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野坐在桌前整理着思路, 半晌后才把小路子会错意办的事, 和冯钰劝谏他的话说了, 又道:“从前在娘面前定了目标,说先当太子。没想到眼下还没当太子呢, 只是个烈王的身份,就已经有人揣度着我的意思去办事。冯钰说这叫‘上有所好,下必效焉’, 我很有触动。往后在人前,自然更该谨言慎行, 若有旁人向您打听我的喜好……”
他是顾茵养大的, 若旁人不知他的喜恶, 想要打听, 不敢去正元帝和周皇后面前乱舞, 自然可能就求到顾茵面前。
顾茵道:“我省得了, 之前皇后娘娘倒是和我打听过, 暂时还未有其他人。你放心,若是其他人,我都给你挡着。”
顾野点点头, “娘帮我挡着的同时也不妨知会我一声,让我心里有数,知道哪些人是‘机灵’过了头。”
像这次事件里的小路子,就是会错了意,太想急着表功了,所以连问都不问,就擅自做主。
这样的人就太机灵了,若不看在小路子是钱三思徒弟的份上,顾野往后就不敢用他了。
“有些话我不方便和钱公公说,等他下次光顾咱家酒楼的时候,娘不妨提点他几句。”
那次食为天招的淮阳厨子的手艺很得钱三思的喜欢,前头他休沐出宫,宿在外宅的时候,就还去过食为天一次。
顾茵点点头,把这件事也记在了心里。
等说完这遭事,顾野面上凝重的神色褪去,问他娘刚才想说啥来着?
提到这个,顾茵脸上有了一丝害羞之色,声音也越发轻柔,“今天你叔问我,愿不愿意和他成亲拜堂。”
顾野上课的这段时间学了不少东西,人伦礼仪就是很重要的一堂课。
男女成婚,便要行拜堂之礼。
顾野奇怪道:“娘和叔不是早就成婚了吗?”
顾茵也不能说先头的顾大丫不是自己,就用了武青意那套说辞,“那会儿办的匆忙又简陋,你奶杀了一只鸡,给我找了根红头绳,家里点着油灯就行了礼……”
“原是这样。”顾野点点头,“那咱家现在日子好了,肯定得好好办一场。日子定了没有?”
“你叔说就定今年七夕。”
顾野在心里算了算,“那还有四个月的时间,我四月里要协理殿试,后头暂时都没安排,到时候也能腾出时间来给叔帮忙。”
顾野说完,却没听到他娘立刻接话,便望过去。
顾茵正略有些忐忑地观察着他的神色,顾野不由笑起来,“娘这么看我做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
顾茵摇头说不是,“就是我先答应了你叔,但也怕你不同意,所以回来后本就是要第一时间和你说这事儿。”
“我为啥要不同意?”
“你前头那不是……”
顾野会意地点了点头,又笑起来,“娘说的那都是老黄历了,我去文华殿上课没多久,不早就和叔说过了嘛。”
说到这里,顾野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当然了,知儿莫若母,想来娘也知道我那会子是觉得反正在家的时间少,不能像从前似的时时盯着叔,所以才那么说的。”
顾茵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这话说的,倒是承认了之前把你叔当贼防。”
顾野小眉毛一挑,说那可不是?
