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霏微摸了摸他的头,“还是小孩子,快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雨轩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说道:“姑姑,我跟你......一个岁数。”
江霏微手一停,“啊?”
她看了看瘦的跟豆芽菜一样的雨轩,失笑摇了摇头,“你还是之后顿顿来我这吃饭吧。”
江霏微随意就着咸菜扒拉了几口饭,又将剩下的三个鸡蛋煎了,嘱咐雨轩将一份给顾恭拿过去,便将食盒拿到顾言房里。
顾言正在看文书,见江霏微进了屋,连忙将文书放下,“这里没什么吃的,你让顾恭去寻些来将就下。”
“你不看顾恭就不会做事了?这两日好好休息。”江霏微将食盒打开,端着碗走到床前,递给顾言。
顾言接过碗,“你吃过没?”
“我吃过了才来的。我就怕这里缺东西,幸好路上的时候买了两罐咸菜带着,倒是真派上用场了。”
顾言只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他有些歉意,“抱歉,实在是...咳咳,没什么胃口。”
江霏微点点头,“把鸡蛋吃了,其余的没关系。”
顾言勉强将鸡蛋吃完,江霏微递给他杯子让他漱了口,便扶他躺下,她见顾言出了层虚汗,不由有些担忧,“你要多多休息,虽然我是不怕死,但你可不能丢下我,知道吗?”
“恩。”顾言点点头。
江霏微收拾了下东西,就掏出之前在城里买的针线和布料,打算逢一个口罩,虽然不知道有没有作用,至少有个心理安慰才是。
“你在缝什么?”顾言浑身难受,实在睡不着,他转过身看着江霏微在缝两个布片,不由有些好奇。
“这个叫口罩,这个瘟病是有传染性的,为了减少被感染的可能性,这个有一定作用,还有你把所有病人安放在一起,也是有用处的。”
“将病人集中收治是医者给的建议,这个口罩我却是没听说过。”
“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你若是能平平安安和我一起回京城,我就告诉你。”
顾言看着江霏微一针一线缝着,心中产生了难以言喻的安定感,竟真的缓缓睡过去。他意识消失前,还在想着一个问题。
霏微一个人,究竟是怎么赶到普定的?
第81章 化缘 只要有一丝希望。
顾恭看着一群小太监围着江霏微讨吃的, 竟然出神了一会,没阻止。
他敏锐感受到了,江姑姑并不像以往那般跟干爹亲近, 总是淡淡的,可每天又定时去看干爹, 不像闹脾气……
京里的消息也断了,他们都不知江姑姑一个弱女子, 是如何到了普定。可他明显感觉江姑姑变了。
以前江姑姑虽然性子也好强,但终究是娇小姐, 也无需她来往应酬,每日就是缩在宫里玩乐。
可现在......她来这边才几日, 不仅安抚上下情绪, 让本来有些沸反盈天的营长安稳下来。还亲自给大夫打下手, 煎药做饭样样能行, 大家都乐意听她一句劝、给她几分面子。
但这些他还没仔细探查,就被更大的事情压住。
顾言的病来势汹汹地扑上来, 竟是再也没有清醒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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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怎么伤这么重!”
柳锦皱了皱眉, “这样的小伤,值得你大呼小叫的,没规矩。”
那小兵红了眼,“狗日的蛮子, 还有跟着薛范的那群狗,天杀的,就知道给咱们添乱!”
“哼, 不论是蛮子还是薛范的走狗,都已经是强弩之末,我就是拼了这口命拖, 也要拖死他们。”柳锦浑不在意,他皱了皱眉,想起一事,“那阉人那边怎么样了?”
“我去问了,我那日去问事,看见有个女的和一个大夫从他房里出来,看那女的眼圈都红了,估计那阉人是快死了吧。”
“女的?”柳锦突然想起来顾青宇给他加急送来的信,“操,你怎么不早说!”
“啊?”那小兵有点懵,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将军匆匆离开了。
“姑姑!”顾恭敲了敲门,进了房间,江霏微正在给神志不清的顾言喂药,他见顾恭欲言又止,便将碗递给身边的小太监,出了房间,“怎么了?”
“是柳锦将军来勘察,说是要见督公,奴才说了督公起不来身了,他就说要见姑姑你。可这……”
江霏微想了想:“无妨,我过去。”
自己偷偷溜到普定,顾青宇那边肯定在找,自己躲不过去的。
柳锦有些焦躁地在屋子里走着,小太监给他递茶,他横了一眼,“谁要喝你们这儿的茶!拿走!”
