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怎么会在这?
他见东宫面色苍白,背后印出凌乱血色,心中一惊,正要问起情况,听到一阵远远马蹄声。顺声音看去,只见寿春县主驭马而来,声声唤着花卿。
......花卿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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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清醒了些,他看向寿春县主,对宋秀文淡声说:“留下禁卫小心搜寻,卓二郎应该就在这附近,其余的事路上说。”他咳了几声,连连饮数口汤剂,补充:“准备几身干净的衣袍,留下太医随行搜寻。”
他话音未落,寿春县主已下马行至眼前。
东宫这会饮了汤剂,面色倒显出几分生机。
他精神好了些,起身对寿春县主略一拱手,温声说:“寿春县主,孤吩咐二郎在这附近寻草药,应当所去不远,搜寻不久自有消息。更深露重,不妨移驾长春观。”
周围的禁卫大都是属东宫詹事府所辖,也就是说现场诸人都是东宫的人。
众人见东宫对寿春县主言谈间如此客气,甚至还率先起身行礼,皆是震惊。毕竟东宫是宋皇后所出,不到一岁便封了太子,虽性纯善大度,但秉性中自有傲气。今朝观他此行,众人心中皆闪过一个念头,那就是卓二郎跳水救主传言不假。
看不出卓二郎竟有这般勇气,日后还不知道要受到怎样的重用。
人心浮动,便将脑子动在了寻找卓枝之上,救不了太子,还能找不到卓枝这个东宫新宠吗?混个眼熟也是好的。一时间,众人搜寻卓枝的行动更主动了。
寿春县主不情愿几乎写在了脸上。
留她彻夜奔波寻人,恐有健康之忧......
东宫想到卓枝对寿春县主颇为依赖,便想到他对母亲的心情,还是再度开口劝了几句,甚至留下黄维德负责搜寻以示重视。
一行人便就近移驾长春观,暂时住下了。
随行御医见着东宫身上的伤,心中一突,一道刀伤几乎横贯整个背部,因上面糊着层红褐药粉,更显出万分狰狞。御医用沸水烫过小刀,手法纯熟敷药。
宋秀文站在一旁,递上了碗浊酒。
东宫一口喝下去,就听宋三问:“殿下怎在池水中泡着?方才人前不便多说,可是卓二郎......”
他不善饮酒,不过喝了几口,便觉辣口。宋三是个谨慎性子,事事多疑。可今朝这件事,着实是宋三想多了。
他自上了驴,便烧起来,人昏昏沉沉但也并非不晓事。他记起摔下去时,不小心连累了卓二,累的卓二垫在地上......还拖了他一路,以为他烧的昏过去了?
这样想着,东宫嘴角不禁带起几分笑意。
宋秀文和御医双双低头,御医是头次见到缝针还笑的,宫中贵人真是不一般,他心中腹诽几句,装作没瞧见低眼继续缝针。
宋秀文眼角抽了抽,原本满腹心思,不知怎的真是一句也不想说了。
“殿下,伤口不可见水,汤剂已经煎好了,须得趁热喝下。”御医收拾好医疗用具,将药端起递向宋秀文,忙拎着箱子离开。
宋秀文见东宫面上挂着笑,正要张口提醒。
东宫却瞥了眼他,说:“心不在焉?”他端过汤剂一饮而尽。
宋秀文一肃神色,就要开口。
——“回禀殿下,寿春县主求见!”
这时禁卫通报声传来,宋秀文心中一哽。
“请她进来。”
寿春县主面色不佳,行礼直言:“殿下恕罪,夜半来访。花卿不在,我实在昼夜难安,有一事不知,请殿下明示。”
寿春县主看了眼宋秀文,又转过眼看东宫。
东宫摆手。
宋秀文拱手行礼,他出门一拐来到旁边厢房,招来一路跟随东宫左右的禁卫,他们选自军中直属东宫,听东宫一人之令。分明有如此军中好手护持东宫,怎么弄得如此狼狈,他不解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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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吱呀响,声音回荡殿内。
酒劲过去了,伤口又疼又痒,药剂中的某些成分开始发挥作用。东宫饮茶驱困,温声说:“坐下说吧。”
寿春县主耳聪目明,可她满心都被卓枝失踪占满了,竟没发现什么异常,说:“花卿的外袍,荷包怎么会在殿下身上?”
