,那也是女儿家。能为咱家带来什么前程?您该看重的自然还是咱家三殿下!”
冯贵妃脸上的笑容一滞,冷下脸道:“朝阳和阿煦同是我肚子里出来的,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种场合上,不知道多少宫人盯着,许多话不好细说,秦氏含糊道:“反正娘娘是该懂我意思的。”
母女俩拢共就说上了几句话,最后还不欢而散。
宴席后,冯贵妃帮着儿女清点收到的生辰礼。
王太后和周皇后、正元帝、顾野等人,送的东西都不算价值连城,但都能看出来满含祝福,希望两个孩子健康长大。
尤其现在逐渐好转的朝阳,王太后和正元帝都觉得对她有些亏欠,所以给她的生辰礼会格外讲究些。
反倒是亲娘秦氏送出来的两样东西,让冯贵妃看着,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秦氏送给陆煦的,是一套小刀、小剑和小弓,虽都是木制的,但木料是顶好的,从价值上来说并不输于金玉,而且打磨雕刻得十分精细,华美讨喜,一个木刺也没有,给这个年纪已经开始想舞刀弄枪的男孩子来说,最好不过。
而秦氏给朝阳的,则是一个八宝璎珞项圈。
那项圈固然是华美贵重,冯贵妃却依稀记得这是早前宫中之前送到鲁国公府的赏赐之一。
她在项圈里摸索了一圈,果然找到了宫中特有的徽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