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自己亲妈目不斜视从自个儿身边经过,而后亲昵地挽着落后一步的时淼的胳膊,两人欢欢喜喜坐到了沙发上,拿着叉子吃鲜切的水果。
聊了几句话,时淼就从包里拿出了那个十块钱的礼盒递到了喻母的手中,笑容非常腼腆。在一边狗狗祟祟观察的喻淮简直要窒息了,在喻母开怀大笑地要把盒子打开时,他赶紧上前一步阻止:“别打开!”
那架势把喻母吓一跳,还以为里边装着一个微型炸弹呢。被吼得耳朵疼的喻母瞪了喻淮一眼,不过还是给了儿子一个面子,没有当着大家的面打开盒子。跟时淼说了一声后就起身,把礼盒收到了自己的卧室放着。
在喻母回卧室放东西的间隙,喻淮拉了时淼到一边,压低了声音问:“你怎么把那盒子送出去了?”
“那盒子不好看吗?”时淼神情茫然,疑惑不解地看着喻淮。
那不是好看不好看的问题,喻淮不禁抚额,觉得他应该抽空给小精怪补一下社交礼仪还有一些人际交往的常识。虽说礼轻情意重,可是十块钱的盒子未免太轻了啊。
若是送给他的,别说是个廉价盒子了,就算只是一张普通的白纸,喻淮都不会说什么。可那是送给他妈的。
以喻家的家境,喻母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不说礼物要多么昂贵,至少要拿得出手、体现得了心意,否则还是不送的好。何况他妈那么喜欢小精怪,肯定对这份礼物期待甚高。当过高的期望落了空,那势必滋生失望。
喻淮没有察觉到,尽管他嘴上抱怨喻母对小精怪太好,衬得他像个垃圾桶里捡来的。可他潜意识里是为时淼能够得到自己父母的喜欢而高兴的。以为时淼送了个十元礼盒做礼物,他第一反应是担忧喻母会因此对小精怪的印象变差,而不是觉得丢脸或者不满。
不知不觉的,他心中的天平早就有了偏向,只是本人尚不自知而已。
“好看归好看,可也不能做礼物送出去,没有人送礼会送个盒子的。”喻淮无声叹了口气,在心里盘算着潜入卧室将那个盒子偷出来的可能性。
得手后再跟喻母说自己很喜欢那份礼物,实在舍不得送出去,日后给她买个鸽子蛋大的粉钻补上。尽管这方法冒险了些,他可能会收获喻母一吨的白眼攻击,但还是可以一试的。
在喻淮暗戳戳计划着要把礼盒偷出来的时候,就听到时淼困惑的“啊”了声,同样小声道:“我怎么可能送个盒子做礼物呢,里边有东西的。”
“?”喻淮一头雾水,问她:“我没看到你买了东西啊,你放什么进去了?”
时淼朝他勾了勾手指,示意喻淮凑过来,趴在他的耳朵边说话,声音又轻又柔:“我放了一张银行卡。”
“……”喻淮神色复杂,好歹心里是松了口气的。
尽管送银行卡的操作也是有点迷,可跟送个空盒子一对比,竟被衬得相当靠谱。喻淮放松了紧绷着的神经,随口问:“你放了多少钱进去?”
时淼伸出手指头比了个数,喻淮猜道:“九万?”
得到了一个摇头后,他又猜了九十万,心想这也挺多的了。万万没想到时淼还是摇头,说是七个九。喻淮数了数,居然是九百多万??
他现在的心情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了,凝视了时淼几秒钟,默默移开视线,忽然道:“我觉得自己的牙口不太好。”
牙口不好?
