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抬了抬手。他浸湿了布巾,慢慢擦去卓枝面上暗黄色的泥,低声吩咐几句。禁卫躬身递上瓶药粉和水囊,这才恭敬退下,隐与河岸边密林之中,始终密切关注东宫安全,又保持一定距离。
东宫捏起枚药丸,扶起卓枝喂进他口中。好在卓枝只是昏沉,还有吞咽的本能反应,想必不多时便退烧了。他背起卓枝,心中突然浮现莫名想法,卓二太清瘦了些。他微微一愣,快步走进密林之中。
卓枝迷迷糊糊摸到暖和处,她不自觉靠近,紧紧依偎着温暖。东宫无奈将她推开,她牢牢抱住,半分也不肯松手。
她听到耳边浅叹:“二郎,快松开,孤生火取暖。”
孤?
卓枝清醒了些,她松开手坐在地上,仰脸看向东宫:“殿下?我们在哪里?”她声音低哑,一张嘴便咳个不停。
东宫递上水囊,她手软脚软接来,连连喝了几口,才觉口干缓解了些。
东宫拿出火石生好了火。他目光专注盯着跳跃的火光,温和的说:“应是曲江外河,距离芙蓉园十几里外,夜里不好行路,等天明我们便回去。”
卓枝不好干坐着,忙凑到火堆前,学着东宫,笨拙地将树枝放进火堆,火光闪烁,映在两人面上。
东宫平静淡然,丝毫没有危机意识。她想起剧情里复杂的争位斗争......东宫救了她,她心中愧疚,明知剧情但不愿管闲事,她向来守口如瓶。
此番多亏了东宫,不然她定要一命呜呼。
卓枝不禁着急,不好明说:“殿下落水,又在葫芦嘴那样险要之地,这么些年圣人连年举行赛龙舟,从没有出过事,怎么偏偏这次就出了事,可见定有阴谋。”
东宫许是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侧脸看他,旋即又压低目光。
他肃声说:“此事休提,明日我们回到宫中,无论是面见圣人还是他人问起,你便实话实说,说你为了救孤跳下水,救下人后,一路顺水漂到此处。”
救他?
那岂不是颠倒事实,胡说八道了?
而且平白落下一个救人的功劳,这也太......卓枝诚实,喃喃:“我不是救人才跳下水的,我是被人推下来的。”
一番傻话,东宫不自觉看向他。只见白月清辉之下,卓枝苦着张小脸,黄一块乌一块,再配上愧疚表情,太过生动。
东宫弯了弯嘴角,未免被人发觉。他又端出严肃之态,转过身继续专注盯着火堆,好似正在聆听圣人讲课。心里却想曲江河泥这般顽固,他用布巾擦了半晌,还是这样的效果。
卓枝年纪小却爱美,从他住的园子也看得出这点。若要他知道自己这般模样,还被旁人看见,恐怕难堪的不愿见人了。
※
卓枝不明白,东宫分明像是有话要讲,怎么临了又闭口不言了。她还不知道自己面上的惨状,心里只觉东宫喜怒难测。
夏日虫声声鸣叫,而她耳边传来电子音。
“叮咚,官居一品系统提醒您!此地危机四伏,如有不慎玩家任务失败即被抹杀,请小心完成任务!”
系统压榨劳工?
趁她昏迷的时候还冒出新任务?
第13章 朕定会治卓枝的罪!
