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枕道:“反正我已经决定好了,这次你一定要听我的。知道你舍不得,我已经叫人去寻更漂亮的回来,到时候你有了更漂亮的就会忘了她们的。”
见婉婉还是不吱声,唐枕终于道:“好了好了,这回是我蛮横不讲理,娘子就让我这一回吧,下次一定是你做主,行了吧?”
婉婉这才哼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咚的一声响,窗外似乎有什么东西摔了,婉婉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问那是什么,唐枕目光一瞥又收回来,“兴许是哪个起夜的丫鬟吧!”
屋子外,撷芳连慌乱中掉落的灯盏都来不及捡就匆匆逃离了庭院,她捂着嘴跌跌撞撞从漆黑的庭院中穿过,回到侍女居住小屋里时,才发现自己心跳快若擂鼓,浑身湿漉漉满是冷汗。
她来不及多想,立刻打开柜子收拾包袱细软,手指颤抖得几乎抓不住包袱皮。
其间同屋的三人被她惊醒,纷纷抱怨起来,原本就是敌对关系,自然都毫不客气地对着撷芳指手画脚冷嘲热讽。
撷芳却燃起了一支蜡烛,烛火下她面色惨白若鬼,吓得三人禁了声。
撷芳将自己方才偷听到的话都说了,“信不信由你们,反正我是不敢留下了,横竖都要死,不如自己博一条出路。”话毕她拎起包袱,趁着夜色跑了出去。
相比起其他贵人的宅邸,唐枕和顾氏居住的这栋宅院防守反而稀松,夜里也无人守卫,撷芳知道这是因为唐枕自恃本领高强不屑找人护卫,这正好给了她可乘之机,她半夜搬□□□□也无人发觉。
那三人原本不信撷芳的话,但见撷芳□□逃跑,也不由慌了起来,犹犹豫豫着收拾起了东西。
这天夜里这宅子可是热闹得很,然而引起这一切的主角还在屋子里一无所知地说话。
放在桌上的陶瓷鱼缸发出了细微的响动,几尾鳜鱼在里头精神十足地游动。看着它们一无所知的样子,婉婉心里有些不舍,“鱼儿啊鱼儿,你们陪伴我几个月,可是明天就要被唐枕杀了煮食。我已经跟他说过了,可是他说你们长大了,背刺上还有毒,继续养着你们,我就会忍不住和你们玩,这样一来,我可能一不小心就中毒了……而且唐枕还说会给我寻更漂亮的鱼儿,他说会给我寻那种身上有好几种颜色的鱼,我都没见过那样的鱼。”
看看鱼缸里丑丑的鳜鱼,再想想唐枕描绘中有着各种颜色、尾巴还像披着纱的扇子一样动人的鱼儿,婉婉禁不住面露神往。
她枕着美梦入睡,第二日起来,忽然发现自己那四个侍女一夜之间全跑了。
婉婉:……
第83章 唐枕故意的
“婉婉, 婉婉……”
婉婉回过神,目光就对上玉杏凑近的容颜。
唐玉杏一边将账册递给她一边道:“我方才与你说, 这是这个月见知斋的所有支出以及新收进来的孤儿情况,你在发什么呆呢?”
婉婉便低头翻开账册看了起来,见知斋是几个月前才建起来的育幼书院,用的是安州一户出逃士族的宅子。
书院里收留的都是从五岁到十三岁的孤儿,供他们吃食,教他们认字,从一开始只有寥寥数人到现在已经超过百人, 这么多人,每个月吃喝嚼用都是一笔不菲的数目,但这也只是对于平民百姓而言,见知斋每个月供养这么多孤儿的花费,也就相当于从前一户中等士族十几人的花用, 因此见知斋目前应付起来还算轻松。
婉婉心算的速度快, 见她低头对账看账, 唐玉杏便微微笑起来,她发觉今日的婉婉有些心不在焉。
自从力排众议当上见知斋的院上之后, 唐玉杏一日比一日光彩照人, 再也不见曾经和离后沉闷不语的模样, 她单手按住婉婉面前的账本,在婉婉迷惑的目光中笑道:“小嫂子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不妨与我说说, 我虽没有大本事, 但一定是个好听众。”
在唐玉杏眼里, 婉婉虽然是嫂子,但年纪比她小太多,她一直把她当小妹妹看待。
闻言婉婉便将府里丢了四个侍女的事说了, 唐玉杏微微吃惊,手里的扇子下意识掩住了半张脸,“四个侍女,一夜之间都跑了?就凭着一副□□?”
