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并无医你弟弟的药。”陆砚生道。
“那你是想她死。”
“你不敢。”他笑了一声,“除非,你想整个西域为她陪葬。”
“葬了又如何!你以为我在乎那些人的狗命!你猜...我的刀子,你的手段,是谁更快些?或者玩个更好玩的,我把她叫醒怎么样呢,我告诉她,其实她的孩子,根本就没死,此刻就在你的殿内,等着被你剖腹剜心,为了你那该死的长生?”
顾欢动作一僵,晁胭儿也聪明,知道她醒了,低声警告,“乖一点,你配合的话,我带你去见你的孩子。”
“是谁告诉你的,左夤么?”他并未否认这件事,步步逼近。
晁胭儿带着顾欢后退,“你长生的方子只差了一味心脏,除此之外,其余药方,可医治百疾,你只要将药给我,我保证远离大梁,远离苗疆,她什么都不会知道,你也不亏,对不对?”
那边沉默片刻,“我花了数百年才集齐的药方,你想要就要,你是什么东西?”
顾欢缓缓睁开眼睛,对上陆砚生的眸子,她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了解过这个人,她嗤了一声,“陆砚生,你骗我。”
陆砚生眼里不见一丝愧疚,见顾欢十分平静,没有质问,也没有惊慌,仿佛她早就知道了所有的事情,只是在这一刻,真相被石锤而已。
“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不解释,不否认。
一股冰凉的寒意从头到脚将顾欢包裹起来。
“顾欢,你要帮我,顾雁不见了,我怀疑她也在百里明月手里。”晁胭儿低声道。
顾雁?他要顾雁的命做什么?
后退的步伐中,晁胭儿手一抖,匕首割破了顾欢的肌肤,雪白的脖颈上,一道细细的口子,渗出了血滴子。陆砚生眸子一暗,指尖微蜷,念了些什么,巨大的阴影在晁胭儿的身后增长盘桓,晁胭儿早有所备,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扔在身后,一道凄厉的声音之后,顾欢回头。
数十个使人的身影叠在一起,扭成奇异的形状,如一株盛开的花木,火在他们身上蔓延开来,无消片刻,他们的皮囊便瘪起来,流出浓绿的汁液,一如那日唐笑年所言。
晁胭儿得意地望了一眼陆砚生,拿着火折子,其余使人恐惧,纷纷避开。她带着顾欢转进了一处殿口,紧紧栓上殿门。晁胭儿拿出一张地图,扔下顾欢便不管,自顾自嘀咕,“这里这么大,密室要从哪里找...”
顾欢:“......”
“你既然有地图,又何必抓我来要挟他。”
顾欢一路跟着她走,一路问话。
“原本想图个省事,不过现在看来,你也没什么用,还得我自己找,可怜人一个罢了,你也不要自怨自艾,等会儿我若有难,你帮我挡挡,说不定我能帮你找到你的姊姊。”
“你怎么知道顾雁也在这里?”
“她哪里有那个能耐,自然是我在帮她。”人还未出,声却先闻,红白的祭袍进入眼帘的瞬间,顾欢皱了皱眉,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在这里,你怎么找得到孩子呢?”左夤笑地奸诈。
晁胭儿挡在顾欢面前,凌空摔了一鞭子,质问左夤,“你帮我,所图何为。”
“桀桀...”
左夤的笑声犹如乌鸦嘶喊,呕哑难以入耳,伴随他一声响指,整个小殿大亮,犹如天光照拂,数以万计的夜明珠拱绕着中间的银月殿座。
晁胭儿望了一眼地图,喃喃道,“确实,就是这里...”
可与此同时,顾欢也看清楚,有许多陌生有熟悉的面孔,悬吊在高殿之上,心门出空空如也,滋养着血色的牡丹花...若是没有记错的话,那些人应当是素未谋面的其他男配。他们没有呼吸,面色苍白,艺术品般,摆在这里。
怎么会?
一时间顾欢有些迷乱,如堕深不见底的渊,四下望去,皆是无底之谜。
“疑惑吗?”左夤循循善诱,道,“坐上这个地方,一切都会解开。”
银月殿座发出耀眼的光,向顾欢发出真心的邀请,请求她去探寻未知的真相。反正都到这个地步了,她并非没有退路,只需她点头,系统便会带她离开,只是...好歹有些事情要弄清楚,要不塞在心里,硌得慌。
顾欢应邀,踏上银月殿座。左夤抚上她的太阳穴,低声呢喃,“这是他的祭座,你可在此,看见他漫长的一生,忍着些,这百余千年,你得慢慢看...”
他抬眼,望着殿门缝隙慢慢填满的花木,“咔嚓!”,殿门裂了一条缝,他唇勾起,不紧不慢地念着咒语。
夜幕降临,神灵安寝,乌鸦嘲哳...
