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绣庄隶属楚家,楚家富甲天下,名下产业不计其数。楚鹤荣是家受宠的幺子,在他十五岁生辰的时候,这芙蓉绣庄就被楚家当家做主的老太太送给了他。别看这少东家脾气火爆,炸药桶似的,点就着,其实心肠倒也不坏。不然也不会每次来查账都知道这城里的分店不怎么盈利,都只是嘴上骂骂,却也没有辞退伙计或者干脆换了他这个掌柜,连店内众人的月钱都没有削减过回。
而且年掌柜也心虚,因为说起来楚鹤荣弄丢了年礼、需要临时找其他东西来凑数这事儿,也有他的责任。
前段日子楚鹤荣费了好大功夫,从关外弄来了头雪虎。那雪虎世间罕见,能通人性,普通白虎根本不能和其相提并论。而且更难得的是,那还是头怀着孕的母老虎。
楚鹤荣带人马不停蹄地从关外赶回,途径这里便再此休整,顺便查账。
当时楚鹤荣心情大好,对着年掌柜还道这雪虎虽然可贵,但最宝贵的还是他肚子里的那头小老虎。传闻这罕见雪虎幼时个头娇小,毛白胜雪,如猫儿样讨喜,长大些后才会现出花纹,从像小猫儿的模样转为完全的老虎样,变得威风凛凛,睥睨山林。这样可贵的珍玩异兽,定然能讨得他祖母的喜欢。免得府其他兄弟老笑话他不擅经营,事无成,芙蓉绣坊偌大的个招牌,到他手里就开始连年没有盈余。
年掌柜看他高兴,陪着他多喝了两壶酒。
没想到当夜那雪虎就发动生产了,下头的人喊醒了年掌柜,却喊不醒醉酒的楚鹤荣。
年掌柜也不敢让人用冷水泼他,只能指挥着下头的人帮着接生。
可这自古只有给人接生的,谁给老虎接过生?谁又敢给老虎接生?
年掌柜和下头的人都急的乱成团,冷不防那母虎居然撞开了牢笼,趁着夜色就往外奔去。
时值宵禁,路上没有行人,倒也没有发生什么伤人的惨案,可年掌柜带人路追去,却看那雪虎竟能如猫儿爬树样,轻而易举地爬上了小城里并不算高的城墙,就此遁去踪影了。
他们可没有办法爬过城墙,只得空手而回,等着天亮再做其他打算。
第二天大早,楚鹤荣酒醒了,听说自己的年礼丢了,立刻带着人往城外去追。
追查了天夜,他们在山上找到了那只因长时间绝食而形销骨立、又生产过后的虚弱母虎。可那母虎运回来没两天就断了气,那小老虎更是不翼而飞,再不见半点踪影。
楚鹤荣这才没了办法,得重新想办法弄年礼,于是才有了年掌柜让姜桃做桌屏这遭。
后头桌屏装裱好了,楚鹤荣也没多瞧,让小厮收了起来就往京城赶去。
回程的路上至少要九天,他这趟回去肯定就是赶不上除夕了。但没有办法,他弄丢了年礼,如何敢回府呢?
