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衾听她是为国为民在说,并没提别的,便唇角一挑,又道:“那好吧,倘若不是他,换另一个人去,你觉着谁最合适呢?”
东淑看着他眼底若有所思的表情,突然意识到什么。
本朝能征善战的两个佼佼者,第一就是珠玉在前的李衾了,而另一个后起之秀,则是原先还是镇远侯的李持酒。
这会儿狄人来势汹汹,当然要选一个最顶用的克星才好,可若李持久不去,剩下的人选是谁,不言而喻。
“不行!”东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抱住了李衾的手臂。
李衾看着她焦急的脸色,抬手抚了抚她的发鬓:“明日我会进宫跟皇上商议……要怎么样,由他决断就是了。”
东淑却不能撒手:“不行,你不能去!一定有别的人可以的!”
李衾笑道:“好了,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要让你心烦的,只是怕你从别人口里知道,不明就里反而着急。你放心,不管是不是我都好,事情总会得以解决的,你该相信我。”
东淑欲言又止,终于只抱着李衾的腰,把脸埋在他怀中。
李衾抚着她发抖的背,半天才说:“萧宪说你喜欢‘在朝暮’。那你就该知道我的心。”
东淑忍着泪道:“我知道。”
这句本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他偏反其道行之,一定要“在朝暮”,可偏偏的事与愿违。
但东淑又知道自己不能任性地去拦阻他的行事跟意志,他毕竟有自己的抱负跟担当。
最后李衾垂眸看着怀中人,轻声道:“别的……都可以罢了,我只要你好好的就行。”
第二天李衾入宫,正赶上萧宪披着大氅从中书省出来,萧宪道:“你选好了去北关的人没有?”
李衾却看着他揣在暖袖里的手:“萧大人的伤可痊愈了?”
萧宪看着他似笑非笑的,就知道在取笑自己,便啐了口:“幸而没有留疤,不然饶不了你。”
李衾道:“一个巴掌拍不响,怎么只饶不了我?”
萧宪才道:“你年纪大城府深,也能那么血热,自然你是罪魁。”说了这句,他迟疑了会儿问道:“我一直没跟你提,李珣是怎么回事?”
李衾淡淡道:“不过是太过沉迷房中之事,亏了身子罢了。”
萧宪啧了声,打量他一会儿,笑道:“幸而你跟你二哥不一样。”
两人说了几句,分道扬镳,李衾目送萧宪离开,自去了武德殿,还没入内,就听到那只孔雀又发出了连串尖声的叫。
这孔雀看着虽美轮美奂,叫声却最为骇人,李衾每次听见都要皱眉,难得李持酒如此纵容。
宦官领着他入内,却见高公公从里头退了出来,见了李衾便笑行礼道:“尚书大人。”
李衾忙还礼。
高公公看看里间,便低声道:“尚书大人务必好生劝劝皇上,千万不能让他亲自去北关啊。皇上对您跟萧尚书是很尊敬的,您二位的话兴许他会听到心里去了。”
当即入内拜见皇帝。李持酒道:“李大人,派去北关的最佳之人选好了吗?”
李衾道:“已经选好了。”
李持酒问道:“是谁?”
李衾不疾不徐地说道:“最佳人选,正是微臣自己。”
听到这个答案,李持酒啧了声,却笑道:“李大人,你可真不谦虚啊。”
李衾抬头:“皇上……”
“行了,”李持酒不等他开口,便不由分说道:“要是你这会儿没有妻、没有子,你爱去哪里都成,但是现在,你得留在京城。”
他说了这句,瞧着那只恃宠而骄的孔雀在殿内闲庭信步,又带三分无忌的淡笑道:“还有,我又听说你在派人调查你们府内的那件肮脏事,别查了,没有用。”
李衾眼神一变。
第115章
就在这时候, 那只绿孔雀突然叫了一声,声音尖利突兀,几乎把人吓了一跳。
李衾瞥了眼那只讨嫌的孔雀,那雀儿定睛瞧着他, 却又将长长的脖子一扬, 若无其事地慢慢踱步走开。
看着这孔雀的做派, 李衾这会儿竟觉着李持酒或许是故意的养这只东西在原本肃穆的武德殿内,好让这恶劣的扁毛翎羽顺理成章地破坏武德殿之前的端肃正统。
而这只孔雀竟像极了李持酒的性子,有些恶作剧的从不按常理出牌, 袭人于冷不防间。
终于, 李衾问道:“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李持酒道:“尚书大人聪明绝顶的, 我的意思别人不知道, 你自然是最清楚的。”
事到如今, 李衾也不想再藏着了, 当下道:“是因为那件旧事?”
李持酒唇角一挑, 似笑非笑:“不然呢,若只是大人的家事,我是懒得伸手的。”
听了这话李衾轻哼了声:“皇上真是……尽心了。”
李持酒听了这意义莫名的一句, 笑道:“你若是要谢我呢, 却是不必, 这不过是我该做的。但你若是要怪我, 我就不高兴了。”
“我为何要谢你?”李衾问。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李持酒低头打量自己的手,手腕上还有当初受伤缝合留下的疤痕,他看着那道疤痕, 突然想起当初给杨瑞囚禁在诚肃殿里,生死恍惚,听到那个声音说道:
——“你不吃药,是想怎么样?”
——“再胡闹,我是要生气的。”
那声音于他而言,就如同生命中的光明一样。
也把他从无边黑暗的渊薮里一把拽了出来。
李持酒回想着往事,眼底满是温柔之色,轻声对李衾道:“都不用你弄脏手,我就替你解决了一个人面兽心的东西,也免得你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我这样的善解人意,难道还不配得到尚书大人一句褒奖吗?”