时淼一开始有点懵,觉得这话题跳跃得太快,后来想到了什么,顿时恍然大悟。拍着喻淮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不要讳疾忌医,咱抽空去趟医院,找周医生给你检查一下。我觉得他人挺好的,医术也不错。”
“……不用了。”喻淮面无表情地把时淼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扫下来,木着脸抬脚就走了。
怎么突然就变脸了,时淼想追上去的,不过被倚着墙角、不知道在那儿看了多久的一个男人拦住了。
那男人的五官与喻淮有两分像,但跟喻淮的矜冷比起来多了一丝风情。眼尾上挑,眼睛有些狭长,一双狐狸眼里总是水光潋滟的。此刻唇角噙着一抹笑,似乎心情很好。
看自家弟弟被噎得说不出话,喻霖就忍不住想笑。他喊住了那个听喻母念叨了好多遍的小姑娘,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姿态儒雅地走了过去,说话轻声细语的:“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喻淮的哥哥,叫喻霖。”
“你好,我是时淼。”时淼落落大方地跟喻霖打了个招呼,眼神清澈透亮,没有过分拘谨或者激动。
摸了摸自己的脸,喻霖还有点纳闷,暗想自己是不是魅力减小了。不是他吹,就他这张脸可是大杀器,经常骗得小姑娘五迷三道的。可跟前这女孩儿一点异色都没有,仿佛看不见他的美貌似的。
倒不是喻霖对弟弟带回来的女孩子有什么想法,他就是有那么一丢丢挫败。别人都说喻霖才学好,长了一颗聪明的脑袋。其实在他心里,才学只能排在第二,他对自己最满意的地方是那张脸。
从小喻霖就过分在意自己的俊脸,一直保养得特别好。若不是家境不允许,他未来都打算靠脸吃饭的。
这么一张完美无缺的脸被忽视了,不管这个人是谁,喻霖总还是有些郁闷的,他委婉地问时淼觉得他弟弟长得怎么样。
纵然不清楚喻霖为什么要这么问,时淼还是老实回答:“好看。”
看来也不是欣赏不了美的嘛,喻霖又指了指自己,问她:“你觉得我长得怎么样?”
“?”时淼认真看了喻霖一眼,犹豫了一下,张嘴道:“还行。”
“……”得了还行两个字的喻霖觉得自己不行。目光瞥了瞥疑惑看着他的时淼,叹了一口气。
好好一个小姑娘,年纪轻轻的,怎么眼光就劈了叉呢?
自欺欺人地摇了摇头,喻霖也没纠结多久,凑到时淼跟前挤眉弄眼地跟她说:“牙口不好不需要去看医生,就是想吃软饭了。”
“吃软饭?”时淼蹙了眉,原来喻淮是那个意思啊:“可是,软饭不好吃的,我喜欢煮硬一点的。”
喻霖一愣,耸着肩膀哈哈大笑起来,捂着自己发疼的肚子:“那我等会儿就去告诉弟弟,说软饭不好吃,让他死了这条心。”
不晓得喻霖又在笑什么,时淼乖乖地站在一边等他笑完。她想去找喻淮的,然而对方神秘兮兮地冲她招了招手,说要带她去看一个大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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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淮去厨房逛了一圈,打算给时淼拿点小吃垫肚子。这一回头发现小精怪没有跟上来,皱着眉又原路折回。
客厅没人,他正疑惑着,耳边忽然传来一串笑声。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他就见时淼跟他哥围在后花园的石桌边,不知道在看什么。
狐疑地望着两人越靠越近的脑袋,喻淮快步走到花园,在二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一屁股挤在两人中间的凳子上坐下,抿出一个淡笑:“你们做什么呢?”
这句话刚问出口,喻淮的视线就落到了他跟前的石桌上,笑意登时凝固在唇角,鼓着一双眼睛瞪着喻霖,咬牙切齿道:“这玩意儿哪来的?”
在喻淮伸出手之前,喻霖抢先一步把那本泛旧的相册捏在手上晃了晃,神情得意洋洋,笑得非常大声:“当然是以前拍的咯。弟弟,你不会真以为这么珍贵的照片,爸妈会舍得毁掉吧?当初说全部丢掉了是骗你的,哈哈哈哈哈哈。”
喻淮黑着脸,伸手就要去抢那本相册,可惜被他哥一只手摁着,动不了了。打又打不过,抢也抢不过,喻淮非常生气,背过身去坐着。缩成一团的背影瞧着委屈,又可怜巴巴的。
他确实心里委屈得很。那本相册里大多都是他的女装照,虽然说是小时候的,可也是他不能容忍的黑历史。
小时候的喻淮长着一张包子脸,小胳膊小手都是肉嘟嘟的。由于长得太精致,好多人第一次见面都以为他是个女孩子。喻霖更是过分,撺掇着喻父喻母买了特别多裙装给他换上,把他打扮得像个洋娃娃。
那时候喻淮不懂事,他哥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于是被拍下了一张又一张穿着公主裙的照片。后来他大了些,知道自己是个男子汉,就再不愿穿小裙子了,还哭着让父母把以前那些照片全都扔掉。
被喻淮的哭声闹得脑袋疼,喻父喻母非常敷衍地当着他的面扔了一本相册,告诉他已经扔掉了。四五岁的喻淮是个傻白甜,以为父母说的是真的,当即就不哭了。
其实被扔到垃圾桶里的,只是一本空的相册。
过了这么多年才知道自己被骗了,喻淮气成了一只河豚。尤其他哥还把那些辣眼睛的照片拿了出来,全部摊在了时淼面前。这下好了,他是里子面子都没有了,还隐隐产生了一种羞耻感。
一看弟弟委屈得都要哭了,喻霖赶紧溜之大吉,走前还不忘将那本相册揣在怀里。院子里一下安静了下来,连风卷起枯叶的声音都听得见。
喻霖倒是溜得快,蹿出去就不见了影子。留下时淼在这寂静的院子里,面对着背过身一句话不说的喻淮。
抠了抠自己的指甲,时淼挪着小步子,转到了喻淮跟前蹲下,揪着他的裤腿,微微歪了头看他:“你生气了吗?”