江霏微正进屋,就听见他在吼人,不由皱了皱眉,又考虑到他是将军,难免脾气直些,还是笑着进了屋,“见过柳将军。”
柳锦见江霏微进了屋,又看那脸与画像有九分相似,便确定了她是顾青宇说的人。
瘦瘦小小的姑娘,联想到信里所言,她甚至敢对新帝动粗......他对江霏微的印象难免差了几分。
他直接说道:“江姑娘,你可知顾大人有多担心你?你一个姑娘家,怎可如此胡来?”
江霏微笑着说道:“柳将军,我和顾家断了关系了。你也没必要一上来就责备我吧。”
柳锦皱了皱眉,“怎么?不愿意做顾大人的亲戚,却愿意巴巴追着一个阉人?”
江霏微点点头,“没错,怎么了?”
柳锦冷哼一声,“从小没放在江侯爷身边教养,竟是这个德行!怎么,顾言还没死吗?我可是听说他已经不行了。”
江霏微对这种人可没耐心,更是懒得伺候,她笑着说道:“怎么?你们这群男的自己没本事,朝堂上被别人弄得毫无反击之力,就要用别人的血去替自己成事?柳大人,好本事,好能耐啊。”
“再说了,忠勤侯府早就被剥了功名,您还唤江迟凌为侯爷,太不合适了吧?”
柳锦见江霏微当着一群阉人的面这么说自己,当即面子上也挂不住了,“江小姐,听说你母亲怀了你,还嫁给了县令到小妾?难怪作为一个姑娘家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不知道!好,你现在就在这里守着那个阉人下葬吧,等回了京,让顾大人教教你礼义廉耻。”说罢便一甩袖子,气冲冲的离开了。
顾恭一群人哪里听着也生气了,江霏微拦住他们摇摇头,“罢了,他是将军,把他赶走就行了。毕竟我们两边本来是合作关系,闹僵了面子上不好看,还容易被人抓了把柄,何况到时候克扣我们什么,我们也有口难言。”
江霏微回到房里,顾言仍是昏昏沉沉的没有醒来,江霏微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仍是一片滚烫,又摸了摸他的手,确实一片冰冷。
顾恭为难的说:“今日的药虽是喝下去了,只是这喝了这么多天确实半点用没有......”
“无事,你下去忙吧,我看着他。”
顾恭应了,小心翼翼的下去了,他之前见姑姑来,心里还是开心的,可见着督公已经这样了,他却宁愿姑姑没有来这,平白伤心。
江霏微枯坐在床前,她盯着顾言消瘦的脸庞,突然有些害怕的将手指放到了他的鼻子下,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涌动,才呼出一口气。
“我刚来这见到你,还生气呢,本来想着,我要闹闹脾气,起码要闹个一年才原谅你,结果你又不理我了。你自己说,气不气人?”
“总是我追着你跑,现在你能不能努把力,也起来追上我呢?”
“我今儿都被人欺负了,也不见你起来帮我,哪怕是起来安慰安慰我也好吗。”
江霏微的眼泪啪嗒啪嗒的掉到了被子上,形成了一颗颗暗色的印记。
“你要是敢死了,我绝对饶不了你。”
江霏微紧紧握着顾言的手,一直坐到了天黑,也没有动弹。
顾恭忙了一圈回来,听到里面没有任何响动,连忙推开门看,见二人都无事,方舒缓了一口气,但看见江霏微通红的双眼,顾恭的心不由落了下去。
他只好笑着将饭端给江霏微,说些话来讨趣,“姑姑,多少进些饭食吧,今儿这饭可有意思了,是个老和尚来这儿化缘,你说这普定兵荒马乱的,到这城南死人堆的地方来化缘不是添乱吗?奴才正想派人将他赶走呢,结果他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袋子米,就消失不见了。奴才想,不会真是佛祖下凡吧?就找人煮了这米吃了,确实是好米,今儿柳将军那儿又没批下来吃的,粮食实在不够,索性就煮了这米,姑姑尝尝?”
江霏微勉强笑了笑,“若真有神佛庇佑,那可是好事啊。”
顾恭见江霏微接过了碗,松了口气,又讨她开心地继续说道:“那和尚满嘴怪话呢,奴才问他那儿不去怎么专挑这样的地方来?他还说什么是因为去年有一位恩人给了他一千两银子的香火钱,那恩人指引他到这里来的。你说哪有什么恩人把人往这种地方带的......”
“你说什么?一千两银子?”江霏微脑子里突然滑过一丝思绪,“那和尚长什么样?”
