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霄山地处偏僻,不论是从镇子到村上,还是从村上去别处,都不会经过这里才是。而且那包裹委实大了些,说句不夸张的,能装三个小姜霖在里面了。
姜杨的神情出现了一丝不自然,“你管这么多?我就是顺便过来的。”
“行吧行吧,你说顺便就是顺便。”姜桃已经去解包裹了。
包裹打开,她真是大开眼界,里头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有梳头发的梳子,装调料的罐子,打包好的药材,甚至还有一套崭新的衣裙……零零碎碎的,都快把她的眼睛看花了。
“你哪里来的银钱?”姜杨虽然早就去镇子上读书了,但家里每个月也就给他半钱银子。除开吃喝和交际,并不会剩余多少。而眼前这些,少说也得花去一二两银子。
“你怎么管的这样宽?”姜杨蹙着眉,“不想要就还我。”
“要的要的,哪儿能不要!”姜桃眉开眼笑的,在里头翻出了一个油纸包,打开一看居然是一整只烧鸡!
烧鸡已经完全冷了,但是并不影响它诱人的金黄色的色泽。
小雪团儿闻味而动,刚还猫在稻草堆里睡觉,小旋风似的又刮过来了,呜呜哇哇的叫起来了。
“这是什么东西?”姜杨被它吓了一跳。
“我捡的猫,怎么样,可爱不?”姜桃把雪团儿伸过来的爪子按住了,“这个太油腻了,你不能吃的!”
雪团儿被按得爪子不能动弹,不死心地呜呜咽咽地扭着屁股。
姜杨还是皱眉,“猫?长得真奇怪。”
“嘘——”姜桃赶紧制止他,“它聪明着呢!别这么说它。”
似乎是为了印证姜桃的话,雪团儿对着姜杨龇出了小尖牙,奶凶奶凶的。
“算了,山上冷清,有它陪你也好。”姜杨站起身,“我私下出来的,这就要回去了,等过两日我劝服了爷奶……”
姜杨突然止住了话头,他看到了在殿内另一个角落的沈时恩。
沈时恩是个练武之人,气息本就清浅,加上姜杨也没想过殿内还有其他人,到了这会儿才发现。
“这里怎么会有个男人?!”姜杨痛心疾首的神情浑像个看见女儿被野男人骗走的老父亲。
姜桃还抱着烧鸡,刚撕下一个鸡腿,冷不丁被她一吼,一时间还真不知道如何反应。
姜杨见她没反应,又怒气冲冲地瞪向沈时恩。
“你是谁?你在这里做什么?”不等沈时恩回答,姜杨已经看到他衣襟凌乱,脚边还放着一条破碎的衬裙——那衬裙他见过,就是姜桃穿过的。
“我和你拼了!”姜杨像只小豹子似的,气势汹汹地就往沈时恩身边冲。
姜桃忙把烧鸡放了,从后面一把把姜杨给抱住。
但是姜杨虽然瘦弱,却也是半大少年,姜桃根本拉不住她,两人顺着惯性直接扑倒在地,成了一团。
姜杨率先从地上爬了起来,气的眼睛都红了,恶狠狠地瞪着姜桃道:“都这样了你还维护他?!”
姜桃真是欲哭无泪,连忙也跟着坐起,“你真想岔了。这位公子只是在受了伤到这里歇脚而已。”
“那你的裙子呢?”
“我裙子?哦哦那个,是我今天抓了只野鸡,鸡血引来了豺狼,那位公子为了保护我受了伤,我把裙子撕开做绷带给他包扎的……”
姜杨将信将疑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沈时恩,又仔细在殿内嗅了嗅,果真闻到了血腥味之后,他这才收起了一些戒备,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姜桃道:“纵然是要包扎伤口,你难道没有旁的衣服了吗?竟然用贴身的衬裙?这要是传出去,你名节还要不要了,还做不做人了?”
一通质问完,姜桃低低地垂下了头,姜杨紧紧抿住了唇。他知道这个时候他不该骂姐姐的,她生着病被家里人送到庙里等死,又遇上了野兽袭击,一定是害怕到了极点。本是他误会了,应该是他道歉才是,怎么还好这样骂她。
可是道歉的话到了嘴边,姜杨又说不出口了。
他正嗫喏着,姜桃抬起了头,她脸上没有一分怨怼,只是笑着问她:“你说完啦?”
还有脸笑?!姜杨气呼呼地哼了一声。
“我的错我的错,我不该思虑欠佳撕自己的衬裙,也不该你一进来没先和你说那位公子的事。我错了,你不生气了好不好?”