伴随左夤的咒语,眼前陷入盲然的雪白,片刻后,才恢复安宁。
故事开始在莺啭燕啼的一天,窸窣平常,槲寄生的叶子在阳光下发着亮闪闪的泽华,场景繁华,应是长安…楼台高歌,红绡飘忽,风铃在人声讨笑里荡出世俗的风尘来,人情庸俗,笑话平常,平常到到顾欢看不出任何意义来。
直到陆砚生出场,笑闹声戛然而止,他端坐在轮椅上,施施然经过,便惹得攀栏女子的红云自面颊烧到耳根。
此时的陆砚生依旧是那副样貌,却同顾欢认识的有些不同。在顾欢眼中,陆砚生运筹帷幄,笑从不达眼底,才华是他的底牌,稍加些经商的天赋,便是王炸,这也是他一向游刃有余的底气。
而幻境里的陆砚生,他美,且才动京华。但又不止如此,他不只是惊艳心魄,一笑艳杀众生,那笑单纯,单纯里还透着一股子无知的劲儿来。
如原著所言,他年少成名,还不及弱冠之年,即使身有残疾,也无妨众人看杀卫玠之举。最盛之时,连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朝看尽长安花的状元郎,在他面前,也不过尔尔。
真正在领着陆家走上巅峰那年,是五年一度的皇商摘冠大会。他不紧不慢,笑里带着谦恭,也擎着势在必得。过五关,斩六将,同行的对手一个个都落了下风,唯有陆家走到了黄金殿前,自国主手中接上牡丹金冠。
因为有疾,国主特许:卿且,不必跪。
陆砚生微抿着唇,双眼含笑,低敛眉目,微微颔首。
便是那低低一颔首,摘得了公主转身一娇羞。圣旨一下,国主将陆砚生指为公主的未来驸马。
公主,即是顾雁,向来喜新厌旧,她身边向来不少扑棱蛾子,也许因为H文本身的属性,公主府中向来不少面首,且驸马爷身且患有疾病,男配们便越发放肆。驸马爷自有驸马爷的傲气,从容坐在自己的世界里,雪白的京华白牡丹,在淫俗里,硬是不染纤尘,活出了自己的清矜富贵,潇洒从容。
啧,若是陆砚生一开始便是这副模样,她哪里还去做什么任务啊...透明阿飘顾欢飘在上空,支着下巴,看着陆砚生。
许是没在意,顾欢不知道,陆砚生死的那样早。
他死的时候,指尖掐着朵牡丹花,像睡着了般,余年才二十又八。
别人的故事还在继续,可陆砚生已经结束了。意料之外,他带着记忆,回到了故事的最初,开始他确实不信,可一切的一切,都在机械地重复...一遍,两遍...每一件事情,都在他的预料内,每个人出场的时间,谁会说什么话,都是既定的,无可改变的...
包括他的死亡,以及无可打破的轮回。
顾欢看着他的眸子里慢慢地暗下来,创世者在他眼里添了星光,亦亲手将他送进深渊。
传闻佛神可渡化众生,真也好,假也罢,陆砚生索性抛弃一切,一路往西,走到满身风尘,轮椅作旧,他撑着树枝,从没有放弃。
从白天到黑夜,已经走了很久了吗...不吃也不睡,不坐下停歇,沿途的风景都已经荒芜了,但是他已经不能回头了,因为时间不会停下。
他没能等到神佛,二十八岁依然先一步到来,他躺在地上,还等着那束光。
其实他已经走到了传说神佛所在之地,有八百信徒俯首叩地,虔诚向神佛献礼。他还在求助,可无人应答。八百人信徒怏怏路过,八百人无一回头应他。
绝望是不需要天赋的。
在那一刻,顾欢亲眼看到,他眼如最后的烛,挣扎求存的光,“哗”地一声灭了,余热也慢慢散去,归于虚无。尸体在原地风化,时间过去了很久,白骨依然不化,缠着红染的牡丹。
生而执念,死而艳骨。
直到有一天,有人摘掉一朵牡丹,饶有趣味地说,“我可以帮你。”
顾欢认得那人的声音——左夤。
他到底是什么人?
白骨缠着牡丹,被左夤施了皮囊,醒来的,不是陆砚生,而是陆砚生的执念。他摆脱了轮回的路,却也不得不受左夤掌控。
左夤:“你是我第一个做成的人,你要帮我做事。”
左夤亦是这个世界里的无归客,他摆脱了轮回,甚至能在轮回里穿梭,他从不抱怨,他有一个理想,若是天下所有人的生命都能长盛不衰,没有死亡,那么是不是代表,轮回可以结束?