他在这小城里找了堆礼物来凑数,让年掌柜准备的桌屏只是其样。所以虽然已经知道年掌柜找了那么个小姑娘来绣,楚鹤荣倒也没有真的上心、动怒。
而且苏大家是他家老太太的至交好友,数年前痛失爱徒之后就住在他们府。年掌柜就是找再厉害的绣娘,都不可能瞒过苏大家的眼睛,他不过是再凑盏,成个讨意头的双数罢了。
第26章
年掌柜前脚送走了楚鹤荣,后脚就迎到了位贵客。
县令夫人带着丫鬟亲自来买东西了。
年掌柜连忙去招待,问她今日想买什么。
县令夫人黄氏就说要买条和自己衣裙相衬的帕子。
因为前头自家少东家说话冒犯了姜桃,年掌柜便给她推荐了姜桃送来的那套绣帕,想着若是能把她的帕子卖给官家太太,也算是给她攒些名声,以后收她的绣品的时候也能给她提提价。
不过年掌柜也知道黄氏不懂看什么绣技,喜欢的素来是那等料子上乘、花团锦簇的东西,说的直白点,就是要显得气派阔绰,越富贵越好。姜桃送来的帕子绣工虽好,但用料却普通,多半是入不了她的眼的。
年掌柜的推荐也没抱希望,没想到黄氏还真就相了,说这套帕子看着素净又有质感,很不错。价钱都没问,选了其条红梅傲雪图案的放在身上,其余的便让年掌柜给她包起来。
年掌柜心里纳闷,面上倒也没显,收了两银子,恭敬地把她送出了店。
黄氏出了绣庄就坐上了自家马车,招呼着车夫赶车。
马车上还有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是县令家的长子秦子玉。
秦子玉此时正懒洋洋地抱着双手靠在引枕上假寐,听到了响动就不悦地嘟囔道:“娘自己还说今天去卫先生家拜访很重要呢,怎么快到了还要去买条帕子,而且还非得自己亲自去?”
黄氏就无奈道:“那卫夫人最是讲究礼数的,上回说我穿着太过富贵扎眼,他们小门小户招待不起我这样的官太太,连盏茶都没让我吃就让丫鬟送客了。今日我特特换了身素净的,再亲去选了条普通的帕子……儿啊,我这么做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
他们说的卫家是刚搬回本地的。当家的卫老太爷是先帝时期的两榜进士,官拜内阁。后头卫老太爷退下后,其独子也很是本事,高榜眼,入职翰林院。
数月前老太爷病重,卫大人至纯至孝,上奏辞官,说想带着老父回故乡过最后段日子,落叶归根。
当今念他片纯孝之心,便允了他们归乡。
如今卫家虽然成了白身,但卫老太爷在朝堂上门生众多,在这小城里依旧是排的上号的人物。
秦县令下了很多功夫才和卫家拉上了关系,想把自家长子拜入卫先生门下。
然而上次黄氏带着儿子拜访,却因为穿着打扮让卫夫人不喜,直接被‘请’了出门。
这回再上门,黄氏在穿着打扮上可是下了番苦功夫,既要显得内敛低调,又不能跌了自己的身份。
秦子玉听她通唠叨,便不耐烦地道:“要我说,上回就是卫夫人给娘的下马威罢了。卫先生若是不收我为学生,还能收谁?”
黄氏说你可不许这么自大,你先前不是说学塾里有个很聪明的农家子,深得你们先生喜欢吗?卫老太爷就是寒门出身的,卫家可不会嫌弃学生的门第低,别到时候你这官家少爷被那农家子比下去了!
“娘说的是姜杨啊,”秦子玉不以为意地嗤笑声,“他家烂摊子的事儿,姐姐还是个克死双亲的扫把星。就算卫先生真不在乎这些,那小子身上带孝呢,三年后才能下场。卫家收学生,总不能是为了做善事?终归还是要培植势力,为自家晚辈铺路。等那小子三年从县试开始考,不知道多少年才能熬成秀才、举人,难不成还他还真是天纵奇才,来个连三元、六元的?想也知道不可能,卫家没那么傻,去扶持这样个人。”
黄氏也不是真就觉得随便什么农家子就能比过自家儿子,况且这卫家收学生的事,那等平头百姓连消息都收不到呢,她不过是为了给自家儿子提个醒,让他警醒些罢了。
“总之你得好好把握这次机会,这可是我和你爹豁出去面子里子为你争取来的。”
母子两个说着话,马车就到了卫家老宅。
卫家的宅子就是普通两进的小院,都没有县令府邸的半大。
但卫家上下不论是装潢布置,还是下人的行动举止都透出股雅致的书卷气。
黄氏带着儿子在下人的引领下路到了后院。
卫夫人已经备好了茶点,招呼着他们坐下说话。
因为有过前头的前车之鉴,黄氏颇为拘谨,唯恐热了卫夫人不快,坐下后也不敢主动开口说话。
卫夫人端着茶盏也在想怎么和黄氏找话题。
上回她虽然不留情面地把黄氏请了出去,但黄氏到底是县令夫人,他们卫家现在已经蛰伏下来,强龙不压地头蛇,连卫大人私下都叮嘱她说下回还是要给黄氏留些面子,两家不能交恶。
可是卫夫人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和黄氏这富商女儿出身的实在是没什么话题可说,难不成问她最近读了书,做了什么女红?
