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不是内宅出事。她是府里的嫡女又兼之这大半年都是她与大嫂两个人管家,若是内宅出事她不可能不知道 。那就是府外面……她想起今早晨昏定省时并没有见到爹爹,明明爹爹昨晚在家的……
“走,我们去娘那里。”季萦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姑娘好歹披了披风吧。”香芸忙抱起衣架上的披风追了出去。又叫了个小丫头在前面打了灯笼,这才与香榧两个一左一右扶着季萦出了院门,朝世安院而去。
穿过四知院连接着正院的抄手游廊,很快就到了,守在门口的婆子见了季萦恭敬地行礼。
进了院门,一路行至正屋前,看着屋里灯火通明,路过的丫环仆妇一片秩然有序,与往日并无不同。
季萦蓦地松了一口气。
“六姑娘来啦。”是芳浓,她与芳露、芳柳、芳草都是陈氏身边的大丫头。
“姑娘快进来,大奶奶在屋里陪着太太说话呢。”说着与香芸两个服侍着季萦脱了外面的披风。
“是谁来了?”里面的陈氏听到外间隐隐的说话声。
“阿娘,是我呢。”季萦说着进了内室,见大嫂柏氏坐在陈氏身旁的锦杌上,神色间有些肃穆,见她进来才缓和了神色,笑着跟她打招呼。
季萦笑吟吟的行了礼,在榻上挨着陈氏坐了,道:“原来嫂子在娘这里,我说今日怎么没见敛秋。”
“今日身子并不像往日里那样倦怠,想着过来给娘请安,陪娘一起用饭。”话语间带着解释的意味,“只想着缀锦院里不用准备晚饭,倒一时忘了让丫头们去给妹妹说一声,倒是我疏忽了。”
“这有什么,嫂子不用放在心上。”季萦摆摆手,神色间不以为意。
“正好我也是来陪娘用饭的。”说着皱了皱精致的眉头,道“本想着晚上给大哥哥接风可以大吃一顿,谁知爹爹和大哥哥现在都还没回来。幸好我机灵,来了娘这里。如今看着连嫂子也来娘这里吃饭,可见定是有我没见过的好东西。”
陈氏听了失笑:“我这里有什么好的难不成你还不知道?是你嫂子,巴巴赶来孝敬我,倒被你给碰上了。”
柏氏也笑着附和:“妹妹好灵的鼻子。今日夫君回来时带了两筐熏鱼,说是一位淮安府的同窗知道了家里高堂祖籍也是淮安,特地送与他的。夫君临出门时嘱咐,让我给娘送过来,让娘尝尝家乡的味道。”
陈氏幼年正是长在江苏省的淮安府,后来随着季萦外祖去任上做官才离开,至今再未回去过。
“那我等会儿倒要尝尝了。”季萦说着看向陈氏,“阿娘也与我们说说,以前在淮安还有哪些好吃好玩的,让大哥哥派了人去江南采买回来,我好孝敬娘亲呢。”
“你这猴儿,劳累了你大哥的人,最后反倒成了你的孝心了。”陈氏指着季萦无奈笑道:“还不快收起这幅赖皮的样子,也不怕你嫂子笑话。”
“我可不怕呢,俗话说:十个姑子九个刁,我们家可是有七八个姊妹呢,嫂子虽有阿娘护着,可这时日长了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如今嫂子讨好我还来不及呢,如何会笑话我。”季萦得意道。
宋府里共有三个房头,因老太爷和老太太还健在,所以并未分家,一家子兄弟姐妹共序排行。
陈氏虚拍了季萦一下:“越说越没个正经样了,连你嫂子也敢打趣,还不快端了茶给你嫂子赔罪。”
季萦真个端了茶,佯装惶恐道:“都是娘把我给宠坏了,嫂子别生气。”
