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珣居然有种被猜到心中念头的恐慌感,连忙把眼神移开:“尚未。”
姜舒窈客气地问:“那你跟我们一起吗?”谢珣那一脸嫌弃的模样,一看就是不愿意的,她问的时候就知道了答案。
却不料谢珣沉默了几秒,突然道:“好。”
姜舒窈猛地抬头,吃惊地瞪着他。
谢珣也没想到自己怎么就吐出了这个“好”字,心里后悔万分,面上还要强装淡定,掀袍坐下。
他抬手,立刻有人上前摆碗伺候。
姜舒窈见他连吃饭都是一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模样,默默腹诽,这吃什么米线啊,喝露水算了呗。
白芍见姜舒窈做过一次,焯米线不需要什么手艺,看一眼就会,她很快就把谢珣的那份端了上来。
砂锅放在面前,鲜香的味道更浓烈,汤底清澈透亮,汤面上覆盖着一层黄灿灿的油脂,白米线浸在汤中,光是看一眼,就能想象到鲜甜清香的滋味儿。
谢珣动筷,姜舒窈忍不住提醒:“小心烫。”
谢珣微愣。
若是把谢珣当成自己的丈夫来看,姜舒窈必然是会感到尴尬的,而此时她把他当做一个普通食客,态度就无比自然了。
要知道吃货之间是很友善的,一般有生客问隔壁桌“你这是吃的什么,好吃吗?”,大多数食客都会热情解答并推荐菜单的。
今天谢昭谢曜极度捧场,取悦了她这个做饭的人,所以再为谢珣介绍时,她态度热情爽朗。
“先放入荤菜,再放素菜。”她讲解道。
谢珣点头。
姜舒窈看他一副优雅清冷的模样,实在是心焦,干脆往他那边移了一点,顺手给他利落地倒入一枚生鸡蛋。
接着麻利地为他用公筷夹入生肉片、生鱼片、鸡肉片、腰花、肚片等肉食。
她一边夹一边问:“这个吃吗?这个呢?这个不忌口吧?这个很好吃的,尝一尝?”
谢珣被她倒豆子似的语速砸得头晕,不管吃不吃这些肉食,都随她去了。
她又为他夹入嫩韭菜、菠菜、生菜丝、萝卜丝等素菜,只垫了个底的砂锅很快就堆了起来,满满一碗,色彩鲜艳却不浓烈,菜色丰富。
“等菜熟了就可以吃了。”姜舒窈期待地看着谢珣,“试试?”活像个过年回家疯狂喂孙子的慈祥老太太。
“多谢。”
谢珣躲开她亮晶晶的目光,十分不自在,甚至有些愧疚。
她果真是为他做了这一大桌子菜,否则怎会如此激动迫切地招待他用膳?而他却在新婚头一天,撇开妻子出门躲避。
看着差不多了,姜舒窈提醒道:“可以吃了。”
谢珣抛开心中的想法,把注意力转到锅中,挑起一筷子米线,里面混杂着各式各样的蔬菜丝,一口咬下去,口感丰富,浓郁鲜美。
滚烫米线带着韧性,软滑可口,既有鸡汤的鲜美味,又掺杂着自身清爽的回甘和米香。
蔬菜刚刚烫熟,鲜脆清甜,比起传统做法来说更为脆嫩,锁住了蔬菜本身原汁原味的清香,也保证了口感。
夹杂在一起一口吞下,倒是能理解为何他们刚才如此狼吞虎咽了。
谢珣十多年的用膳礼仪让他一直保持细嚼慢咽的用饭习惯,还在默默品味时,抬头突然撞见姜舒窈期待的眼神,吓得差点呛住,这才想起她还在等自己的评价。
他匆忙咽下,滚烫的温度让喉咙微疼。
“鲜香可口,别有风味。”
姜舒窈得到好评了,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的“战场”继续扫荡。
如果刚才谢珣给她差评,她一定立马抽走他的砂锅。
谢珣见姜舒窈眼巴巴等着自己的评论后才放心地用膳,突然心软了一下,就算他厌恶她耍手段嫁给自己,但她这份心悦自己的心意确实是真的。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
心中一有事,用膳时就忘了速度。
薄到透光的肉片入口鲜嫩,咸淡合适,滋味醇厚浓郁,混着米线入口,一口接一口,根本停不下来。
等到他身上的薄衫微湿时,砂锅已经见底了。
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吃得这么痛快了。
转头一看,姜舒窈和两个小侄子早已吃撑了,懒洋洋地倚在一旁,一副没骨头的样子。
他从小大到大用饭都是吃到有微微的饱腹感即可,从开没有吃撑过,所以不能理解撑得动不了的姜舒窈。
谢珣忍不住带着训斥的口吻道:“你那是什么坐姿?”
姜舒窈懒洋洋瞟他一眼,不动。
谢珣:......
他转头往周围扫了一圈,没见着有小厮在旁,微微松了口气。
松了口气后又有点疑惑,自己为何担心男人看见姜舒窈这幅没骨头的懒样子,她丢脸也是她自个儿的事啊。
他没有深想,背上的薄汗让他有些恍惚,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吃得这么痛快开心了。
他看着姜舒窈,欲言又止。
复杂的情绪还未翻腾起来,姜舒窈就捂住胃哼哼嚷着撑,谢珣的情绪立马被砸了个七零八落,不忍直视地移开目光。
“给她泡杯山楂茶吧。”他吩咐白芍道。
“不用不用,我散会儿步就好了。”姜舒窈站起来,牵起同样吃撑了的两位小朋友去院子里溜达去了。
谢珣看着她的背影,十分无奈,想不通是怎样的人家才能养出这样的女子。
不过很快他就能明白了。
三朝回门那天,谢珣起了个大早,到达院子时发现姜舒窈并没在屋内。
他正要开口问,姜舒窈抱着个小坛子从小厨房里钻了出来。
谢珣忍不住抽了抽眉脚。
“你为何这身打扮?”