哦,对女红!
卫夫人将黄氏上下打量,笑着道:“夫人今日打扮的素净,手上这条帕子配的更是相得益彰。”
黄氏听了便立刻将帕子放到桌上,道:“上回听了卫夫人的话,我也觉得从前的打扮招摇了些,便特换了风格。”
卫夫人边同她寒暄,心里还是不大热络,尤其是想到上回黄氏那穿金戴银的招摇模样,不似个七品县令夫人,比京城勋贵家的太太还显得阔绰,她看着觉得扎眼,黄氏还当她多看了两眼是喜欢上了她的首饰,非要摘下手腕上拇指粗的金镯子送给她,她说不要,黄氏还当她是不好意思,非要把金手镯往她手上套,这才把她惹怒了,气之下送了客。
今遭这帕子,黄氏不会又要巴巴地送给她吧?
还好黄氏只是让她看,没说要送她。倒也不是她改了送礼的想法,而是她知道这帕子的价格,套两,这条才折合二两银子,如何能送的出手?没得提出来让人笑话。
见她没提,卫夫人的面色和缓了些,这才开始看起桌上的帕子。
帕子的用料普通,不说官宦人家,就是普通人家都用得起的。但是绣的图案却很是别致,支傲雪红梅颇有风骨,枝头喜鹊纤毛毕现,栩栩如生。绣工好,意境更是难得,让人见之心喜,都忘了这绣样不过是用了最普通的针法。
“绣的真是不错。”卫夫人真心实意地夸赞着,又问她:“这是卫夫人在外头买的,还是自家绣娘绣的?”
黄氏虽然人莽撞,倒也不蠢,立刻顺杆往上爬道:“是我相熟的绣娘绣的,虽然不是我自家的,但因为相熟,要她两件绣品也不是难事儿。”
卫夫人便点头道:“初初回乡,处处不便。若是有机会,我倒是想寻这绣娘为我家做些东西。”
黄氏道这有何不可,下回就把人道捎来。
有了这事儿,卫夫人倒是能和黄氏说上话了,两人谈谈自己喜欢的绣样,年前家里要做的准备,竟说了快两刻钟的话。
两刻钟之后卫夫人说卫大人看样子今遭是又不回家用午饭了,请黄氏先带着儿子回去。
黄氏虽然肚子里没有二两墨水,却也知道人都清高,也没指望这趟两趟的就能把儿子送到卫先生跟前,便就此告辞。
出了卫家老宅,秦子玉就不悦地嘟囔:“这卫家真是油盐不进的,上回屁股都没坐热,就把我们赶了出来,这次娘倒是和卫夫人说上话了,却只扯女子后宅的小事,我这什么时候能拜上师?”
黄氏说你别急,这次来不是比上次顺利多了,下回娘把那绣娘带上,讨了卫夫人的欢心,你这拜师的事情不就有了眉目?