这要放在其他宅邸中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毕竟士族都会在府中豢养部曲,不分日夜有人守卫巡逻,侍女想要靠一副□□就从深深庭院当中跑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提起这个,婉婉也郁闷,“原本府中是有守卫的,但唐枕说这府里的一切尽在他掌控之中,莫说是有贼子,就是府里潜入一只猫他都知道,又说到处缺人手用,不必浪费人力守卫宅邸,于是只要他在家里过夜,就没有守卫巡逻的。”
婉婉身边那几个从京都带回来的侍女,唐玉杏也见过,知道那个个都是伶俐人,见婉婉伤神,她以为婉婉是在可惜用惯了的侍女没了,便安慰道:“你对下人一向宽厚,她们跑了是她们眼皮子浅不晓得将来有多大好处,你也不必难过,过些日子得空了,我亲自去给你挑几个得用的,保证不比那几人差。”
谁知婉婉介怀的却不是这个,她想了想,决定将自己的怀疑告诉唐玉杏。
“你也知唐枕来历不凡,如果有人在夜里接近我们的屋子,唐枕一定会立刻发现,可他当时明明醒着,却什么也没提醒,直到门外那人摔了东西,他都没想过问一声,他的反应太奇怪了,而且他当时引导我说的话也挺奇怪。”婉婉后来细细想,当时他们自知说的是鱼,但不知情的人听了,或许就会误以为他们要杀了身边不安分的家奴。
当时门外那个人摔了东西,真是意外,还是听到他们的话太过慌乱?
假如那个人就是那四个侍女之一,这些本来就别有用心的人,会否误会了她和唐枕的意思?这么一来,四个侍女出逃也就顺理成章了。
唐枕那天晚上是故意那样说的吗?他要赶那些人走吗?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不跟她直说呢?
唐玉杏并不知这四个侍女是有心人安排进来的,不过联想起自家大哥那古怪的性子,这事儿倒还真有可能他故意的。
第84章 一更 谢子归见了美色就走不动
可唐枕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在士族眼中, 侍女就是个物件,只管用得顺不顺手, 看得顺不顺眼,没有人会去在意一个侍女心底是什么想法,这些侍女也惯会察言观色,绝不至于做出得罪主人的事。
退一步讲,就算她们真得罪了唐枕,让唐枕连多看一眼都碍眼,也能随意打发出去, 绝没有兜圈子逼人离开的道理,以他的身份,没有必要这样做。
唐玉杏沉吟片刻,最后索性放弃,毕竟唐枕走到今天, 早已不是曾经那个人人听了就摇头的纨绔了, 他心中究竟是什么想法, 唐玉杏还真不敢肯定自己能猜对,只好对婉婉道:“这事儿看来只能嫂子自己去问了。”
但如果婉婉想去问唐枕, 早就直接问了, 而不会和唐玉杏在这儿猜谜底。
既然那天晚上唐枕不曾明说, 那么婉婉认为,一定有唐枕不明说的理由, 她再猜几天, 要还是猜不着……
婉婉下意识将手里的账册卷成一团, 那就狠狠戳唐枕的笑穴,叫他又故弄玄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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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鲁州。
一头驴子跑得都快口吐白沫了, 终于将三面合围、一面垂了竹帘的车厢拉到了谢氏宅邸门前。
守门的仆童见状立刻挥手驱赶,“什么破车也敢停在谢家门口,还不快……大、大公子……”
看见从驴车里钻出来的人,仆童两腿打颤,立刻诚惶诚恐地赔罪。
谢子归摆摆手,在仆童殷勤地搀扶中下了驴车,他一身风流恣意的藏青色大袖衣袍,头发只用一根玉簪挽着,在仆童狗腿地帮他扫平衣裳褶皱时笑问道:“如何?本公子这一身可俊?”