姜舒窈今天这一身要多素净有多素净,脸上扑了厚厚一层白米分,看上去毫无血色,一双倒八眉不伦不类地挂在脸上,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一般,和她那双顾盼生辉张扬明媚的眸子一点儿也不搭。
姜舒窈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有多辣眼睛,高挑起眉,倒八更明显了:“我?今日这身是我特意打扮过的,我娘就喜欢这样的。”
谢珣怎么也是个审美正常才华横溢的年轻人,见到她这样实在是难受,直想掏出帕子把她眉毛给擦了。
姜舒窈才不管他看得难受不难受的,自顾自地抱着小坛子上了马车。
谢珣见她一副很宝贝小坛子的样子,把视线从她的眉毛上移走,好奇道:“这是什么?”
姜舒窈得意道:“这是茱萸油!”
倒八眉更倒了。
谢珣快要忍不住掏帕子了,幸亏姜舒窈先一步动作解救了浑身难受的他。
“你要尝一尝吗?”她抱着小坛子坐过来,白芍很有眼力见地递上一根筷子。
谢珣不想看她脸,胡乱地点了点头。
姜舒窈迫不及待地打开盖子,一股辛辣味瞬间溢满整个马车车厢。
第5章
谢珣没闻过这么刺鼻的“食物”,忍不住怀疑道:“这是吃的?”
“对呀。”姜舒窈得意地点头。
谢珣皱着眉头,十分抗拒,姜舒窈撇嘴,“啪嗒”把盖子合上了。
车内一时无言。
姜舒窈的母亲出身不算显贵,但祖辈正赶上开国皇帝改革商制,一跃成为赫赫有名的富商,又有皇家做靠山,一代比一代富有。
据大丫鬟白芷称,姜夫人胃口一直不太好,身子骨也越来越弱。要想后半辈子过得好,娘家撑腰必不可少,姜舒窈想抱紧襄阳伯夫人大腿,便从饮食方面入口,紧赶慢赶熬制出了这罐茱萸油。
姜夫人倒不是健康方面出了问题,只是当年和襄阳伯后院的莺莺燕燕斗法时在饮食上吃了亏,节制饮食了数年后,胃口就一直不大好了。
作为一个有名的美食博主,姜舒窈曾经出过几期古法美食专题,其中就有专门介绍过茱萸油。在辣椒传入中国前,食茱萸是川菜辣味香料的主要来源之一。
《本草纲目》记,食茱萸“味辛而苦,土人八月采,捣滤取汁,入石灰搅成,名曰艾油,亦曰辣米油。”
要说开胃,川菜绝对是排在前头的。有了茱萸油,配上生姜、花椒,就可以制作出川菜的麻辣味了。
马车摇摇晃晃到了襄阳伯府,谢珣先一步下马车。
襄阳伯夫妇早在门口等候,见到了谢珣均是眼前一亮,又想到这是自己的女婿,两人颇有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和糟蹋了他的愧疚感。
谢珣觉得两人目光有些奇怪,但未做多想,先见礼,随后侧身扶姜舒窈下车。
一回头就愣住了。
只见姜舒窈颤颤巍巍下了车,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踩着脚凳轻飘飘地“飘”了下来。
平眉倒八,眼里水波浮动,上前见礼,声若蚊蝇:“父亲,母亲。”
谢珣一项无波无澜的脸上难得露出错愕的神情。这和车上中气十足说话抱着缸不撒手的姜舒窈是两个人吧。
襄阳伯夫人见状满意地点头,上前扶住她的手:“窈窈……”
襄阳伯见她行事规矩,应该没给襄阳伯府丢脸,便对谢珣笑道:“小女娇纵,望伯渊多多担待。”伯渊是谢珣的字。
谢珣轻咳一下,又恢复了谦谦公子的模样,连忙附和,落后襄阳伯半步入府,几个来回就和襄阳伯相谈甚欢。
姜舒窈在出嫁前也和襄阳伯夫人相处过些时日,一眼就看出她此刻面色不佳,关切道:“娘,你怎么了?”
襄阳伯夫人握着她的手力道加大了几分,终究没能忍住,抱怨道:“你可知道,刚才后院那几个也想凑到前头来迎接你们,这么些年咱们府上闹着也就算了,今日你回门她们还想往跟前凑,真是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那老糊涂东西居然还同意了,若不是我跟他细细辩了一番,恐怕今日就如了她们的愿了。”
她压低了嗓门,但火气上来了,声音还是不够小。襄阳伯听不见,耳力非凡的谢珣确是听得一清二楚。
姜舒窈劝道:“娘,别气了,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放心,我只是受了点气,她们可是一点好也没讨着。”
谢珣听到这些难免尴尬,加快了脚步。襄阳伯府后宅果然是如传闻中的荒唐,襄阳伯夫人听上去也和一般主母差距甚大。
“嗯,这是当然了,娘你最厉害的。”姜舒窈知道,襄阳伯夫人已经把和后宅几位妾室通房斗法当成日常了,只要襄阳伯后宅不死光,襄阳伯夫人就会始终留一口气来对付她们,大概也是这么多年斗出了乐趣吧。
襄阳伯府人丁单薄,只有襄阳伯在前院招待女婿,姜舒窈和襄阳伯夫人携手到了后院。
一踏入后院,襄阳伯夫人就容光焕发。此时此刻嫁给谢珣的姜舒窈就是她的战利品,平素里总是跳出来惹她讨嫌的妖精们今日都一个个窝在院子里没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