柏氏见了忍俊不禁,掩袖直笑。
陈氏面上也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眉色却舒展开了,也随着笑起来。
芳露进来问晚饭摆在哪里,陈氏忖着就她们娘儿三个,也不必讲究,“就摆在西边的大炕上吧。”
芳露立刻应了声“是”,下去传小丫头们上菜。
糟鹅掌、酒酿清蒸鸭子、胭脂鹅脯、素三丝、酸笋鸡皮汤、碧粳米饭,还有一碟子五香蜜汁熏鱼。
待菜都上齐了,陈氏拿了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蜜汁熏鱼,季萦与柏氏才动筷子。
吃罢饭,丫头们上了茶,季萦看着柏氏笑道:“嫂子果真大好了,今日看着比往日用的多些呢。”
“是啊,往日见不得半点荤腥,今日不知怎么地倒有些想念娘这里的糟鹅掌了。”柏氏不好意思道:“还得谢谢妹妹呢,前段时日依着我折腾。”
是说差了敛秋去四知堂取菜的事。
“嫂子说哪里的话,您怀的可是我嫡嫡亲的侄子侄女儿呢,我这做姑姑的可不得多疼他们些。”并不是柏氏太折腾,而是肚里的孩子金贵才磨人。“以后嫂子有什么想吃想喝的,便告诉阿娘,若不好意思麻烦阿娘,便跟大哥说,总会为您寻来的。”
一袭话说的柏氏心里越发熨帖。怪不得家里老爷太太喜欢她,与这样的灵透人儿相处谁会不欢喜呢。
陈氏听着也点头,正色对柏氏道:“萦姐儿说的不错,咱们家如今你最要紧,若有什么不舒服不得意的,只管来回我,可不能让我的小孙子受了委屈。”
柏氏肚里的这一胎可是三房的嫡长孙,宋府第四代里的第二个孩子,金贵着呢。
“是,娘,我记下了。”柏氏笑应了。又忖着陈氏的脸色道:“也不知是个丫头还是小子,如今已有五个多月了,怎地还这样的磨人。”
陈氏听了笑道:“你年轻,自然不晓得这些,这妇人怀胎,各人怀像大不相同,有的怀的轻省,到生时连回孕吐都没有,也有的怀胎十月,足足折腾十个月呢。”又安抚道:“你这是头胎不用在意男女,咱们家不论是哥儿还是姐儿都是宝贝。”
柏氏见婆婆说的是真心话,这才放下心中的担忧,感激的应了。
屋里三人说着话,直至戌时时分,吴妈妈撩了帘子进来,恭敬回禀:“太太,老爷和大爷回来了。”
回来了?三人顿时精神一震,齐齐看向门口处。
不一会就有小丫头打了帘子,从外面进来两个男子。
前面一男子身着宝蓝色律紫团花茧绸袍子,目光微肃,身材挺拔,气宇轩昂,看着三十七八的年岁,正是季萦这世的爹宋修远,宋府的二老爷。后面跟着的是季萦的大哥。季萦见他目光温和,举止端方,秀雅的眉宇间透着隐隐的刚毅,身上的湛蓝色净面杭绸直裰衬得他面容越发俊郎,隐有一派洒脱气象。
“爹爹,大哥哥。”季萦喊道。
宋修远见女儿抿唇看着他笑,灯光下莹白的小脸上透出无尽的欢喜。他神色不自觉变得温和,伸手摸了摸季萦的发顶,才在主位上坐了。
其余人也依次坐下。
吴妈妈指挥着小丫头们轻手轻脚上了茶,才叫屋里的下人都跟着退出屋子走远些,只她自己亲自站在正房门前廊下的台阶上守着门。
“老爷这么晚回来,可是衙门里有要紧的事?”陈氏望着宋修远道。
宋修远闻言并未立时回答,只敛眉端起茶碗啜了口,才斟酌道:“并不十分要紧,只是有桩案子,涉事之人与诚王府很有些干系,如此总要慎重些才是。”
“诚王府?”陈氏听罢不自觉挺直腰背,“老爷可查出这人与诚王府之间是何关系?”
