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炤性子生来就被姑姑哥哥保护在羽翼下,性子不免养得天真软和了些,自来见不得人难受。就像这次,分明是康宁的错,令嘉和明炤也不过讽刺几句,身为受害者的明炤就急冲冲地上去给人解围。
有了明炤的面子,令嘉和明炤没再说什么,于是场面就顺利地圆了下来。
道歉完成,康宁郡主准备告辞时,又一人走了进来。
长乐公主和康宁郡主见到这人,都愣了愣。
那人正是燕王的随侍安石。
长乐公主皱眉问道:“安石,你过来做什么?”
安石恭恭敬敬地朝长乐公主和康宁郡主行礼,然后说道:“奴婢是替殿下来个傅七娘子送东西的。”
此话一出,房中几人一齐色变,具是惊疑不定。
在春日宴这种敏感的时刻,燕王来送东西还能是几个意思?
安石仿佛对几人的脸色视若无睹,兀自举起一个木盒到令嘉面前,对她说道:“七娘子的簪花的那朵赵粉落在了击鞠场边,正好被殿下拾得,只是殿下拾得完了,那花已经破损不少,殿下便叫奴婢为娘子重新准备了一株。”
说着他打开木盒,露出里面一株品相饱满,娇艳欲滴的玉楼点翠。
闻言,康宁郡主遽然色变,她方才脸上还沾着运动后特有的血色,只这一刻,血色全消,只剩一片苍白。
她死死地盯着那株玉楼点翠,问道:“你确定是五表哥准备的?”
安石垂眸,乖顺地道:“是。”
康宁郡主似是承受不住这打击一样,连这后退好几步,她红着眼看了令嘉一眼,转身朝外奔了出去。
长乐公主看着表姐飞奔而去的背影,想要追去,不过追了几步又转过身来,踹了安石一脚,“蠢货,你就不会等表姐走了再进来送花吗?”
她眼神复杂地望了令嘉一眼。
令嘉鬓角垂着一绺黑发,越发衬得面色皎白,美得惊心动魄。
长乐纵是想要迁怒与她,但对着这么张“我见犹怜”的脸,也下不去手。
她跺了跺脚,没有再说什么,就转身追出了房间。
然后室内一片安静。
安石低眉顺眼地叫了声:“七娘子?”
令嘉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安石面前,俯视着木盒里的玉楼点翠。
白瓣如玉,心吐绿蕊,故称玉楼点翠。
令嘉伸出手,并未理会牡丹,而是缓缓合上木盒。
她问道:“燕王现在在哪?”
安石说道:“七娘子若要去见殿下,奴婢可为七娘子引路。”
令嘉点头。
明炤担忧唤了声:“小姑姑。”
明炤也道:“小姑姑,我陪你去吧。”
令嘉摇摇头,“小三郎你陪着小四娘,有醉花和醉月跟着就够了,我很快就回来。”
然后她便带着两个婢女,跟着安石走了出去。
明炤目送她离去,忧心忡忡地问道:“三哥,燕王是看上了小姑姑吗?”
明炤苦笑一声,“就怕不止。”
明炤不解其意,又问:“小姑姑找燕王想说什么?”
明炤摇摇头,只道:“小姑姑心中自有成算。”
燕王就在击鞠场外拐角的一条青石小径尽头等着,似是早有预料。
只是到了小径路口,醉花和醉月正要跟着令嘉过去,却被安石拦下。
“殿下不喜人多。”
令嘉心中暗嘲,方才在击鞠场里,他和十九个击鞠倒是不嫌人多了。
但她还是朝醉花、醉月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在这等吧。”
醉花和醉月面露迟疑,醉花道:“可是夫人吩咐我们不可离娘子半步……”
令嘉容貌太过出众,张氏深忧她哪日在外叫人算计,便从丈夫手下私训精兵里要了两个身手最出众的女子来保护她,这便是醉花和醉月。张氏曾经多次叮嘱醉花和醉月,断不能让令嘉离开她们视线半步。
令嘉说道:“殿下何等身份,岂会有什么逾距之行!”
说时,令嘉瞥了安石一眼。
安石眼观鼻鼻观心,什么话都不说。
令嘉暗暗皱了皱眉,无论是主人被两个婢女怀疑人品,安石依旧能这么沉的住气,要么就是他不在意燕王这位主人,要么就是他心思足够深沉。前者自是不可能,于是就只剩后者。什么样的主人养什么样的仆人,从他身上倒能窥出燕王几分。
不好对付啊!