仆童忙道:“俊俊俊,郎君俊得很,整个鲁州,哦不整个天下就数您最丰神俊朗!只是郎君为何坐这寒酸驴车?这哪里配得上您的身份。”仆童心里有些埋怨,要不是大公子坐这驴车,他哪里敢吆五喝六差点将人得罪?
谢子归扫了他一眼,不怒自威的一眼叫仆童噤若寒蝉,他不屑道:“无知!岂不闻被褐其外,怀玉其中。”
仆童恍然大悟,恭维道:“大公子果然是咱们鲁州最高风亮节的名士!”
谢子归斜眼看他一下,抬脚便要往里走,仆童则立刻小心翼翼地将那驴车迁走。
眼见仆童牵车离开,谢子归面上安闲的神情一变,有些忍痛地小心扭了下屁股。
惨也!外头到处在打仗,好不容易回家一趟,连匹好马都买不到,一路上只能由驴车拉着,又慢又颠簸,身子骨都要给颠散架了!
正在这时,一人从门口经过,谢子归立刻收敛,露出轻松自得的表情,岂料那人并未瞧见谢子归,脚步匆匆便离开了。
谢子归龇牙一下,才慢吞吞走进了家门。
谢氏大堂里烟气袅袅,谢氏家主一边往瑞兽香炉里添香,一边听着谢子归抑扬顿挫地向众人倾诉政治理想,还不是他自己的,而是别人的!这就很离谱。
待谢子归讲完,众人便小声议论起来。重点却不是谢子归说到口干舌燥才讲完的政治理想,而是他口中向他传达这些理念的唐枕。
“这唐枕是什么人?没听说过啊!”
谢子归笑容一扬,正要介绍……
“这你就不晓得了吧!这唐枕一定是位美玉般的君子。”
谢子归心想你们误会了,美玉般的那位是燕衔玉,唐枕生得也就勉强和我一般俊,他正要解释……
“姓唐,莫非是出自京都唐氏?倒也算名门,倒是堪与子归相配。”
谢子归:什么相配不相配,又不是要成婚生子。他倒想把唐枕生的儿子偷一个过来养,问题是唐枕成婚快两年半点没动静。
“唐枕唐枕,不知表字是什么,有没有什么建树?做过几篇诗赋。”
提起这个,谢子归有种被人揭老底的窘迫,“他父母倒是在他及冠时请了位名士给他起了字,但他瞧不起那名士的私德,将人得罪之后,再没有人愿意给他起字,伯父伯母给起的字他也弃之不用。他说嫌麻烦,至于诗赋,至今未做一篇。”
何止没做过诗赋,他连诗赋格式都不懂,谢子归还记得初见唐枕时,见他风姿飒沓器宇轩昂,谢子归心中如同有鹿在撞,当场诗兴大发连做三首诗赞扬了一番唐枕的人才相貌,谁知唐枕还没听完就转身离去,谢子归那时还以为自己太过唐突将人给吓跑了,后来追上去才发现唐枕压根没听懂他在说什么,还以为他搁那儿背诵呢!
从那儿以后,谢子归就不再对唐枕文学上的才华报以幻想。
而听见谢子归这么说,在场谢家人面面相觑,很不理解,不知道他们这位曾经自夸往来无白丁的谢大公子,是怎么和一个不会作诗不要表字的浑人牵扯到一处的。
谢家二叔甚至笑道:“子归你是明珠,怎么倒跟鱼目混在了一处?”