顾恭愣了愣:“那和尚......就和尚的样子啊,有些胖胖的,穿了袈裟,对了,他那袈裟还怪气派的,奴才本来想着他是骗子,想乱棍打出去的,可转念一想,这也......”顾恭自己说起来,也觉得奇怪了。
“那和尚可是京城口音?”
顾恭点点头:“没错!确实是!字正腔圆的!”
江霏微脑子一激灵,连忙起身,“我要去找他!他肯定还没离开!”
江霏微让顾恭看护着顾言,偏偏关着病人的营地里有人闹事,大伙儿都抽不开身,江霏微等不及了,只好出了营地,一家一家的找。
天已经黑了,暮春的夜寒意依旧,被战火和疾病摧残的城镇寂静无声,只有寒风拂过空荡荡的一间间房屋,越过江霏微奔向前方。江霏微只觉得刺骨的黑暗向她侵袭而来,她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多想了,可她一想到病榻上的顾言,又觉得这是唯一的法子了。她推开面前的屋子,只见一只野猫突然窜出来,江霏微吓得轻叫一声,跌落了手里的灯笼。
她望着头顶的明月,曾经有那么多一个人的日子,她都望着这轮明月熬过来了。
明月依旧,可她终究不想再一个人了。她从来不信神佛,可如今只要有一丝希望,她也要试一试。
她擦擦眼泪,继续往无边黑夜中走去。
顾言只觉得自己在一片混沌中被甩来甩去。
他一会回到舅舅给自己私自上了阉刑,他哭得满脸鼻涕泪珠,嗓子里塞了鸡蛋,叫天天不应;一会又回到自己腿被打断的时候,皇上仿佛看一条狗一样厌恶的眼神;一会又仿佛回到自己饿得昏天黑地的时候,被顾瑾的人压着灌了满嘴的泥水,他想躲开这一切,却怎么也躲不开。
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只要放弃了,放弃了这一切就没问题了。
可他放不下,对,他有什么东西是放不下的。
自己这样活着的人,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呢?
是一个姑娘,是一个自己挂心的姑娘。
姑娘很能干,做得一手好菜,还有一个好家世......
可自己还是放心不下,放心不下啊。
他想要陪她伴她,想要宠她爱她。想要聆听她的秘密,知晓她的一切。
他不能死,哪怕有一分让她伤心的可能性,他都要坚持下去。
第82章 化危 我怎么敢丢下你呢?
顾言强撑着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江霏微在看见自己睁眼的一瞬间,流下的眼泪。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 江霏微便头一歪,倒了下去。
他吓了一跳, 想起身却没有力气,想喊人嗓子又是哑的, 幸好顾恭没多久就进来了,他赶紧将江霏微扶到了软塌上, 笑着喂顾言把药喝了:“主子,奴才们都怕你熬不过去了!幸好啊!苍天庇护啊!”
顾言三两口将药喝完, 哑着声开口:“她......她怎么了?”
“姑姑没事, 应该是累的。”顾恭笑着说起了缘由, “您连着好几日都没个清醒时候, 姑姑哪有安生日子可以过?咱们都以为你熬不过去了,连那柳锦也来惹姑姑生气。
“主子, 您可真是好运气, 您还记不记得姑姑给相国寺一千两银子的事情?就是有次相国寺住持亲自前往忠勤侯府,当时咱们还觉得是住持想遮掩丑事,结果江姑姑是真的和佛法有缘呢!那住持竟然出现在了普定,奴才没认出, 姑姑却是惦记着这个事情,一个人在普定府走了整整一夜,才找到觉慧大师, 可不,姑姑这才回来半日,主子您就醒了!”
“她......有没有, 额咳咳咳......咳咳......”
顾恭见顾言着急起来,连忙劝慰道:“主子放心,姑姑没事,就是一夜都没歇息,太累了,只是回来的时候走路一瘸一拐的,怕这脚上有伤,可姑姑担忧主子您,咱们也劝不动,那柳锦的夫人大概是有心赔罪,找了一个医女在外面候着呢,奴才这就叫人进来给姑姑处理下。”
顾恭叫了那医女进来,那医女朝顾言行了礼,“见过顾督公,奴婢奉兰夫人之命前来替江姑娘疗伤。只是这人多眼杂的,奴婢想着此地也不易修养,不如让奴婢将江姑娘带回军营,由兰夫人亲自照看着,也比久居此处妥帖些。”
顾言听他说完,开了口,“这位姑娘,在此屋给江霏微看诊即可。”
那医女还想争取,“这城南营地全堆积的病患,实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