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枕为什么又要骗她呢?
婉婉一边跑一边想,跑回去一看,发现唐枕胳膊上被砍了一刀,她紧紧咬着牙,抽出唐枕为她打造的剑就冲了过去。
这是婉婉第一次用唐枕教给她的东西和别人打架,这一晚昏天暗地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将学会的东西融会贯通,等她从那血淋淋的梦境中醒过来时,她和唐枕已经回到了船上,大夫为唐枕包扎好伤口之后关门退了出去,微微晃动的房间里,只剩下她和唐枕两个人。
婉婉碰了碰唐枕的额头,她没发烧,唐枕发烧了。
婉婉有些生气,她想问虚弱期那件事,但是还未开口,躺在床上的唐枕就睁开了眼睛,也许是因为发烧,他的双眼没了往日清明,黑色的眼珠雾蒙蒙看着她,神情还有种不同以往的可怜,像只湿漉漉的小动物,婉婉被他看一眼,只觉得心都要化了。
心里的自责、生气一下没了,只想好好安慰他,摸摸他。
“你怎么了?难受吗?”
唐枕:“我伤口疼。”
婉婉避开伤口拍了他一下,“叫你逞强,你以为英雄那么好当吗?”
唐枕一下抓住她想要收回去的手,“我都这么难受了,你就不能对我好点儿?”
“我对你还不好吗?谁要你隐瞒我?”婉婉怼了他一句,但一句话说到末尾,语气慢慢就柔和下来,“你以后可不许这样了,听到没有?”
唐枕无辜地看着她,好半晌才点点头,“听到了,我只对你这样,我才不会给别人传功呢!婉婉我渴了,我要喝水。”
婉婉放心下来,想要起身去给他倒水,谁知道唐枕抓着她的手不肯放。
“不许走,你喊人端水进来。算了,我不渴了,不喝了。”
婉婉心想你毛病真多。
然而下一刻,她身体微微一颤,唐枕的指骨正轻轻慢慢地在她手上蹭来蹭去,那样缱绻眷恋的温度,叫她心底也不由生出一些异样,红着脸不说话了,却也没有再试图收回手。
婉婉好像越来越漂亮了。
唐枕一瞬不瞬盯着她。
明明一开始,他只是将她当做自己下半生的责任而已,他那么努力地去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那时候他只是有点喜欢这个小妹妹而已,以前的婉婉,似乎跟所有可爱的小妹妹没有太大分别。
是什么时候变了呢?
似乎是因为虚弱期,也似乎是因为发烧了,唐枕想了很久,没有想明白。
但他清楚地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婉婉也渐渐意识到不一样了,比如,以前唐枕做错了事,他会很快道歉,也能毫不犹豫地跪搓衣板,有错就认,惩罚自己也无所谓。
可是现在,明明是他隐瞒了做错了,他却不道歉,也不解释,反而耍无赖,不讲理地扣着她不放,还……还撒娇。
婉婉觉得自己顶不住了。
第99章 谁说我要做皇帝
唐枕终于捱不过睡着了, 婉婉松了口气,正要起身离开, 却发现即便睡着了,唐枕的手依然紧紧扣着她不放,简直像块粘糕和她粘在了一起,婉婉试了试,没能挣开,又舍不得用内力,只好轻声哄他, “唐枕,我去给你弄吃的,你放开我好不好?”
唐枕不知有没有听到,他睡梦中蹙了蹙眉头,婉婉再去挣, 高兴地发现唐枕的力道松了, 最后她一根一根将唐枕的手指掰开, 这才总算走出了屋子。
合上舱房的门,婉婉一转身就看见朱二站在不远处焦急地望着, 见她出来才上前几步小声问:“大将军怎么样?”
婉婉:“唐枕已经睡着了。”
朱二满脸担心, “那他的伤……”
婉婉:“大夫已经包扎过了, 你放心,唐枕身体好, 很快就能痊愈的。只是有些发热, 睡一觉吃些药就好了。”
然而即使婉婉这样说, 朱二还是一直叹气,“大将军也是,好说歹说都不让我们跟着, 若是让我们跟着一块去,何至于让他受伤?”
唐枕和婉婉此番赴京,自然也是带了人的,只不过因为担心引人注意,统统打散了从不同的道路走,加上朱二一共四十五人。
如今唐枕将妹妹救回来了,自然不再有顾忌,也就乘上一条船返回安州了。
听了朱二这话,婉婉便道:“若是让你们一道去,你们对上蒋家和锦州的人马,难免要有伤亡。”
朱二浑不在意,“能为大将军慷慨赴死,是我等福分,岂能因为惧怕受伤就躲在一旁?”说到后边朱二渐渐激动起来,生怕婉婉和唐枕担心他们的忠心,“夫人,属下所言句句属实,我们宁肯自己豁出去性命,也不愿让大将军有分毫损伤。”
婉婉当然明白朱二等人的忠心。于是她眼睛里渐渐漫出了笑意,语气也因为想起了唐枕而更加温柔起来,“朱将军的忠心,我和唐枕自然都是知道的,正是因此,唐枕才不允许你们同往。”
朱二闹不明白,憨憨地问:“为何?”