东宫愣了,他泡进池子里时,已烧的厉害了,完全不知这是缘何。
寿春县主显然误会了东宫的沉默,她身子晃了晃,还是扶住土炕才站稳。她一字一顿:“殿下,你将我的花卿......”她嘴唇微颤,竟说不出话来。
——“回禀殿下,黄维德求见!”
寿春县主忽地平复下来,她目光焦虑转向门外,只等着黄维德的消息。
这种情形寿春县主该避开,可是她顾不上,定要听到消息。
东宫知她担忧,命黄维德进来回话。
黄维德与宋三一起进来,他沉声回禀:“殿下,目前已经搜查野池附近二十余里,并无踪迹,已经留下禁卫扩大搜寻范围。在野池东南五里处发现......”他拿出一截青罗纱,犹疑的看了看东宫。因他不能断定,这截衣袍究竟是东宫穿时留下的,还是卓枝换过衣袍后留下的。
寿春县主不受控制啜泣一声,她捂着嘴强忍痛苦。
东宫看了眼宋三,宋三倒了盏热茶递到寿春县主手中。又看了眼黄维德,黄维德会意。
东宫才问:“现场如何?”
“现场并无打斗痕迹,但根据脚印在场的确不止一人,应有三人。除却卓二郎,再有两人应当是青壮年男子,左右树木有被柴刀劈砍的痕迹,那两人脚印皆是草鞋印子,据属下推测,应该是这附近的猎人农户,只要继续循着脚印寻找,应当无虞。”
“很好,县主先在偏殿休憩,孤派禁卫继续搜寻。”
东宫这样说了,寿春县主只能退下。
寿春县主离开后,东宫敲了敲桌案,示意黄维德继续回禀。
原来黄维德接到东宫暗示,只拣了些好的消息回禀,暂时稳住寿春县主。
“那三人的脚印在自野池东南方断崖处消失不见,那里脚印混乱,绝非三人,应当还有其他人。属下已派人继续追踪,其余人绕过山路下崖一探,山崖高险,若人真掉下去了,恐怕......”他的未尽之意,在场几人都明白了,气氛变得沉默。
良久烛花爆开,东宫喝了口冷茶,口中生涩,他想应当是茶太凉了:“一定派人仔细搜查。”
一室静默。
宋秀文思及暗杀之事,毕竟此次落水虽是意外,但东宫将计就计,知晓身在上京城,肃王不便动手,特意因势而为落水离开上京城。
他孤身一人,正好留给刺客良机。
为此还特意遣了数位禁卫身随左右。可偏偏遇上卓二郎,宋三详细过问情况,知晓殿下下令禁卫不得妄动,若非如此殿下有禁卫护持,何须受伤。
宋三想过问详细,却看到东宫眼中显出几分难过。他眼睛闪了闪,一定是他看错了。东宫是他追寻的明主,素来七情六欲不上脸,怎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如此情态。
再度抬眼仔细看去,却发现东宫面色如常,果然是错觉。
就听东宫问:“孤下令按兵不动,你们如何寻到这里?”
黄维德恭声答:“圣人盛怒之下,寿春县主称卓二郎佩戴的荷包浸过西域兰花密香,这香嗅之一般,只是有寻踪蝶可一路循到源头。可那蝴蝶倒也怪了,一路引着寻到殿下。”
“殿下浸在冷池里,身上穿着卓二的外袍、荷包。殿下身边散落一圈雄黄驱虫药草,圈里留有卓二脚印,应当是他知道药草避虫,才躲在圈子里,只是不知道他为何将您泡在池中.......”
宋秀文插话,说:“禁卫身负重任,应知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他们只跟随左右,见您受伤而不为所动,任由卓二郎......”