姜杨的神情又别扭起来,“谁说我生气了?我为什么要为你的事情生气?!笨死你算了!”
姜桃依旧笑眯眯的。也不是她真的没有半点儿脾气,而是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大弟弟不是真的冷心冷情——真冷漠的人能在大雪天一个人走上山给她送东西?能猜想她被人欺负的时候,上去和人拼命?他这小胳膊小腿的,也不够对方打一拳头的啊!
只是这弟弟也是真的别扭,对她说话就没个好口气。怎么能有这么别扭傲娇的半大孩子呢?难怪原身都误会了他。
姜杨转过身对着沈时恩作揖行礼,“是晚生唐突,误会公子了,还请公子见谅。”
沈时恩依旧神色淡淡地道:“无妨。”
说着话,姜杨在带来的包裹里取出干净的纱布和伤药,递到沈时恩面前:“家姐的裙子毕竟是贴身之物,公子若不是介意,换上这个可好?”
说着姜杨就把姜桃撕了一半的衬裙捡在了手里,也不走开,就盯着沈时恩看,一副他不换他不会善罢甘休的模样。
这对姐弟都是妙人。沈时恩也不见怪,反而觉得还挺有趣,他解开衣襟,用新纱布重新包扎。
别看姜杨人不大,但当他看到他的身材的时候,不觉也有些羡慕和自惭形秽,便转头挪了眼——
然后他看见了什么?姜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姐姐居然在眼睛亮亮、脸颊红红地看着男人换纱布?!
“你、给、我、转、过、去!”姜杨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对着姜桃道。
第8章
美色当前,姜桃本来是准备再偷看一次的,没想到人原主儿都没说什么,倒教姜杨给抓了个正着。
这委实有些丢脸。
姜桃立刻转了过去,还不忘小声争辩道:“我又没干啥,这么凶做什么?”
别看姜杨人瘦瘦弱弱的,这嗓门可着实不小。从他进来嗓门就没放低过,姜桃被他吼得耳朵都发疼了。
这还有外人在呢,她是姐姐,也是要面子的好不好?
不过想到姜杨那冻得泛着病态红晕的瘦削脸庞,姜桃依旧还是半点儿脾气也撒不出。
等沈时恩换好纱布,拢好了衣襟,姜杨把他换下来的布条一并都拿在了手里。
姜桃以为他要给自己的,没想到姜杨直接把破衬裙扔进了火堆里。
“多可惜啊。”姜桃肉疼,“当抹布使也成啊,就这么烧了。”
姜杨恨铁不成钢地道:“一条破裙子可惜什么?”
看到姜桃依旧一脸心疼地看着火堆,姜杨无奈道:“下回我再给你买条新的成不?瞧瞧你这……”
瞧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
因为今天骂过姜桃太多次了,姜杨也就没接着说下去了,意思表达出来了就成。
“先不说裙子的事儿了,我有好多话想问你,你不是说一会儿就要下山,咱们抓紧说会儿话。”
“谁和你有话说?”说是这么说,姜杨还是在火堆边上坐了下来。
姜桃拿着一个鸡腿啃,又把油纸包递给姜杨,姜杨说不吃,她就边吃边问他:“家里怎么样?”
姜杨并不怎么会和人聊家常,不过姜桃问了,他想了想还是道:“还有几日就过年了,我和大堂兄今日才放了年假,奶奶正在家里张罗着炸丸子,办年货,大伯娘和二伯娘今日去了镇子上赶集……”
姜桃听着,笑容不由浓了几分。这小子,今日才放了假就特特来给她送东西了,偏还死鸭子嘴硬说什么顺便来的!
不过这些也不是姜桃想听的,她又不关心姜家其他人,于是便接着问他道:“小阿霖呢,他怎么样了?我被送上来的时候他可担心了,回去后他乖不乖?有没有按时吃饭和睡觉?”
姜杨的眼神黯了黯,果然,他这姐姐最关心的还是姜霖。不过他也习惯了,他们三人虽然都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但自小他就是在爷奶身边长大的,虽然同住一个屋檐,爷奶的屋子离他爹娘住的屋子过去也不过几步路,但是不在一起吃,一起住,感情总是不同的。
好在,他已经习惯了。
“阿霖还好,我回家的时候见他还是那么胖。而且他素来怕我,有事也不会和我说。你要实在不放心……”姜杨凝眉沉思,一时间还真没想到能有什么办法。爷奶虽然疼爱他胜过其他孩子,但到底还是把他当孩子看。像姜桃在父母葬礼之后没多久就病了,他们把她送到庙里来这些事儿,就没想过同他商量和知会,他也是今日回了家才知道的。
姜桃见他为难,便笑道:“我确实不放心阿霖,不过现在却是不担心了。”她顿了顿,才接着道:“这不是你放了年假吗,有你在家里,肯定能看顾好弟弟的。”
姜杨看着虽然年纪不大,但除了误会她和那男人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略显冲动,其他的说话和行事都颇为稳重,有他看着,姜桃当然不担心了。
“你让我看顾他?”