“娘先头和他成婚的时候我又不在,我咋知道他是不是配的上你的?”顾野说着又自顾自笑起来,“不过前朝废帝那会子不算,只从去年上京算起,那到现在也是好几个月的事儿了。叔和你、和我爷奶对我都是一样的,打心眼里把我当自家人疼,我都是知道的。我有时候也在想,去岁的时候,叔和阿爷咋就对我那么好呢?后头上了学开了蒙,知道的道理多了,学了个词叫‘爱屋及乌’,我就明白了。”
说了好大一通,顾野又抿了口茶,接着道:“叔和阿爷疼我,自然是因为娘和奶疼我。别的不论,光这一点,就能知道叔是真把娘放在心上了。且前头娘也教我了,爱一个人是要让她高兴,让他快乐。娘是这么盼着我的,我自然也该这般对娘。”
顾茵心头柔软无比,朝他一伸手,想要抱抱他。
顾野下意识地歪过去,又立马坐起身,义正言辞道:“不行,男女七岁不同席。虽字面意思是男女七岁后就不能坐在一处了,更深一层的含义,就是七岁的孩子算是大孩子了,就该明白男女大防了。像武安从前还三不五时和阿奶或者你一道睡,七岁的生辰过了以后,他就只在自己屋里歇着了。所以即便是娘,我们也要保持距离了。”
时下的孩子都早慧,他比一般孩子还顶用些,现在又读书了,大道理更是一套又一套,顾茵根本说不过他,只笑着道:“那还不差着几天嘛,不趁现在抱抱,往后可就不行了哦。”
顾野果然被说动了,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嘴角却又忍不住往上翘起,“真拿娘没办法。”
母子俩依偎了好一阵,很快就到了傍晚时分。
结算出胜者之后,为期三日的春狩正式结束。
正元帝办了场热闹的庆功宴,嘉奖了一众在今遭春狩中表现勇猛的人家。
且起头还冒起了一个极让人意外的新秀——文家的文琅。
都知道这种狩猎盛会,虽也会邀请文官大臣来,但文官家里的孩子一般都是走父辈科举的路子,很少会去学武的。
这文家的文琅,不显山不露水的,前头已经进士及第,只等着参加四月的殿试。
顾茵就听人在雅舍闲聊的时候提过,说这文琅虽不能和年少时的文老太爷相比,但绝对是比其父强上不少。考进士的时候他写的文章让人赞不绝口,只要不出岔子,殿试过后绝对是在一甲里头。文家的第三代算是有着落了。
却没想到,他居然还是个文武双全的。
第三日的狩猎,武青意没下场,鲁国公因为那等风花雪月的事臊得没脸,提前求了恩典回城,加上最后一日下场的人本就比前头两日少许多,就让文琅拔得了头筹。
顾茵从前在文家做过工,和文琅打过几次照面。
印象里他还是个小少年,和其父文大老爷一样,喜欢吃辣。
当初她鼓捣出了烤串的时候,文琅就闷不吭声跟在文大老爷后面,卷着袖子帮着一道烤串,然后被辣的直吸气。
没成想,不过几年,今遭再见,他已经是青年模样,而且这般出类拔萃。
热闹的一场庆功宴后,正元帝和武青意都喝多了酒。
正元帝是高兴新朝建立不久,就已经显出了一派君臣和乐、欣欣向荣的景象,武青意呢,那不用说,自然还是因为上午顾茵答应和他成亲了。
他是真高兴坏了,喝的眼睛发直,脚步蹒跚,回了营帐后,他坐在椅子上,自顾自傻乐,顾茵拧了帕子给他擦脸,他也乐呵呵地给他擦。
王氏见了忍不住道:“的亏俩孩子都睡下了,不然见到他这副傻样,背地里该笑死了。”
这要是在现代,王氏绝对是那种看到孩子出丑,就会掏出手机拍下来记录,时不时翻出来给全家回味的家长。
好在这会子没有相机这种东西,所以王氏只是和顾茵咬咬耳朵,再对武青意无奈道:“我咋就生出你这么个傻儿子!”
“娘,我要成亲了!我要成亲了!”武青意半点看不出亲娘的嫌弃,高高兴兴地和她报喜。
傍晚的时候,顾茵母子说完话,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王氏。
是以王氏并不意外,但耐不住武青意一个劲儿的念叨,王氏只能一个劲儿地回答他,“娘知道,娘知道了!”
“娘,我真的特别感谢您,”武青意笑着笑着突然孩子似的红了眼睛,拉起王氏的手,“当初你把茵茵买回来,我还觉得您乱来。现在想想,还是娘有眼光。”
王氏一拍胸脯,说那可不是。
“当年我看咱家大丫就不是一般人,”她绝口不提当年是因为顾大丫卖的便宜,所以才半道改了主意,“虽前头几年没显出什么来,但后头几年,不就显得我……那个词咋说来着,高瞻远瞩!”
他们母子双手静静相握,说的一个比一个激动。
顾茵端了一碗蜂蜜水进来,好笑地扯开他们的手,同王氏道:“他喝醉了,娘怎么跟他一起胡闹?明儿个一早就启程回京,娘快去歇着吧。”
武青意酒品还算不错,人虽糊涂了,却只是话多一些,并不闹腾。
王氏也就没留下照顾,回自己屋去了。
后头顾茵哄着武青意喝完了蜂蜜水,让武青意的小厮带他去洗了个澡,换了寝衣。
再回到屋里,武青意不再话多,但还是眼睛直直的,也不用顾茵再哄着,他把自己的被褥一抱,很熟练地就铺好了地铺。
他今日醉酒,明早起身肯定要不舒服,顾茵就想同他换一换。
两人说好小半年后就要成婚,所以顾茵又试探着问:“或者咱们睡一张床榻?”