婉婉笑道:“因为被掳走的是唐枕的妹妹妹夫,因为这是唐枕的私事。在唐枕眼里,你们都是守护一方的忠勇之士,你们应该为保家卫国而战,为驱逐匪徒而战,就算战死,也是英烈之军,死后姓名记载在英烈榜上供后世瞻仰,而不应牺牲在唐枕的私事上。”
听了这话,朱二大受震撼,他说不明白自己心里的感受,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夫人,只觉喉头哽咽眼睛发酸,“夫人,属下……属下明白了,大将军对我们好,我们不会忘。”说着他倒退几步就要离开,又突然想起来忘了什么,匆忙朝着婉婉行了一礼后才火烧屁股似的跑远了。
这艘楼船不算大,但也能装下上百人,朱二等四十名军士在下层舱房中住得十分宽敞自在,但因为忧心大将军病情,面上多少有些闷闷,此时见朱二回来了,众人忙跳起来七嘴八舌地问:“朱将军,大将军如何了?”
“朱二哥你见到大将军了吗?”
“大将军伤得重不重?夫人可有吩咐什么?”
“哎呀我们都要急死了,朱二你快说啊!”
朱二此时心情还没缓过来,他是个纯粹的武夫,努力识字还是夫人开了扫盲班之后的事,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心内的感动,只好将夫人说过的话复述给大家听。
朱二说完以后,船舱里久久无人说话,仔细一看,每个人的眼睛都微微发红,明显心中都有动容。
“能追随大将军,是我们的福气。”良久之后,有人开口了。
第一个人开口之后,后边再矫情的话也有人说了。
“我早就说过,大将军和夫人都是大好人!”
“我从大将军还是个纨绔公子是就跟着他了,那时候人人都说大将军为人吊儿郎当,但我知道大将军是大好人。”
“能跟随大将军,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
是啊,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他们这些人,有的已经跟随了唐枕数年,有的原本是唐家的家丁,有的是石啸攻城后吸纳进来的降兵,无论哪一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英。
跟着唐枕暗中赶赴京城时,他们每个人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即便大将军神勇盖世,他们也并不认为大将军会亲自动手,他们这些跟随大将军的,理所当然要鞍前马后冲锋陷阵,没有人想过,大将军说让他们护送,竟真的只是护送,进入京都、被蒋家和锦州兵马围困,大将军没让他们沾上一点儿,从头到尾他们都只呆在船上等着迎接大将军救人回来。
他们一开始怎么也想不明白,发现大将军受伤回来后甚至陷入惶恐当中,以为大将军已经将他们当做了废棋,已经不想用他们了,谁能想到大将军竟然是那个意思,谁敢想呢?
他们这些人,都是些粗鲁武夫,在跟随大将军之前都是底层草根,真真正正草芥一样的贱命,连他们自己都不将自己的命当成是命,也不将自己当做是人。
可是大将军不止真真切切地当他们是人,将他们的性命放在心上,甚至……看得很重很重!
朱二这样一个大块头大老粗,都默默在角落里掉了一会儿眼泪,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开口道:“这不公平!”
众人齐齐抬头看他,眼神带有警告,大有他敢说一句大将军的不是,他们就敢不顾品级将他揍一顿再说。
朱二:“凭啥?凭啥大将军这么好的人只能当个将军,凭啥京城里那些人就能当大官做皇帝?”
众人:……
对哦,凭啥?他们大将军能上天入地,凭啥就只能当个将军,而京城里那些卑鄙无耻的酒囊饭袋,凭啥就能当皇帝?
数日后,唐枕磨磨蹭蹭的,终于让高烧和手上伤口同时痊愈了,他们乘坐的楼船也彻底离开京都地界,进入了安州的势力范围,正停在其中一处码头边补充物资,这时候他突然听到了外面流传的童谣。
“天下势,分必合;将星在,帝相显,天下至尊舍弃谁……”
唐枕眉头一拧,怀疑自己听错了,他正跟自己打了结的衣带作斗争,让婉婉也听听。
婉婉听完了,冲他点点头。
唐枕眉头拧得更深了,“这就离谱,胡说八道,找个人出去辟谣,谁说我要当皇帝了,我唐枕要做就做主席!”