诚王是先帝贵妃所出,排行三,当今圣上的异母弟弟。
“我今日叫了伯钦出府,为的就是这一桩事。”
伯钦是季萦大哥宋子固的字。
于是屋内几人都转移了视线,看向了宋子固。
宋子固忙道:“今日回府,儿子与父亲商议之后,就去拜访了和詹兄,他一见我便知我要问何事。只是他到底不便与我多说,只道,这府衙里被抓之人名叫王焕,是诚王正妃的庶弟,其它便闭口不言,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林和詹与宋伯钦是书院里的同窗。他父亲如今是泽州府的同知,早些年曾做过诚王府的长史。
听了这话宋修远和陈氏对视一眼,俱是一副松缓下来的样子,再不复之前的肃穆。
前几日建州府里出了桩案子,说是一外地来的小公子强纳了一良家姑娘,偏那姑娘是在孝期,又性子烈,拉扯之间便撞墙而亡了。她家人就找人写了状子去府衙里状告这小公子□□人命。然建州府衙出动差役并未抓到人犯,后又有人举报说在建州邻府的泽州府见过这人。
因此建州知府刘文勇便发了通文给泽州知府,请务必帮着抓获此人。
季萦的爹宋修远正是这泽州府的知府。
根据举报的消息,果真在泽州府姚安县的一客栈里抓到了嫌犯。
这本是一桩普通的犯案,因犯事地点在建州府,因此泽州府衙抓到人犯后只需送交建州府差役便可,并不需亲自审问。怎料这犯人见逃跑无望后便当场喊出他是诚王府之人。
既牵扯到王府,便少不得要谨慎处置了。因此才有宋子固去打听核实身份这一说。
季萦却隐隐觉得内情怕不止如此,要知道现在的诚王妃乃是继室,母家不过是个五品的小官门第,且并不得诚王敬重。所以只是她的娘家兄弟这一身份,并不能引起他爹如此重视。
只是看着上首的宋修远与陈氏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便知是不能知道了。
按下好奇,季萦站起身来告退。“天色不早了,爹爹和阿娘早些歇息,女儿先回去了,明日再来问安。”
香榧与香芸两个进来帮着季萦穿了披风,陈氏见了皱眉道:“这大晚上的怎地陈妈妈没陪你过来?”
“下晌时东街燕芝斋的管事进府禀报说铺子里的账目出了些差错,我便打发了陈妈妈去看看。”季萦解释道。
燕芝斋是季萦的祖母宋老太太用私房钱给季萦置办的私产铺子,铺子里若有事,掌柜的一向是寻陈妈妈的。
“既然如此,便让吴妈妈送你回去。”陈氏道,又看着同样准备回去的儿子儿媳,“老大看好你媳妇,天黑路滑,让丫头们在前头打了灯笼,千万小心着些。”
“娘放心,儿子省的。”
季萦出了世安院,在门口与大哥大嫂道别后,这才回了自个儿的院子。
四知院里陈妈妈已经回府了,正在屋里侯着呢。见季萦进门,忙敛身行礼,又一边与香芸两个伺候着季萦脱了披风,散了头发,一边又打发了丫头们去厨房取热水来供季萦沐浴。
季萦看着陈妈妈脸上激动的神色,便知她有事禀报。想起下午燕芝斋的钱掌柜亲自进府,她心里一热。
打发了其余人下去,浴室里只余她和陈妈妈两个。
第3章 系统 见屋里没人了……
见屋里没人了,陈妈妈才低声道:“下晌时我家那口子进府说姑娘要的东西找到了……”
这说的是燕芝斋的管事钱永全,钱家正是陈妈妈的夫家。因着陈妈妈自小跟着她,自季萦得了这间铺子,就跟祖母要了这钱永全为自己打理生意。
“哦!”季萦听的一惊,不等陈妈妈说完忙问道:“可是真的?妈妈可亲自验看过了?”