反正即便是吃了鹿血的那晚,武青意都没有任何越矩的行为。他这般爱重她,顾茵自然放心。
没想到武青意立刻摇头道:“不成,我就睡下面,等行完礼,咱们才能睡一起。”
倒是比顾茵还讲究。
他躺下后很快就睡着了,顾茵去洗漱回来后,自也休息不提。
翌日一早,正元帝率领文武百官回朝。
一口气歇了三天,人人都变得忙碌起来。
武青意这会子倒是闲了,但顾茵忙啊,三天没去食为天看账了,东家该尽的责任也得担负起来。
好在周掌柜和葛珠儿都是伶俐人,即便顾茵不在,他们也能照顾好店里的生意。
所以顾茵也只忙碌了一日,第二日就还和平常一样,每天只去半日就好。
这时候王氏也忙起来了——上次俩孩子是被她按头成婚的,这次是俩孩子要成为真夫妻,王氏自然得帮着好好操办。
那是小半年后的事,眼前还有一遭,三月下旬是顾野七岁的生辰。
这是顾野认祖归宗后的第一个生辰,正元帝当然要想着给他好好操办。
他那烈王府开府也有些时日了,一直没派上用场,这次正元帝就点了人去烈王府,给顾野操办一场热闹的生辰宴。
烈王府只有宫里来的下人,没有其他主子,自然由英国公府这边帮着统领。
顾野前头郑重其事地和他娘说了,七岁就该明白男女大防了,他并不是说说而已,也是这么做的——
他之前有床小被子一直放在顾茵床上的,因为他时不时晚上会过去和顾茵说话。说话说的晚了,当然就顺便一道睡下了。
从城外围场回来后,顾野不用人提,很自觉地就把那床小被子抱走了。
顾茵这天从食为天回来,就看到王氏正和武重说着什么,两人面色都有些沉凝。
顾茵便问起是不是顾野的生辰宴有什么不顺利?
王氏摇头道:“不是小野的事儿,是之前陛下放到咱家那两个御医,今天到了我和你爹跟前,说如今你爹身子大好了,日需要日常的调养就行,他们完成了任务,也该回宫去了。”
顾茵理解地微微颔首,“娘把爹照料得极好,府里还有老医仙在,确实不需要两位御医一直待在宫外。”
人家御医是吃皇粮的,虽然在宫中给皇家人看病,担的风险更大,可既然端了这碗饭,那自然是奔着前程去的。而留在英国公府里,虽然武重和王氏都对他们礼遇有加,但肯定帮不了他们升迁。
既然武重身子已经无碍,人家不想再待,放他们离开就是。
王氏不是心窄的人,照理说并不会纠结这种小事。
顾茵正奇怪着,王氏又接着道:“我之前也没觉得有啥,想着人本就是服侍陛下的,在咱家也待了那么久了,想回去就让他们回去呗。然后他们下午就去收拾行李离开了,后头我让人去收拾他们之前住着的院子,从服侍他们的小厮嘴里知道了件事儿。”
两个御医没从宫里带人,服侍他们的小厮是英国公府的下人,自然就把两位御医前两天去寺庙外头给沈寒春请了平安脉,然后回来后就点灯熬油的写书信联系昔日同僚,转头就来提出要回宫。
这前后一连贯,谁还不明白呢?
王氏叹了口气道:“那姑娘也算和咱家有点渊源,从咱家送出去养病的,你说她在外头有个好歹,且不提对咱家的名声有没有影响,就是想她年纪轻轻,让人怪不落忍的。”
王氏对着小辈都心软,沈寒春救过武重的性命,知道她快不行了,王氏难受也在情理之中。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非咱们能左右的。”顾茵劝慰道。
到底不是有什么感情的人,王氏也收起了哀伤忧愁之色,“也是,就是前头我想着给她一笔嫁妆,如今她那样了,嫁妆什么的就先不提,留着银钱让她自己花销,算是全了她救过你爹的恩情。”
顾茵复又颔首,“不过她身体病弱,身边又只有咱家出去的几个丫鬟,给大笔银钱,恐会为她招致灾难。”
“还是你想的周到,那就不给现银,前头不是刚给咱家置办下一份产业嘛,我就分一些给她,那铺子常年有进项,算是给了她一个饭碗。等她真要不行了,那些铺子咱们也别收回,就以她的名义捐出去,算是为她在下头祈福。”
这件事便就此商量好,一家子还是为了顾野的生辰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