陆砚生是他做成的第一个人,虽不会老,却依然双腿有疾,那是他的宿命,改不了。但是陆砚生很聪明,亦很强大,他很快掌控了左夤交给他的方法,成为明月宫的宫主,甚至还压着左夤一头。
明月宫是所有轮回的交错口,陆砚生一次又一次进入轮回里,杀死原本的他,取而代之,一次次地实验左夤的理想,尽管多以失败告终,但他从没有放弃。
言而有信,是他骨子里的修养。左夤帮过他,他不能背信弃义。
一开始,他是觉得有些麻木的,直到后来,他碰见了一个个任务者,意外得知自己原本所在世界是一本淫/秽的文言,而他经历的种种,包括身上的诅咒,都是为了迎合一些低俗的乌合之众。
一时间,觉得自己就如任人摆布的困兽,十分可笑,他红着眼睛,玩死了所有任务者。
直到有一次,他遇见了顾欢。
兴许是与她有关,顾欢只能从陆砚生的视角来看,甚至与...他的情感遥相呼应。
她也是任务者,她漂亮,无知,处处透着来自单纯的狡黠...最重要的是,她让他看见了希望,永远摆脱诅咒的希望。从一开始,顾欢在他眼里,便是鲜艳不同的。
他知道她不为他来,若是他无心,怕是没有抓住她的机会。于是他亲自替她设伏,先是端了唐凤,而后与她共处一室,叫别人无端生言语,她既得要躲着流言蜚语,又得防着唐凤卖她,必会同意嫁给他。
后来也如他所想,他头一次庆幸,他轮回那么多次,对世界了如指掌,若不然,怎能套住她。
新婚之夜,他只是轻轻一吓唬,她便瞪着眼,呆呆地不说话。他觉得有些好笑,这次怎么会派这么傻的一个人过来,他丝毫都没有虐杀的成就感。
他知道顾欢奇怪,却不晓得,她是没心眼。一开始,他便从言语对她进行无情的鞭笞,赋予她无限肮脏的潜话语,动辄家规,可是顾欢丝毫不在意,睡一觉过来又是生龙活虎。他有点无奈,准备的一腔子话语,总是都被她打乱。
向来她眉眼热烈,语言夸张,没有一些架子,走到哪里都十分招惹,可能是漂亮吧,偏她还不自知,又将这份美添了些无辜,那日他听着一位官家公子笑着同她说,“姑娘一笑,在下就有被勾引到。”
顾欢蔫蔫瞥那人一眼,“我知道,用你说!”
那人还欲搭话,便被顾欢一声“滚”给灰溜溜地吓跑了。
陆砚生笑了声,上前去,轻扣了顾欢的额头,拉住了她的手。顾欢看他一眼,“干什么?”
“想亲你。”他也不撒谎。
她望了眼四周,“非得现在?”
“忍不住了。”
“那你快点。”
她蹲下,陆砚生唇角上扬,轻吻在她的眼睛上。
他见过漂亮的人很多,不说国主三千佳丽...单单说及笄后的顾雁,便足以倾国倾城,压了顾欢不知多少。顾欢是那种风情美人,美人在骨不在皮,十分媚...她很美,尤其眨着眼睛时那算计他的狡黠,他百看不厌,有时候,他看着那光,不知是阳光披在她身上,还是他看向她时,眼里就带了光。
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她的灵魂与他相契合,她是属于他的,她当为他而生,也应为他而来。
他察觉到自己的改变,是在他愿为她支起画摊儿时,他开始知道一切变得不同。其实一幅画都卖不出去,他一点都不难过,他已经很久都不会难过了。但顾欢单纯地要死,虽是同他打赌,却心软地顾忌他的自尊心,换了羊脂玉镯子,只为不声不响买他的画。
那只羊脂玉镯子,足够换整个江州知府了。
就在他以为一切都会这么持续下去时,唐笑年出现了。
唐笑年的到来,打破了一切平衡,这无异于明晃晃地告诉他,一切都在变。一切的事情,都不会在他掌中。他忍住不爆发,因为他一直在缥缈和虚无里里沉浮,落不到实处,他不知自己因何怒。
他更没有料到,顾欢为了逃离他,不惜做小伏低,假装委身,即使差点被火烧死。
看到她尸体的那一刻,一切都如梦般,假的不真实。过去几个月,都是他做的一场梦,梦醒了,徒留一片白茫茫,清冷又干净,如陆宅为她架起的枯白缟素般。
后来的日子有些无聊,他回了长安。忽然想到,若不是父亲母亲闹了事情,他兴许就不会离开阿欢。家里人不乖,他换了个法子让人听话,他们换了芯子,表现依旧同常人,待他依旧如平常。
很快他又厌了,他打算去看看顾雁,就当替阿欢顾念顾念。
本事无心之举,他却遇见了惊喜。见到她的那刻,他无比地清楚,从身到心,他的每一处都在为她战栗,她已经离开他太久太久了...
这个世间,只有宿命,没有缘分,宿命决定了,在千万人之中,该遇见的人会遇见无数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