“自是验看了才敢来回姑娘的。”陈妈慎重道:“……只有半寸大小的样子,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只上面的花纹与姑娘给的花样子一模一样的,我这才敢确定的。明儿个初一,我家那口子打发人来送帐册子时,一道给姑娘送来。”
陈妈妈虽不知姑娘要找的东西是什么,有何用处,但看她早前如此隐秘的吩咐了,这几年又耗费了许多私房不间断的找寻,到如今才有了消息,她自然不敢慢怠。
竟然真的找到了!
季萦心里一阵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的惊喜。原本这几年一直不曾有消息进来,她已经不抱希望了,却不曾想幸福来得这么突然。
强忍着欣喜,让陈妈妈和香芸两个服侍着擦干了头发,这才睡下。又打发了守夜的丫头,才躺在床上细细思量了起来。
说起来季萦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年了,从最初的惶恐不安到如今的淡定从容。养成一幅古代大家小姐的气派,不过短短十年。
季萦是自出生以来就有前世记忆的。
上一世她只是现代社会里的一名普通人,生活平凡又温馨。父亲是国家公务人员,母亲是家庭主妇,每天忙着照顾家里,操心她和妹妹上学。大哥比她大了足足十二岁,早早成婚搬出去过自己的小日子了。季萦的经历并没有什么特别,和同龄人一样,按部就班的读书考大学,毕业时找了一家本省的国企单位,工作轻松,经济上没有压力,日子过的十分悠闲。
直到她睡了一觉后,醒来时就成了这周朝的一位官宦人家的小姐,出生还不到一百天。
刚到这里时,季萦实在不能接受她就这样穿越的事实,加之又是一幅婴儿的身子,遂每日情绪消极,脑子又昏昏沉沉迷迷蒙蒙的,连奶都不肯吃,看着就是养不大的样子。
唬的她这世的母亲陈氏连与她一同出生的胞兄都顾不上,一心只扑在她的身上。不知拜了多少神佛,掉了多少眼泪,想尽了法子,这才勉强养住了。后又经大师指点,季萦这是神魂不稳之症,须得养到隔辈的亲长跟前,才能压的住。如此,陈氏只得忍着伤心将她送到京城,养在了宋府老太太的膝下。
彼时宋老太太膝下空虚,骤然得了她这么一个宝贝孙女,自是宠爱非常。后季萦自个儿想通,开始积极面对古代的生活,慢慢的身子骨越发健壮,性子也越来越活泛,喜得老太太只道这孙女儿与她有缘。加之季萦与她的胞兄乃是龙凤双胎,眼看着是养住了,这是祥瑞之兆,老太太更是疼她疼到了心坎里。
如此季萦在京里长到了七岁,才再次随着父母到了这西北任上。
季萦发觉自身的异常是在三岁的时侯。
时值二月十二花朝节,府里的女眷都在花园子里宴客。季萦年岁小,老太太又爱她,自然什么事都劳累不到她的身上,只需靠在祖母怀里吃糕凑趣罢了。
有小丫头捧了开的正好的山茶花来给老太太瞧。季萦看的有趣,又想着哄祖母高兴,就亲自选了一朵俊逸清雅的想掐了给祖母别在衣襟上。
却不曾想刚要动作,就被听到的声音吓了一跳。
“一……朵……山…嗞……嗞…茶花,是……否……嗞……采……集…嗞…嗞……”
这怪异的声音迟钝又僵硬,像是老旧的机器在不堪重负的运行,听的人刺耳又心里膈应。
吓得季萦一哆嗦,差点从榻上扑下来。
老太太见状连忙拢了孙女儿在怀里,又见她眼神呆愣楞的,忙道不好,以为是花园子里冲撞了什么。赶忙吩咐了丫头去请府里的郎中,诊了脉,又开了方子熬了药。足足折腾了几日,这才见好。从这之后老太太就吩咐了季萦身边的奶娘丫头们,再不许抱了她去花园子里玩,这桩事才算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