芙蓉园,含凉殿。
曲江池畔临仙阁望仙阁两座高阁分立于含凉殿左右,高阁以木质架桥与正殿含凉殿相勾连。
正殿位于金銮坡之上,意味着皇权至高无上。
含凉殿上轻而易举便可俯视着曲江池畔,纵览园林风景。含凉殿向北眺望正是连绵不绝的秦岭山脉,也是御湖葫芦嘴引水处。
本是皇家休憩玩乐的园林,如今没有半点欢声笑语徒有当空乌云密布,愁云惨淡。
好好一场重五龙舟赛竟闹出这番滔天波浪。
宫中十二卫皆在场的情形下,东宫落水竟生生消失不见。
圣人罕见的发怒,当场便要处置东宫卫仕,宋皇后力谏方才保全东宫数众,未下天牢暂且以戴罪之身搜寻东宫,以观后效。
更是连夜招了京畿道下辖的京兆府尹调来兵士千数之巨,连夜顺着葫芦口引水口向下搜寻东宫踪迹。
此时紧要保密,除却宫中十二卫外,外面搜寻士兵皆不知搜寻之人正是东宫太子。
圣人下令,若有泄露机密之人,不论皇亲国戚,不理八议之内,全部当即杖毙。天子之怒,伏尸百万。
众人颤颤巍巍,更是不敢发一言,甚至连呼吸也放轻了些。
当时游船上在场诸人皆被带到殿上,人数不少,因那游船甲板宽阔轻轻松松便可承纳三十余人。游船众人无不是皇亲国戚,世家子弟,如今请到殿内,众人无不垂头低眼。
圣人怒火旺盛,一双眼睛像藏着利刃,一点一点刮过众人,众人瑟瑟,殿内更加静寂,唯有林野中一声长一声短虫鸣四起,扰的人心头慌乱不已,烦躁不堪。
圣人自高台上,缓缓踱步走到殿上,他环视周围的每一人,众臣无一不垂下目光,眼观鼻鼻观心。唯有肃王与圣人对视,圣人率先移开了目光,他问:“出事之时,东宫周围都有谁在?”
黄维德沉声:“臣在殿下左右,臣下无能未能......”他说不出话了,面容悲戚。黄维德一身湿淋淋,像是从水里才捞上来,因他自打东宫落水便跃入水中搜寻东宫,其表现堪称忠心不二。
圣人眼睛微微眯起,接着问:“东宫为何落水?”
寿春县主面含哀泣,闻言嘴角微微一抿,不自觉的探身望去。
她心中只忧心卓枝的下落,对东宫死活并不关心。
但她听到传闻说东宫正是因了卓枝的缘故,才不慎落水。虽然目前卓枝下落为名,生死不知。但是倘若真是这个缘由,最终卓枝活而东宫殁了,那么卓枝必定也活不过第二天。
这件事她都有所耳闻,更何况大昭之主呢?
再加之圣人一贯疑心病重,纵使此事真的与卓枝无关,怕在他心里也挂上号了。按他一贯手段狠辣,日后卓枝的性命恐怕不好保全。
黄维德叩首,像是强忍心中悲痛,他慢慢说:“许是船身触碰了礁石,船身不稳,殿下便落水了......”他抹了把面上的眼泪,哽咽几声,勉强说:“卓二郎见殿下落水,当即跳了下去......他身体孱弱不堪,眨眼间人就没入水中,消失不见了,臣不如他,若臣第一时间跳下水,说不得救得了。”
寿春县主惊疑不定,惊诧的看向黄维德,连面上的眼泪也顾不得擦。
圣人胡须微微抖动,走了几步,问:“果真?”
黄维德的脸贴在冰冷的地面上,数度哽咽。
圣人眼中有些怀疑,他似是相信了黄维德的话,回身走向高台。
这时一个怯懦的声音响起,重新引起圣人注意。
那人一袭竹纹翻领袍,面上带着恐惧和恰如其分的怯懦。
他跪下膝行几步,颤抖着说:“臣刘亭,分明看见......卓二郎落水,拽住殿下的衣衫,这才害的殿下落水......”他话说完,暗示性的看了眼寿春县主,而后口中喏喏,说:“许是黄四郎念及卓二郎伴读情深,才不得以说了假话,或者是怕伤了颜面,不得不这般说辞。”
这一番话可谓诛心之论。
他既提出东宫落水是卓枝的缘故,暗示卓枝有害人之心。话音一转意有所指,暗示寿春县主与黄家交好,黄维德才不顾律法天地,枉顾君恩胡说八道。
殿内众人跪了一地,谋害储君这可不是一般的事。
十恶之首谋反,按照《大招律·刑律》凡是谋反之罪,不分首从皆判斩首之刑,诛九族,不赦不免,皇亲国戚亦不可减免刑罚,名下财产部曲皆收归国有。
圣人侧目看向寿春县主,却不说话,他垂眸:“谁还看见了?”