“宋三!”
见他话头绕到卓枝身上,黄维德忙出声打断。
“孤高热不止,孤曾听闻有些村野乡民为幼儿降温以冷水敷之,想来他正是此意。”东宫低声说,语气竟有些惆怅。
※
再说卓枝这边,她换好了衣服,牵起毛驴,躲在树木中,偷窥来人。来人有两人,均是一身粗布麻衣,脚下踩这一双快穿烂的草鞋。
他们俩许是为了壮胆,一面砍断杂草,一面说着东府方言。
卓枝听了一言半句,全都是些村子里的事,还说了村长如何悭吝的坏话。
运气真不错!
她一乐,名字地址性格全部对得上,这两人定然是大王留村的。这不是巧了吗?她牵着毛驴刻意发出些声响,引起那两人的注意,以免半夜突然出声吓人。
那俩人仍被她吓了一跳。见他衣着打扮十分不一般,又听她自称是村里王良才住在旬邑的堂弟,名字住址信息一对,这俩人也放下心来。
没错啊!
王良才一直吹嘘他堂弟,是个相貌堂堂的读书人。
这一看却是所言不虚,果真相貌堂堂。听明卓枝来意,便要引着她回村。卓枝放下心,准备回身带着东宫一起顺着小道回大王留村养病。
这时山中林鸟惊叫声响起,在这山里寂静的夜中分外明显。
这动静,难道是刺客追来了?
第16章 大昭太子跳崖了
夜黑风高,冷风萧瑟。
卓枝忧心忡忡,刺杀东宫绝非一般死士,足可见其丧心病狂。若遇见手无寸铁的村民,定不会手下留情,此处又临近人群聚集的村庄,若死士大开杀戒,后果不堪设想。
她语重心长说:“实不相瞒,我这一身狼狈,因在山中遇到些逃窜的土匪,不小心听到他们密谋,便要杀我灭口!多亏我这毛驴,载着我一路逃至山中,他们竟也不放手一站路追着我......”
“唉!”
卓枝长叹一声,当下只能骗村民离开,保全性命。
她愁眉苦脸:“三清在上,我躲进长真观这才甩开了那些流匪!上京城挂了悬赏单子,听县官老爷说见到流窜匪徒若不上报官府,将来这匪徒捉住了,招供出见而不报之人,将当同党罚......”
“两位大哥没见匪徒,速速离去,免得招惹是非!”
村夫却不走,交头接耳嘀咕几句,猎装男子大着胆子说:“你是王良才的堂弟,就是俺们村子的人,这深山野林咋能扔下你?”
此事难以解释,卓枝催促他们离开。
猎人狡黠一笑,白牙在黑夜中格外明显,他自信满满:“你跟俺们来,俺自小载着山里长大,有法子藏起来,保准那贼人找不到!”
天不亡我!
卓枝眼睛一亮,既然能活着谁也不想死。她之所以不愿意留下村民,不过是担忧无辜牵连他人性命罢了。如今既有保命的法子,她又有何不可呢?
东宫仍在林中,正好回身带上他。
就在此时,西北方有火光若隐若现,火光不显眼,只有几个火点子。照此情况想来人数不多,呼啦啦,树叶响动不停,那声音越发明显,越来越近。现在回去,说不定不仅救不下东宫,还得平白搭上她和无辜路人。
幸好方才多了个心眼,暗暗将两人衣衫对换。夜黑林茂密,她骑在毛驴假扮做东宫,如此便可引开刺客。山里行路不便,枝叶横斜,多有阻挡,刺客纵使有百步穿杨的功夫,恐怕一时也难以伤到她。
卓枝当机立断,为今之计只能赌一把东宫命大了。
她轻轻抚了抚毛驴,仔细问起了两位村民如何躲藏。事不宜迟,几人快速敲定方案,眼见两位村民消失在密林中......卓枝眼神微沉,心中反而镇定,她已做好迎接生死挑战的准备。
很快,那刺客的身形影子便出现在她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