后头黄氏就直奔芙蓉绣庄,跟年掌柜打听这个绣帕子的绣娘。
年掌柜也犯了难,说这帕子是他收上来的,那绣娘看着面生,不是这城里人,他也不知道对方家住何方。
眼看着黄氏要急,年掌柜又说对方在他这里买了料子和绣线,说上元节前还要再来送绣品的。
黄氏这才平复了心情,叮嘱年掌柜到时候千万要给她递个信,她有事要用到那绣娘,不拘对方要什么多少银钱都得先把人安抚住。
年掌柜连声应是,亲自把黄氏送出了绣庄。
等人走了,年掌柜心里还犯嘀咕呢,那小姑娘说她的绣技是梦仙人所授,他起先还不信呢。可这县官夫人反常态地买了她的帕子不说,现在竟副如获至宝的模样指定要见她……这玄乎的,让他都觉得或许是自己托大了,或许对方真的就是神明眷顾的贵人。
…………
而这些,贵人姜桃还不知情。
她揣着十两银子出了芙蓉绣庄之后就去置办年货了。
首先是要给两个弟弟人做身保暖的新衣裳,但是她虽然会刺绣,却没做过量体裁衣的活计,便去了成衣铺子给他们人买了件。
接着就是吃食了,守孝期间他们吃不得大荤,她倒是无所谓,但是两个弟弟个身体底子不如常人,个才五六岁大,真要是几年不吃荤腥人肯定是熬不住的。所以她去买了两根不带肉的大骨头,想着到时候熬汤给他们喝,多少补点是点。当然鸡蛋也不能少,还得再买篮子。
还有雪团儿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虽然不能让这小家伙顿顿吃肉,但多少也得吃些。姜桃在买鸡蛋的时候买了筐小鸡,想着养大些也能给它打打牙祭。
其后就是姜杨要用的笔墨,小姜霖嘴馋的饴糖糕点之类的,姐弟三人日常要吃的米面等等,姜桃越买越多,最后雇了个挑夫帮她挑东西。
不过虽然看着东西多,其实小城里的东西价格低廉。像冬日里的那种贵价洞子货,姜桃也没舍得买。还有她想给姜杨买的补药,价格也不低,也只能等她下次再来买。所以加上挑夫的辛苦钱,姜桃共也就花了二两半。
还剩下七两半,其二两要让姜杨去换上欠款,五两攒着做束脩,剩下的散钱交给老太爷老太太做生活费。
她可以给自己放几天年假,然后要接着绣东西来卖,再挣个五两便能轻松些了。她上回在绣庄里买的料子绣线就花了二两,也算是下了重本,卖个七两总不是难事。
姜桃边思考着,边和挑夫搭上了牛车,回到槐树村的时候也不过辰时。
刚走到村口,姜桃就见到了在候着的姜杨。
姜桃笑起来,等走近了看到他脸颊冻得通红,也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少时候,她就止住笑,蹙眉道:“你前两天才晕了回,怎么这大冷天的就在外头等我?这冻病了可怎么办?”
偏姜杨还嘴硬道:“谁在外头等你了?我就是在屋里看书累了,出来透透气,正好遇见你罢了。”
姜桃也懒得同他掰扯,拉着他就回家。
和之前姜杨从山上拿回他给姜桃买的东西、还有和姜桃第次卖完绣品买东西样,两人都很默契地没走姜家正门,从后门把东西都放了进去。
姜桃同挑夫道了谢,把人送出了门。
正准备回屋的时候,他看到个高挑的男子身影在自家厢房门口鬼鬼祟祟的。
她往前走了两步,那男子下转了过来,姜桃认出这是大房的姜柏。
姜桃喊了他声大堂兄,姜柏猛然被她这么喊,脸上浮现出了丝不自然的神色,道:“阿桃起的真早。”
姜桃没怎么和他打过交道,但是原身的记忆里却是不怎么待见这个大堂兄的——他跟着原身的爹念书,念了好些年也没有半点功名,但却养出了自命清高的性子,每回回家都不和堂兄弟姐妹的说话,就算说上几句也很是不耐烦。而且对原身的爹也不是很恭敬,隐隐地透出股‘我考不上功名不是我没本事,而是你不会教学生’的怨念。
所以姜桃也没给他什么好脸色,淡淡地说:“大堂兄起的也早,不知道大堂兄在这儿做什么?”
三房共三间屋子,间是原身爹娘带着小姜霖起住的主屋,另间是姜桃住的厢房,还有就是这间上了锁的,原身她爹的书房。
姜柏说没做什么,看书看累了走到这里散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