他垂手往前,将走到李衾跟前才止步,仿佛的确在邀功。
李衾很想问问李持酒是从何知道的,但这件事不管对东淑而言还是他,都是绝不肯宣之于口的。
这会儿听李持酒说出底细,——他居然连李珣参与其中都知道,心中无声一叹。
而李持酒将面前的人仔细打量了几眼,看着李衾清雅端方的眉眼,渊渟岳峙的气质,一笑道:“尚书大人对我所说的话丝毫不觉着意外,可见你是知道的,但是我不解的是,你既然知道,却一直的无动于衷,所以我忍不住想,若我不动手,难道你就一辈子权当没有此事发生?”
李衾淡淡地说道:“其实皇上刚刚有一句话说错了。”
“什么话?”
“这的确是臣的家事,”李衾抬眸对上李持酒的目光,道:“皇上本来不该插手。”
李持酒扬了扬眉:“我不插手,你岂不是仍跟他们相亲相爱相安无事,要熬到他们寿终正寝不成?哼,你愿意这样也罢了,横竖我管不着,我也不稀罕理会。但我在意的是不能让这些助纣为虐的混账王八蛋故技重施再害她一次!有一定点儿的机会都不行。”
他说到最后的时候,眼睛里像是有幽暗的火焰闪烁。
李衾闭了闭双眼:“有劳皇上费心了。”
李持酒却又笑了,轻描淡写道:“说了不必谢。”
这会儿那只孔雀走到两人旁边,盯着李持酒袍摆上的江崖海水纹,仿佛要啄一啄试试。
李持酒抬腿,用脚把它推到一边儿去,看它不情不愿地走开,才道:“我知道,你仍旧不喜欢我甚至怀疑我,就像是我也曾经巴不得你立刻死了……”
李衾脸色仍是淡淡的,只是静静听着。
李持酒慢慢转身看着李衾,缓缓道:“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你不能死,你得好好的活着,既然她只喜欢你,你就得安然无恙的,这才对得起她的喜欢。”
“皇上,”李衾这才开口,他坦然而镇定的说道:“男儿本自重横行。内子她虽是闺阁中的女子,却也很明白这个道理。她愿意我去北关。”
听到他口称“内子”,李持酒眉峰一动,此刻他无端想起当初在岁寒庵的情形。
那会儿他跟东淑还没和离,他当着李衾的面儿口称“贱内”,而东淑也以“拙夫”嘲讽回应,那时候只觉着寻常没什么的,甚至还有一点点恼怒,可这时侯想起来,一点一滴却都是略带心酸的甜蜜。
李持酒低笑了起来,道:“她当然愿意,因为她知道你李尚书心中的志向,也知道毕竟该以大局国事为重,我说的对吗?”
李衾不语。
李持酒道:“但我知道她心里其实不想你离开,就像是你上回去谨州一样,你只会叫她替你牵肠挂肚担惊受怕。她既然时时刻刻把你跟国事放在最先,你为什么不替她想想。而且,你已经负过她一次了,不是吗?一次已经够了!很够了!”
李衾听到最后一句,才又抬眸看向李持酒。
对方却又笑了:“何况尚书大人,你自视太高了,这天底下不是除了你就没有别的人能打胜仗了。”
他说到这里,回身上了丹墀,却留下一句话。
——“人我当然争不过你,可若是论起横刀立马,并非只有你李子宁才配称天下第一!”
李衾望着面前那道如剑的身影,在这一刻他知道,没有人能够拦住李持酒了。
在腊八刚过,李持酒便带了些亲随,离京往北关去了。
东淑一直在新年过后,才知道了此事。
自打李珣死后,李府忙的人仰马翻,但很快袁南风也病倒了,每天都要请医送药,只是袁少奶奶缠绵病榻直到年下,情形都未见好。
请了宫内的太医来,太医则直言不讳地说道:“少奶奶的情形乃是内症,因拖了太久很是棘手,如今不能用猛药,只慢慢调养罢了,若还能吃得下药,过年后……开了春兴许就好了。”
但是人人皆知,袁南风非但不肯吃药,连人都瘦削的形销骨立了,恐怕很难再有转机了。
东淑去看过她一次,之所以只去过一次,却是事出有因的。
因为袁南风一看到她便神情失常,嘴里胡言乱语的,时而磕头求情,时而又指责东淑要谋害她等等,听得众人都瞠目结舌。
所以东淑以后便不再过去了。
李珣的死,加上大奶奶得了“狂疾”,李府的气氛颇为压抑,幸而李衾自南回来,便给从“清河郡公”进爵为“镇国公”,辅佐魏中书综理朝政等,如此喜事,这才冲淡了府内的愁云惨雾。
东淑虽不愿意留在李府,只是又舍不得李衾,而李衾自打回京后,不管多忙,竟都也每夜都回府安歇,有了他的陪伴,东淑自然也甘之若饴。
在李衾回京后第三天,便抽空去了萧府给老太太等请安,年下,也陪着东淑回了两趟萧府,日子过的平淡安详。
东淑由此便安心养胎,人总算比先前显得略丰润了几分。
直到这天,东淑无意中从二奶奶的口中得知李持酒竟然去了北关,而且已经去了两个月。
东淑简直不能相信,如此大事,她来往于李府跟萧府之间,这期间居然一点儿消息都没听见,可见是有人故意要隐瞒不让自己知道。
这天李衾回来,东淑便问起这件事。
李衾其实在进门的时候就知道了:“又问这个做什么?”
“不做什么,可你们怎么都瞒着我?”东淑不太高兴地看着李衾。
李衾道:“你不知道?之所以瞒着你,就是怕你如今日这样。”
东淑问:“我今日怎么了?”
李衾淡淡地说道:“你不是在担心咱们皇上吗?”
东淑想反驳,但是也没什么可驳的,何况她在听说此事后,的确一直在为李持酒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