第9章 不见子都
醉花、醉月和安石一块留在了路口,只令嘉一人踩进那条青石小径里去。
小径两旁种着杏花,因是已开过一月,花瓣颜色已从原来的艳红转作淡粉,树荫接着树荫,淡粉叠着淡粉,仿佛是一场梦境。
若非小径里头还有个麻烦人物在等着,令嘉倒是想多看看这景色。
大约走过百步,令嘉终于见着她要见的人。
燕王就站在一棵杏花树下,仰头注视着枝头的一簇淡粉。大约是听到令嘉脚步声,不等令嘉走近,他就转头看向了令嘉。
不计之前清和园和击鞠场是的远远一瞥,这大约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此前远远一瞥,已是惊艳,如今近着去看,惊艳只会更甚,于双方应都如此。
可是令嘉此时,着实没有欣赏容貌的心思。
而对燕王,他的目中映着令嘉的人,可在他心中,又能得几分形呢?
面对着面,眼看着眼,仿佛一对含情相识的情人,只是两人间却始终是沉默着。
半晌之后,令嘉垂眸,停止了这场对视。
燕王问道:“七娘子寻本王可是有什么事要说?”他的声音低沉醇厚,自有一种令人信服的稳重力度。
令嘉说道:“多谢殿下赠花。”
燕王等了会,没等到下文,便开口说道:“那花原只是母后的,本王亦不过借花谢佛,若能得七娘子喜欢……”
“这花并不得我喜欢。”令嘉朗声打断,她将那装花的木盒递到燕王面前,“我非惜花人,还请殿下收回这花。”
燕王神色依旧温和,不见半点被拒绝的不悦。他接过木盒,打了开来,看着里面那株他亲手挑出的牡丹。
他语声温和道:“花已经被折下,七娘子收与不收,其实都改变不了什么。”
他执起那花,亲手插到令嘉鬓角,他笑着在她耳边说道:“这花还是簪在七娘子鬓间才是它的归途。”
温热的气息吐在耳边,惊圆了令嘉双眼。从未与外男亲近过的令嘉便是秉性冷淡,也控制不住身体青涩的反应,颊边一下飞满粉晕。下意识就要后退了几步。
她瞪着忽作轻薄的燕王,正寻思着要不要呵斥几句时,心里忽有所感,猛地转头。
就在两人身后不远处站,赫然站着身着康宁郡主,正一脸心碎地看着他们两人。
令嘉面无表情:“……”
打死她她都不信,从燕王那角度,他会没看到康宁郡主。
康宁郡主之前亲眼见了安石去给令嘉送花,但她痴恋多年,终究不肯死心,非要来寻燕王问个究竟。因着没有安石引路,中途问了几人,才找过来,所以来得比令嘉晚些。
不过来得晚,不如来得巧。
于是她就很巧的撞上令她心碎无比的画面。
——俊美郎君温柔无比(令嘉:那是假的!)地给美貌少女簪花,少女低头含羞(令嘉:我没有!)。
如果那位郎君不是她心慕多年的表哥,便是她也会觉着真是一对赏心悦目的璧人。
但是他是,所以康宁郡主只觉得心痛无比。
令嘉看看那位泪眼婆娑的康宁郡主,再看看身边这位若无其事的燕王殿下,吐血的心都有了。
这干痴情女郎负心汉的戏码与她傅七娘子何干?她作甚莫名成了其中一角,问过她同意没?给过她工钱没?
余光瞥见康宁郡主轻启朱唇,似乎要说什么,令嘉当机立断,伸出手——
“啪!”
因着两人距离太近,且有所分神,传闻里武功高强的燕王殿下没防住,竟真叫这一巴掌打实了。
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第一次出现了怔楞的情绪,那张俊脸上也随之出现茫然的神色。
令嘉指着他的鼻子,愤然骂道:“登徒子!”
为了扮演好一个被轻薄的女子的形象,令嘉还着意在声音里带上了一点哭腔。
然后她便一手捂脸,一手提裙,跑了……
跑了……
……
燕王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红的右脸,看着那道翩然而去的身影,唇角恒定不变的笑意渐渐染上了几分真实,真实的嘲意。
这就是所谓的“貌美无双、聪慧伶俐、温柔懂事、体贴乖巧……”的傅令嘉?
燕王挑了挑眉,果真是十分“适合”当他的王妃啊。
“五表哥?”
不过再怎么找,至少比这位被情爱冲昏脑的表妹适合。
燕王放下手,面不改色地看向撞破他“奸情”场面的表妹,说道:“康宁,本王和你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
康宁面色一怔,随即露出羞涩,她道:“我幼时,表哥曾……”
燕王打断她道:“但是,本王记忆里本王既没给过你好脸色,也没同你多说一句话。所以本王很奇怪,到底是什么给的你底气,这般纠缠于我?”
他的神色依旧温和,唇边的笑容也依旧令人如沐春风,只眉心略有些皱,似乎是在疑惑,又似乎是在苦恼。
康宁愣了愣,待从他和善的态度里领悟过他话语里毫不留情的嫌弃,脸色煞白,浑身如坠寒窟。
小径口,醉花和醉月正是忧心里面情况时,忽见令嘉以袖掩面地奔了出来,顿时大惊,正要去问,令嘉忽然放下袖子,露出冷若冰霜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