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颇为感慨:“窈窈,娘这么多年的恶气总算是出掉了,她们再怎么钻营招摇,也永远没法翻身踩到你的头上。”
进了主院,跨过门槛,她身形突然一晃,差点没站稳。
姜舒窈连忙搀扶着她坐到椅子上:“娘,你怎么了?”
襄阳伯夫人缓过了这阵,摆摆手道:“不妨事。”
旁边嬷嬷上前解释:“夫人这几日食欲不振,从小姐出嫁到现在,只食了两三碗素粥。”
姜舒窈知晓她胃口不太好,也没想到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她担忧地望着襄阳伯夫人,这眼神让襄阳伯夫人心口一暖,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窈窈,母亲这一辈子也没吃过什么苦头,娘家富裕,祖辈世代积累的财富无论怎么挥霍这辈子也挥霍不完,我时常睡不着便胡思乱想着,偌大的家业是否有败空的一天。当然,这事万不会发生的,我在经商方面颇有些天份,钱财累积的越来也多……”
姜舒窈:……
“哎,我只得你这一个宝贝闺女。钱财,你是不用担忧;权势,有你姨母表弟撑着,好吧,你爹那个混蛋也勉强算上,我最操心的便是你的婚姻了。如今见你嫁得好,我也放心了。”襄阳伯夫人语气愈发温柔,“娘的身子骨越来越不好了……”
姜舒窈的心又揪了起来。
此时,有丫鬟匆匆过来,绕到嬷嬷身旁说了什么,嬷嬷上前打断了襄阳伯夫人的话,附耳说了几句。
“身子骨越来越不好”的襄阳伯夫人一甩刚才那副病弱的模样,手掌狠狠一拍,桌上的茶盘果盘糕点盘齐齐腾飞,又“哐”地落下。
“好啊,这群没皮没脸的东西还敢来招惹我,看我不撕下她们一层皮来!”她猛地站起来,中气十足地吼道,无视蹲在她身前的姜舒窈,领着一堆丫鬟婆子就冲了出去。
等姜舒窈反应过来,院子里早没了她们的身影。
“小姐?”白芷见姜舒窈僵在原地久不动弹,轻轻唤了一声。
姜舒窈回神,哭笑不得,无奈地摇摇头:“走吧,去厨房。”
白芷眨眨眼:“啊?”
“母亲最近食欲不振,我能做的只有为她做几道开胃菜,其余方面……”想到襄阳伯夫人刚才气势汹汹的模样,她还真插不上手。
白芷点头,跟着她到了大厨房,早有丫鬟把茱萸油抱了过来。
姜舒窈迅速扫了一下厨房里的食材,定了两道川菜,袖子一挽,开始做菜。
周遭众人胆战心惊,围着她不知所措。
“愣着干嘛,干活呀。”姜舒窈道。
厨房里又恢复了平素的热闹,只是无数的目光时不时向姜舒窈扫来,生怕她一不小心就把厨房给拆了。
本朝开国皇帝能力极强,兴修水利,改革商业,开通航运,推行科举……然而,这位大佬却不是位重口欲的人,开国前烹饪方式还停留在水煮菜,开国后大佬也只是顺手发明了铁锅炒菜而已。他本人饮食清淡,也就导致时下菜品多偏清淡鲜香。
姜舒窈比不上大厨的手艺,但见多识广,即使每日变换花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可以不重样。
众人看她手法利落,无不惊愕疑惑,待到大料入锅煸炒,厨房里腾起层次丰富的辣味时,众人也顾不得规矩了,纷纷交头接耳切切私语。
虽然这次宴客加主人只有四人,但菜品依旧丰富精美,襄阳伯夫人把后院一堆糟心的人收拾完以后正碰上跟着上菜丫鬟们往堂屋里走的姜舒窈。
“你身上是什么味?”她刚刚靠近,就闻到姜舒窈身上淡淡的麻辣味,忍不住皱眉。
姜舒窈见她又想说教,连忙抱住她的胳膊:“娘,你不是说最近胃口不好嘛,女儿就去厨房为您做了两道菜。”
“窈窈,你有心了。”襄阳伯夫人语气瞬间温柔了不少,“有你这份心意,娘今日吃什么都香。”