谢回一听,方才还眉眼带笑的模样立刻没了,他沉了脸道:“二叔,如果说唐枕是鱼目,那么在座诸位,只怕连泥沙也不如了。”
没想到谢子归会说出这种贬低自家人话,在场所有人面色都僵住了,谢二叔气得甚至站起身,指着谢子归就要骂,却被谢氏家主喝止了。
“好了,你和小辈计较什么。”两个字将谢二叔的怒气不上不下卡在喉咙口,谢二叔干巴巴站了片刻,就又坐了回去。
谢氏家主转向谢回,“你说说那唐枕是什么身份?”
谢子归这才缓和面色,抬手行了一礼后才道:“他是大雍皇帝册封的安州王,也是如今的安州刺史,兼领军权。”话毕又将唐枕杀石啸收兵权,入京后不但全身而退还从抠门的朝廷手中拿走不少钱粮的事一一说了。
谢二叔等众人眉峰一动,头一回见识到大雍朝会这样大方,竟然将政权和军权都交托到同一个人手里。
鲁州距离京都遥远,距离安州就更远了,消息传播得慢,更何况鲁州本地大户谢氏一族过得十分低调,向来只专注自家事,鲜少打听外头,竟然不知道短短几个月间安州和京都都变了天。
谢氏家主:“既然如此,你为何不一开始就说明你这位朋友的身份。”
这会儿倒是承认他是我的朋友了?谢子归暗暗撇嘴,面上却还一派从容正经,“我只是想让你们先听听他的见解,我想的是,家中各位叔伯才华横溢,就算不必晚辈提,也一定能从这些真知灼见里识破他的身份。”
真知灼见?什么真知灼见?人人平等、取缔士族、改推举制作科举制吗?
谢家众人方才听着这些由谢子归转述出来的话,只觉得荒谬诞妄,即使面上不说,心底也是不屑的,所以他们先前才会认为唐枕一定有副美玉君子般的皮相,才会勾得谢子归失了理智为其奔走游说。
谢子归别的都好,就是这个一见了美色就走不动道的毛病实在丢人。
但此时知道了唐枕真正身份,发现他有权有势,并不是先前所想象中的那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人,众人都微微变了面色。
一个身份卑微无权无势的人说些取缔士族改变选官的话,众人一笑置之淡然如旧。
但放话的人换成了有武力有谋略的安州王,众人就无法维持冷静了,毕竟这样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是真有可能动摇他们士族利益的!
谢子归竟然和这种人交往,不怕唐枕哪天就拿他开刀?
众人皆看向家主,却见谢家主拧眉沉思片刻,问道:“所以你回家来是想要什么?”
谢子归立即道:“父亲,孩儿要钱要粮也要人。”
不等众人反对,谢子归语速极快说了一通,“各位叔伯不必担心,钱粮不必贵重,能用就行,散钱碎银都凑合,最好能全部换成布匹,不必上等绢帛,全部粗布麻布也使得,粮也不必细粮,能填饱肚子的就行。人嘛,就不能将就了,必须识文断字精通庶务之人,最好于治理一方安民劝农上有才干之人。”
这个要求听起来似乎并不过分,但很快,谢子归补了一句,“布要五万匹,粮要七万担,人要一百人!”
“滚!”
片刻后,谢子归被赶出了谢氏大堂,身上风流潇洒的衣袍稍微沾了些尘土,他抬手拍了拍,面上却不见烦恼,抱着手里一卷文书,眉开眼笑地转身离开了。
而在他走后,谢氏大堂内爆发了一阵争吵,谢二叔认为应该与唐枕这等危险又疯狂的人物撇开关系。
“什么人人平等,当真可笑,那些贱民也想与我们士族平起平坐?”
“按这说法,日后还会有士族么?”
“我们谢家也是底蕴深厚的大族,家族延绵至此四百余年,比大雍朝的历史还长,家主难道怕了区区一个唐枕?”
听了这些话,谢氏家主却神色不动,“你们没听见子归说得那些话吗?那唐枕的野心,比这天还高!”他指了指头顶,“万一他真能成事呢?区区一些钱粮和人,若是能叫这位记恩,于我们有利无害。”
谢二叔:“可他想要取缔士族!”
谢氏家主:“呵,没了士族,也会有别的贵族,世家永远不会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