宋秀文躬身行礼,缓步上前:“启禀圣人,事发之时臣正在殿下左右,只见到船身晃动,殿下落水,卓枝当即跳水救人。”
“哦?”
圣人惊疑不定看着他。
宋秀文与黄维德自小就绑在了东宫这条船上,即便是东宫有些许闪失,他们两家付出全然沉没,且会成为新君眼中刺。这样的人,怕是一腔真心向东宫,怎么会同时被人买通说假话呢?
只有一种可能,他们说的是真话。
圣人神态稍安,既然不是寿春刻意谋反,那就应当是别的。
他想起经年旧事,眼中闪过惆怅,他沉沉叹了口气,示意重卿家平身。对着宋秀文略一点头,示意他问询刘亭安敢胡言乱语,信口雌黄。
宋秀文踱步走到刘亭面前,垂首看他。
刘亭瑟瑟发抖,那人拿了他的把柄,逼迫他说这话,如若不说他也难以活命......明明说好了,这把火不会烧到他身上。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他本是怯懦之人,这一下被心中猜测吓得两股颤颤,两眼翻白竟然昏了过去。
此情此景,无需多言。
众人管他此番作态,明显心里有鬼,只是不知道为何突然胡乱攀咬一番。
眼瞧着他竟晕了过去,众人心想便宜他了,说不得这事便放下了。没想到圣人挥挥手,两个身穿深青色绣青面兽纹的禁卫上前,拖起刘亭,很快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青面兽纹......这不是慎刑司的衣饰吗?
圣人遣散众人,殿内唯留下宋皇后。
圣人坐在高高的蟠龙椅上,他摩挲着把手处突出的龙纹,微微叹息。眉目衰败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再也不是白日里的天下之主。
他仰脸闭目,浑身的疲惫之气顿显,他说:“皇后,寿春可有嫌疑?”
宋皇后眼中焦虑一眼可见,她手边摆着尊黑檀矮几。
她无意识从上端起一盅参汤,参汤滚烫,她的手指被烫得通红,但她却好似没有发觉一般。
身畔侍女眉头一紧,忙倾身小心接过,小心谨慎递上一匣子冰,宋皇后的手指乍烫乍冰,好似缓过神来,她低声问:“圣人疑心寿春,为何将卓枝赐做伴读?”
圣人听她一问,面上竟有些愧疚。
他默了默,最终长叹一声,就以这声叹息当做回答。
宋皇后眼中光芒隐隐消散,她问:“此番,圣人可疑心卓二郎?”
圣人坐直身子,目露凶光,笃定说:“虽说卓枝之事,尚不能有确切说法。但朕总疑心,此番要定下卓二郎的罪!身为伴读,却不能护佑东宫......太子自幼长在观里,得三清庇佑,他是朕的儿子,是天下之主,定会平安归来!”
天下最尊贵的夫妇也如普通父母一般,忧心忡忡,生怕自己的孩子有丁点闪失。
宫人默契的放轻呼吸,一个个站在墙边好似会呼吸的雕像。
就在一片寂寞中,门外有侍人来报:“寿春县主,静宁侯求见!”
圣人看了一眼宋皇后,沉声:“宣。”
※
大王留村外,密林。
卓枝被那系统提醒吓了一跳,一时控制不住呼吸急促,果然招来燕同疑惑地眼神。
她深深吸了口气,待心头慌乱略微平息,匆忙说:“此地总感觉不大安全,殿下,我们换个地方吧?”
燕同却又看向火堆,慢慢说:“若是怕,你先睡下。”
燕同脑子里在想什么呀!
卓枝气的心急,她闭了闭眼说:“殿下,今日宴上,我亲眼看见扎克托与肃王对视良久,观他二人神态,绝非寻常。”
燕同眼中闪过无奈之色。
他不想卓枝牵扯此事,但也不好向他明说此时情况,毕竟卓枝不比黄维德宋秀文亲近,自幼陪伴他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