第100章 唐枕说他想要做主席,……
唐枕说他想要做主席, 不想要做皇帝。
我问他主席是什么,他说是人民的大家长。
我当时便问他那不也跟皇帝一样吗?他说皇帝是父传子, 子传孙代代相传。可是主席不一样,等他干到不能干的时候,就会挑选一个合适的继任者成为下一任主席。
唐枕当时仰头看着天,“我知道现在说这些还早,哪怕我有了主席的名分,也很难做到我想要的一切,也许我有生之年都看不到那样的盛世。但那又有什么所谓, 我只求一个问心无愧。”
我总听不得他说“问心无愧”这样的话,因为这样的人往往问心有愧,他每每提起,我都要想起那天夜里他发着烧,一遍又一遍质问自己的模样。
我说, 可你这样, 你那些部下臣子能同意吗?
我到现在还记得唐枕当时的模样, 他微微歪了头,眼睛睁得圆圆的, 很是惊异地看着我说:“为什么要他们同意?”
“噢, 你是不是担心到时候他们和我吵?有什么可担心的,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到时候他们要是吵我, 我就说我生不出孩子, 他们要是逼我, 我就倒打一耙,骂他们故意为难我,连最后一层遮羞布也不给我。”
我不肯同意, 说这与你名声有碍。
唐枕便看着我笑,他总是爱笑,可很少笑得那样高兴,“就这么担心我啊?”
“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婉婉,你回去写书,就写人和神仙有生殖隔离,生不出孩子。多给他们洗洗脑,等到那时候,他们自然而然就能接受咯!”
唐枕越说越兴奋,他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才,“这书你就别发出去了,万一有人追到你身上找你麻烦怎么办?你写完就交给我,我亲自动手把它做旧再命人挖掘出来,到时候宣扬出去,说是古圣贤的手札,他们肯定就信了!”
我明白唐枕这股自信从哪儿来,他似乎真的什么都能做到,即使现在不能,也总有实现的一天。我心里其实已经想好要怎么写了,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唐枕的模样,我便压住了脱口而出的话,“我要是不写呢?”
唐枕不肯相信,“你怎么会不写,你不觉得这很有意思吗?”
我说:“我以前觉得很有意思,可我近来有些倦了,我不想写了,你另找别人吧!”
唐枕很吃惊,他理所当然地说:“我怎么可能找别人呢,这种事当然只有你能做。”
“为什么?”我看着唐枕。
唐枕脱口而出:“因为只有你能编排我!”
我:……
那句话说完后,唐枕忽然就捂住脸冲了出去,留我呆呆坐在原地看他的背影。
我当时说不明白是为什么,可心里的欢喜,却像湖里的鱼儿,从这一头游到那一头,又从那一头游到这一头。
婉婉将记忆中那一日与唐枕的对话一一写下来,吹干墨迹时,翠梅从外头走进来,看了她一眼便道:“小姐什么事这样开心?”
“有吗?”婉婉抿着嘴,故作若无其事,她现在一点儿不想将她和唐枕的事情告诉翠梅。“唐枕回来了吗?”
翠梅现在对婉婉直呼唐枕的名字已经习惯了,闻言便道:“大将军去了军营,听说是又抓到了一些奸细。小姐你猜那是什么人?”
抓到奸细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安州城里抓到的奸细多了去,可婉婉是头一回见到翠梅用这样夸张的语气说出口。
“竟是陆将军的亲父母!”翠梅道:“陆将军亲自压着人往牢狱中去,他爹娘一路上都在骂儿子不孝。”
翠梅口中的陆将军自然就是沂州的守将陆少宽,不止是陆少宽,出了这事儿后,几州之地上到将领下到兵卒,都被清查了一遍,查出来不少武官的亲属都混入了奸细。
要换做别的地方,出了这样的大事,早就搅得人仰马翻了,然而安州却平静依旧,所有涉事武官都将自己的家人交了出来,是所有!
婉婉愣了一会儿后惊出一身冷汗,她明白了背后之人的心计。
背后那人废了绝大心力收买那些武官的亲属,其实并不指望这些人能策反唐枕麾下的武将军官,他要的是将一颗怀疑的种子打进唐枕心里,哪怕那些将领将家人的嘴捂住了严家看管,也一定会有消息泄露出来,到时候信任一旦崩塌,将很难再重新建立起来,而唐枕再厉害,倘若他不信手底下的兵马,倘若他手底下的人也不信他,那安州还能维持现在的安稳吗?
婉婉几乎可以想象到,如果唐枕当真对手下人生出了疑心,为求安稳,他一定会事事亲力亲为,从稳坐后方掌控大局的安州王变作真正亲征的大将军,到时候他再厉害,也会被累垮的,更何况,唐枕如今还在虚弱期。
婉婉又想到,为什么这一切都这样巧合呢?唐枕刚刚从京城回来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倘若那天她没有冲回去,倘若那天夜里唐枕真的受了重伤,倘若重伤的唐枕回到安州后和手下将领生出了嫌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