不自在地挪了挪腿,喻淮别过脸,还是矜骄地不说话。时淼跟着挪了挪,看着他的同时还在想喻淮为什么要生气。难道是因为他觉得那些照片拍得太丑了嘛?
越想越觉得自己真相了,时淼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手臂,浅褐色的眸子里都是认真:“那些照片不丑,你以前特别可爱,让人一看就想抱在怀里哄那种。”
竖着耳朵听的喻淮一下子红了脸,他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这才变扭道:“我没生气。”
他就是想按着喻霖狠狠打一顿而已。照片就算了,当着小桃花精的面也不给自己弟弟留点脸面。一想到刚才他被喻霖一只手摁趴下了,喻淮就如鲠在喉。
真是太丢脸了!等回去后,他要健身,他要举铁!等练出八块腹肌后,他就找喻霖一雪前耻。
突然生起的雄心壮志使得喻淮原地满血,他一扫之前的颓样,高抬着下巴像只招摇的公鸡。这前后截然不同的两副面孔让时淼看傻了眼。
这是学过变脸么,也太厉害了叭。她暗暗称奇,心想喻淮能够管理那么大一家公司,内里还是有点东西的。
两人在院子里坐着吹了会儿风,等喻母招呼着吃饭,喻淮才领着时淼进了客厅。一见着他哥贱兮兮地冲他眨眼睛,喻淮理都没理他,全然当作没看见。
喻父喻母早就对兄弟俩的相处日常习惯了,要是哪天,这俩混小子勾肩搭背、好得跟穿一条裤子似的,他们反而要担忧起来了。
菜品非常多,摆了满满的一桌子,时淼最爱的麻辣鱼喻母特意放在了她的面前。洗了手上桌,喻母一个劲儿地招呼她吃,还让她别拘谨,当自己家就是了。
喻父也跟着颔首,说了几句客套话,大家长的姿态拿捏得死死的。并非对时淼有什么不满,他就是有点尴尬。一见到这小姑娘,他就会想起上回自个儿满身汗臭味地出现在儿子家里,还被这姑娘撞见了。
作为一个早就身价过亿的大老板,喻父还是要面子的,再见面总觉得尴尬。还有就是他没有与小辈相处的经验。
尽管有两个儿子,但其实喻父没怎么管过。以前是做生意忙,时常出差不在家里。后来生意做起来了,儿子差不多也长大了。十几岁的小子成绩好,长得也好,没什么需要他管教的。
因而喻父与俩儿子的相处就一个模式:打钱。
考了年级第一,打钱。竞赛得了一等奖,打钱。没什么事儿是钱不能解决的。后来喻霖与喻淮相继上了高中,就不怎么需要家里给钱了。他们总有自己的赚钱渠道。
喻霖闲来无事做出了几款小游戏,出手后卖了几十万。而喻淮则更厉害了,完全是空手套白狼。高中那会儿他尚未成年,不能开户买股票,就怂恿别人去买。
喻父有好些个朋友,关系亲近的有时会带着孩子来家里坐坐,约着一起去钓鱼什么的。喻淮平时多高冷一人啊,从来不搭理人的。某一天忽然转了性子,肯跟那些个皮小子一起玩了。
喻父以为是儿子大了,懂得朋友的重要性了。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才知道,喻淮是懂得朋友很重要了,但跟他想的不太一样。
他儿子从未有过与别人相互扶持的念头,只想着怎么压榨那些小子的剩余价值。他们混在一起也不是聊理想、聊人生哲学,而是被喻淮忽悠着去炒股了。
那几家的小子比喻淮大个两三岁,还在上大学,但那精打细算的心思还真没喻淮厉害。也不晓得喻淮是怎么说服那些小子相信他的,纷纷将手头的闲钱投入了股市。
而喻淮的零花钱还是不少的,可他偏偏一毛钱都没出。跟那些小子约定,他做军师出主意,炒股赚的钱他只分三成,多的一毛不要。至于赔了钱,那不好意思,自己兜着吧。
一块钱都没从兜里掏出来,还要分走三成,说不要脸他喻淮认第二,怕是没人敢认第一。可那些小子是憨的,全都同意了。
出人意料的,他们几个还真赚了好一笔钱。那些小子兴高采烈地将从头到脚的装备全换了新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整个上层精英的模样。连走路都带着风,跟父母说话腰杆挺得笔直。大概是觉得不用伸手跟家里要钱,说话都硬气了。