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襄阳伯夫人虽然感动,但到了屋内第一件事就是吩咐上菜丫鬟:“把小姐做的菜摆在老爷跟前。”
襄阳伯正在和谢珣谈北地风貌,耳朵听了这一句,眉头一跳,转头看向襄阳伯夫人。
襄阳伯夫人在谢珣面前断不会下了姜舒窈面子:“窈窈知道我今日胃口不佳,便特意下厨做了两道菜,孝心可嘉。”
襄阳伯干笑了两声,转头对谢珣道:“哈哈,窈窈一向贤惠孝顺。”
谢珣面色不变,点头附和。
襄阳伯话已出口,哪怕姜舒窈做的是毒药,他也得挑上两筷子并附上称赞。
丫鬟鱼贯而入,摆盘揭盖,一番动作行云流水。
摆在襄阳伯面前的菜盘被揭开盖子,一股陌生的浓郁麻辣鲜香味瞬间弥漫开来,霸道的麻辣味让人下意识吞咽唾沫。
姜舒窈开口介绍:“这道是麻婆豆腐,这道是水煮鱼片。”
麻婆豆腐八个字,麻辣酥香鲜烫嫩整。大小均匀的豆腐丁堆砌在一起,酱汁色泽红亮,葱段点缀其间,中央一圈铺着花椒碎、蒜末、葱花,装盘后用淋上热油,哗啦啦一声,麻辣蒜香充分激发了出来。
水煮鱼片用深口磁盘装盛,表面浮着一层鲜亮的红油,颜色清透,下面扑满了嫩白的鱼肉,上方点缀着星星点点翠绿的葱花,光是强烈的颜色对比就叫人食欲大开。
“爹,你尝尝?”姜舒窈期待地看着襄阳伯。
无论如何,色香味三者中前两者都能算上上品,襄阳伯用筷子挑了一片鱼片,滑嫩的鱼片裹着汤汁,落入白瓷碗,微微荡了一下,弹性十足。
甫一入口,鲜麻微辣的味道就席卷而来,全然没有鱼的腥味,独特的鲜味却翻了倍,滚烫的鱼片加剧了麻味,从舌尖到喉咙,泛起一线热意。
只见襄阳伯二话不说,又连续挑了好几片放入口中,过足了瘾后才痛苦地吐出一个词:“很好。”
第6章
襄阳伯夫人心里把老混蛋骂了一通,装模作样的本事确实是不错,但那短短的两个字是什么意思,怎么着也得多说几个字吧,平日里哄小妾的本领死哪去了。
她连忙打破这局面,笑道:“都动筷吧。”
眼角余光扫到襄阳伯又动筷去挑那水煮鱼片,不免疑惑,这老东西什么时候这么宠窈窈,这次为她抬脸面未免也牺牲太多了点。
不过高门贵女也并不需要擅厨艺,孝心尽到了就够了。
她舀了一勺羊肉羹,肉糜炖的很烂,入口即化,但回味里的膻味始终去不了。又赶忙挑了一筷子醋渍芹菜压味,只吃了两口,就没甚胃口了。
姜舒窈适时为她乘上一碗竹荪鲜鲍鸡汤:“娘,这鸡汤用柴火慢炖了很久,面上都煨出了薄薄一层油来,鲜得我舌头都要吞了,你尝尝。”
她这般劝,襄阳伯夫人即使没胃口也不推辞,喝了一口,确实是花心思炖煮的鸡汤,鲜味十足,但她喝惯了,总觉得嘴里没滋没味的。
“爹。”姜舒窈又给襄阳盛了碗鸡汤,扮起孝顺的女儿十分得心应手。
襄阳伯吃得过瘾,额头上已冒起了细细密密一层薄汗,舌头微麻,尝过了刺激的鲜辣味儿就停不下来了。
“喝什么汤,来人,拿酒来!”
襄阳伯夫人总算察觉不对劲儿了,往两盘色泽鲜艳的菜上瞄了几眼,姜舒窈立马狗腿地用公用调羹为她舀了一勺麻婆豆腐。
豆腐鲜嫩,裹满了棕红的酱汁,搭配着在晶莹的白米饭,倒确实让人好奇豆腐的滋味儿了。
她夹起混合着麻婆豆腐的米饭,放入口中。
第一反应是烫,芡汁很好保留了豆腐的热度,使得麻味更好地发挥。或许那不是烫,而是麻,鲜香重麻的口味唤醒了味蕾,饱满香软的精米饭配合着入口即化的嫩豆腐,口感丰富,直到吞咽下去口中还留有回味无穷的鲜麻。
她诧异地望向姜舒窈,见她满眼笑意,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知女莫若母,定是这丫头在哪找来的大厨,谎称是自己下厨做的,倒是学聪明了不少。
她抬头看谢珣,正准备说几句“小女手艺不佳”等谦词,却见谢珣面前的白米饭已经下去了半碗!