“你们是亲兄弟,这有什么不对吗?”
姜杨忽然笑了起来,眼睛都变得亮了一些,他轻声道:“确实没有什么不对。”
姜桃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心情好转,只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这孩子还真是笑起来好看,小小年纪就老是板着脸可不好。
说着话,外头的雪停了,姜桃见了便催促道:“快趁着雪停了下山去吧。等回去了,你跟奶要一碗姜汤,热辣辣的喝了,裹着被子睡上一觉。明天早上要是身上不爽利,立刻找大夫来瞧。你身子本就不好,大雪天跑这一趟委实让人不放心……”
起先姜杨听她赶自己走,面色就沉了沉,后头听到她的絮叨,唇角便不由自主地弯了弯。
这种絮叨,好像只有奶奶会对他这样。他亲爹亲娘对他,反倒是小心翼翼过了头,从来不和他这么说的。他姐姐就更不用说了,从前眼里只有姜霖那么一个弟弟,见了他就掉头走。
现在她这般,也不枉费他特特过来一遭。
“知道了,我又不是五六岁的小阿霖,还用你操心吗?”
姜杨确实是要立刻走的,天黑了他不回去,奶奶担心不说,两个伯娘还要说嘴。若是被他们知道自己是上山来了,只怕还要记怪到他姐姐头上。
只是……姜杨的视线落到了沈时恩身上,把姜桃和一个陌生男人放在一处,他实在不能不担心。
姜桃见了,拉了拉他的衣袖,凑到他耳边小声道:“这公子真的是好人,先不说他救我在先,就说你来之后误会他了,把他当登徒浪子一般,他也不见半分生气,哪里就像歹人了?”
姜杨把她的手拉开,拿了包裹里的一份糕点到了沈时恩身边。
“方才晚生误会了公子,小小心意,还望公子见谅。”
沈时恩还是面色平淡地道:“无妨,客气。”
姜杨像没察觉到他的疏离似的,将糕点往他旁边一放,一屁股坐到了沈时恩身边,打开了话匣子。
“不知道公子姓什么,叫什么,从哪里来,为何会受伤,又为何出现在这三霄娘娘庙里?”
得,这小管家公还是不放心,开始查户口了。
姜桃走到他身后刚要劝阻,被姜杨凉凉的一个白眼给瞪住了。
她没办法,只好连忙对着沈时恩做了个抱拳告饶的手势,求他千万见谅则个。
沈时恩冷不丁地被人当成犯人盘查,心情自然不会很好,可是当他看见姜桃这求饶的模样,不由便想起了从前长姐身边养的一只小狮子狗,那惯是个会讨人喜欢的小家伙,每当它调皮捣蛋做了错事,长姐要教训它的时候,它就一脸讨好地后腿直立站起,两条粗胖的小前腿一个劲儿地作揖求饶。这叫人如何能狠的下心责罚它?连沈时恩见了,都帮着它求过好几回情。
是以,沈时恩并不见怪,好脾气地道:“我姓沈,唤我沈二便可,祖籍是京城人士,因家中遭难,被发配到白山采石场为苦役。至于为何出现在这里,则颇为曲折,三言二语解释不清,总之就是受了些伤,怕家人担心,便在此养伤,至多耽搁一夜,明早便会离开。”
白山采石场离村子不过小两刻钟的脚程,倒也不算远。虽然那里被发配的苦役都是戴罪之身,但大多都是受主家牵连的普通人,本身并没有犯过什么大罪。真要是那等穷凶极恶、罪大恶极的,也不会发配到村落城镇聚集之地,都是去极南极北的苦厄之地。
也因为这层原因,采石场的苦役并不受到本地人的歧视,甚至还有在这里成家扎根的。
姜杨听后,还算心安了一些。既然是采石场的苦役,若是他真敢有什么不规矩的,自己也知道去哪里寻他。
“不知道沈二公子是犯了何罪……”
“姜杨!”眼看着这小子越问越隐私,姜桃立刻出声打断了他。
姜杨也自觉失言,轻咳一声,站起身对着沈时恩又是作了一揖,“晚生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