也是那时候几家的大人才晓得,几个小子合伙去炒股了。自家的孩子有几斤几两,作为家长的还能不知道么?还炒股呢,丢进公司里连个项目部都玩不转。要真有纵横股市的能耐,怕是祖坟冒青烟了。
几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被老父亲剥了裤子,摁在板凳上抽。那哭声哇哇的,差点没将房顶掀了。这几个小子硬气,愣是没将罪魁祸首喻淮供出来。
在家里挨了一顿打,几个小子抽抽噎噎的,不敢再去股市飘了。跟喻淮说这个做出的艰难决定时,还觉得非常对不起他。哪知喻淮很是大气地摆摆手,表示并不介意。让他们在大学好好学习,以后接管了家里的公司再一起赚钱。
一番话说得那些小子对他又是感激又是愧疚的,恨不能拖着喻淮当场认个兄弟。其实他们哪里晓得啊,喻淮赚了个百八十万后本就打算收手了。股市有风险,他也不能够保证自己次次都稳赚不赔。
倘若几家的家长没有提前介入这件事情,他也是要把几人炒股的事儿捅到他们面前的。纵然喻淮把人家当赚钱的工具人,但好歹他还是有那么一丢丢良心的。知道没自己带着,那几个小子铁定会赔得裤衩都不剩。
可尝到了不劳而获的甜头,哪是那么容易收手的?这时候让几家的家长介入好好管教一番,后续的发展就不需要他操心了。
赚得兜里鼓鼓的,喻淮功成身退。非但没受到一点波及,还收获了几个能够为他两肋插刀的好朋友。尽管是那几个被当作工具人用了还不自知的小子一厢情愿的。
喻父也是偶然知道儿子撺掇着别人炒股这件事的,当时的心情那叫一个复杂。不过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因为当时距离那件事过去都好几个月了。
总之吧,喻父对俩儿子的教育就是给钱。再加之男孩子皮实,打两下、说几句都没事。可喻父从未跟这么娇滴滴的小辈相处过,以前很想要个香香软软的女儿,可惜没有那个命。
儿子找的女朋友跟他想象中的女儿差不多,喻父是满意的。一满意就不自觉端起了家长的架子,偏他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坐在旁边的喻母看见丈夫那端着的扭捏作态,顿时想翻白眼,一脚踩在了他的鞋子上。
“嗷。”喻父嚎叫了一声,在几双眼睛望过来时住了嘴,扭曲着一张老脸讪笑:“好吃。这盐焗虾做得真好,老婆,你尝尝。”
喻父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什么惹到了喻母,但不妨碍他的狗腿,当即剥了一只虾放到喻母的碗里,还笑得又傻又憨。喻母满脸嫌弃,不过还是尝了一口。
看着两人的互动,时淼若有所思,也学着喻父的做法剥了一只大虾放到喻淮的碟子里。餐桌上其他人一愣,尤其是喻母,看着喻淮的目光里写满了不赞同。心里在暗骂老二真不愧是个棒槌,哪有让女孩子给自己剥虾的?
偏生喻淮心安理得,没有一点眼力劲儿地用筷子夹起那只虾,一口塞到了嘴里,边吃还边点头:“味道不错。”
时淼笑了笑,又给他剥了一只。
一边看得牙酸的喻霖捂着自己的腮帮子,眼珠子转了转,也剥了一只虾放到喻淮的碗里,笑得一脸慈祥:“弟弟,吃虾~”
喻淮瞥了他一眼,脸上是与喻母如出一辙的嫌弃,夹起那只虾转而放到喻父跟前,语气硬邦邦的:“爸,吃虾。沐浴着你大儿子爱心的虾,别浪费了。”
“……”听着怪恶心的,喻父沉默,默默换了只碗。
那只被人嫌弃的虾还是进了喻霖自己的肚子里,他不禁哀叹单身狗没人权。话没说完就被喻淮塞了个茶叶蛋堵住嘴,险些把他噎着。
一顿饭在奇奇怪怪的氛围中吃完了,喻母留时淼住一晚。而从未被挽留过的喻淮沾了时淼的光,跟着留下了。
临睡觉前,喻母领着时淼进了客房,被褥、床单都是新的,整个房间布置得很漂亮。看时淼很喜欢,喻母笑了笑,不过一看到门口跟一根棒子一般杵着的喻淮,她的脸立马垮了下来:“还不进来,站着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