再看襄阳伯那筷子使得利索,不停地往水煮鱼片里面捞,吃得满脸通红。
她的话噎在了喉咙,管不了那么多了,赶紧先往碗里多舀几勺麻婆豆腐。
搅拌搅拌大口吞下,更加美味了,浑然忘了刚才自己还胃口不佳。
谢珣的饭碗很快见底了,他用饭的姿势始终维持清雅得体,丝毫不像狼吞虎咽的襄阳伯,所以等他吃完了也没人发现他用饭太快,失了风度。
他扫了眼快要被扫荡干净的菜,微微皱眉,收回目光,静坐等待襄阳伯用完。
他本就生得俊美,气质清冷疏离,此时微微皱眉,那俊逸冷漠感更重了几番,惹得周围站立侍奉的丫鬟们纷纷偷瞄。
不知道这样谪仙般的姑爷是在为何事苦恼。
“谪仙般的姑爷”眼神往汤盅飘了一下,好麻好辣,好想喝一杯清茶……
贵人用饭讲究八分饱,但今日几人都吃得很撑,姜舒窈又露出那副懒散没骨头的模样。
两人拜别襄阳伯夫妇回府,午后日光正好,晒在身上暖洋洋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谢珣走在她身旁瞄见她那模样,忍不住嫌弃,但还是被她拖慢了脚步,在和煦的日光下慢吞吞地往府外走。
“刚才那两道菜真是你做的?”谢珣踱着步子,问道。
姜舒窈漫不经心应了一声:“嗯。”
谢珣余下的话又咽了回去,懊悔刚才自己找姜舒窈搭话,真是被太阳晒昏了脑子。
他加快步伐,很快甩开姜舒窈一大截。
姜舒窈看着他的背影,嘟囔道:“莫名其妙。”
襄阳伯府和谢国公府距离不远,马车摇摇晃晃往回行驶,姜舒窈揭开帘子一角耷拉着脑袋往外瞧,谢珣本就对她不抱要求,见状也懒得制止。
一路上除了各家府邸没什么看头,姜舒窈刚刚准备放下帘子,就见前头驶来一辆木板车,拐角往一家府邸后门去了。
她见着什么都新奇,问道:“这是什么?”
白芷不太清楚,倒是坐在马车前头的小厮答道:“回夫人的话,这是西市胡人商铺来送羊乳了。”
“羊乳?”姜舒窈眼前一亮,“可有牛乳?”
“回夫人的话,牛乳是有的,只是价贵,府上四少爷平日就会饮些牛乳。”
本朝太祖皇帝改革工商,中原与胡地互通往来,使得乳制品更早地传入了中原。
在唐代,奶酪等乳酪制品是唐代边疆少数民族朝贡唐朝皇室的贡品,有药学家还将牛乳列为了滋补食品。
有书曾记载,“从牛出乳,从乳出酪,从酪出生酥,从生酥出熟酥,从熟酥出醍醐,醍醐最上”,中国古人的智慧是无穷的,这个时候他们就已经了解到如何制作酥油醍醐等精制奶油了,更别说奶粉、奶酪、干酪、奶干、发酵奶酪等乳制品的制作方法。事实上,中国的无菌发酵奶粉技术比国外可早了一千两百多年。
别说乳制品,光说牛奶就可以制作出很多简单又美味的甜品。
比如说现代年轻人最爱的奶茶,茶的种类多种多样,有红茶、绿茶、乌龙茶等,夏日加冰淇淋,冬日配奶盖芋圆,一口下去幸福感爆棚。
姜舒窈立马吩咐白芷:“我也要牛乳!”又想到甜品必备的奶油,细细描述了一番,让白芷去胡人商铺问询。
白芷自然点头应是。
马车到了谢国公府,心情雀跃的姜舒窈不用脚凳,裙子一拎大大咧咧地跳了下来。
谢珣见她和在襄阳伯府判若两人,忍不住朝她多看了几眼,然后就见到她身后正巧回府的大房长子谢晔和二房长子谢晧。
他脸色一僵,姜舒窈在两个侄子面前丢脸,他总是有些难堪的。
谢晔和谢晧也有些尴尬,上前见礼:“三叔,三叔母。”
见礼后瞧见姜舒窈今日打扮怪异,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一看就僵住了。他们猛然想起了前年春日游湖,姜舒窈也做这般打扮,和一干小姐妹偷看诗文社少年郎,闹出一桩大糗事,当时他俩也在被调戏的队伍里面。
两人对视一眼,赶忙撤离,心中对三叔更加同情了几分。
谢珣光看他们的脸色就能猜到他们所想,神色更冷了。
姜舒窈完全不知,匆忙往府里走:“脸上敷着粉太难受了,赶快洗脸赶快洗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