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平王力保的凶犯身上,能搜出六种不同类型的铁矿石,显然所图甚大。
那汪雄口口声声说什么大事,狂妄得要命,现在看来,他倒是没夸口。
三人隔着盘子对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是心底发沉。
顾玉成尤甚。
他自来到这里,拼命读书作文,一刻不敢稍歇,过五关斩六将地在科举之路上拼杀,为的不过是带着家人过上好日子。不敢求大富大贵,至少平安富足,能庇护自家人。
结果先是从京师被贬到黔源,现在又无意间窥破藩王隐秘,就像忽然发现小池塘底下连通着一片海,海里头还波涛汹涌一样。
这一刻,顾玉成深深理解了□□的重要。他最多是个有一叶扁舟的普通人,为什么要遇到这种大风大浪?
好在他不是消极的人,告白成功后更是立下努力奋斗迎娶宋琢冰的目标,颓丧片刻便调整过来,温声道:“平王盘踞西南十几年,一直平静无事,想必不会冲动行事。我们早做打算,还有时间筹备一二。”
宋琢冰道:“和君哥说得对,如今只盼天子圣体安康,朝廷太平。”
宋六郎点头赞头:“平王府在灵安县与莽县之间,占地甚广,田庄都有万顷。虽然地势平整好耕种,却不利于用兵,有点动静马上四邻皆知,州府精兵快马可至,现在的确不需太过担忧。”
他和宋琢冰生于武将之家,深知朝廷无事才能四境平安,假如朝中动荡,如平王这类人就会浑水摸鱼甚至揭竿而起。他当初离京时深恨天子昏聩,如今却发自内心希望这位天子能多活两年。
毕竟杀汪雄这事儿见不得光,他们没有明面上的有力证据,连告发平王寻求朝中援助都做不到,只能静待时机。
三个年轻人无意间得知这等惊天秘密,虽互相鼓励劝解,到底是紧张的。从第二天开始,宋六郎就加大了对衙役的训练力度,还指挥他们分组对战。
最初训练的时候,没几个人乐意,现在练了一段时间好处显现出来,又有陆三贾壬这等被县令敲打过的,正欲寻机会表现,是以县衙上下对加训并无怨言,每日练得热火朝天。饭量跟着增大,帮厨都多雇了两个。
顾玉成则带着宋琢冰,跑了几次苗寨,谈合作养蚕及苗人孩子进学的事情。
他深知枪杆子里出政权的道理,奈何县衙人力严重不足,即使全县武装起来,也不能和筹谋多年的平王对抗,因此就把主意打到了苗人头上。
苗人时代居于此地,最是熟悉地形,人数众多且民风彪悍,真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哪怕不能成为助力,至少也要避免腹背受敌的情况发生。
一方有心拉拢,另一方早有盘算,顾玉成在苗寨受到热烈欢迎,和两个土司一拍即合,很快定下各项细则。到了十月底农闲的时候,黔源县学堂中已经随处可见苗家小孩背着色彩鲜艳的书包进进出出,和汉人孩子打闹玩笑。
“和君哥,你对小孩子真有耐心。”宋琢冰不无佩服地道。
这段时间她和顾玉成跑前跑后地忙碌,很快发现顾玉成对小孩特别温和,甚至有种老母鸡护崽的焦虑感,唯恐他们受伤吃苦。她自己是家中幺女,从小备受哥哥们宠爱,但对小孩并无耐心,有时候看到侄子侄女们调皮捣蛋,还想躲远点儿。
顾玉成轻笑道:“我是故意的,先让你看看我对小孩子多好,将来才能放心养育我们的孩儿。”
宋琢冰:“……”
宋琢冰挥拳殴打了他两下,红着脸跑开,一晚上没搭理顾玉成。
第二天早上,顾玉成特意做了荷花糕,亲自过去赔礼,终于哄得宋琢冰眉开眼笑,俩人甜甜蜜蜜吃完糕点,再度忙碌起来。
“什么吵架?借口罢了,呵!”
宋六郎自觉冷眼无情,将顾玉成这点伎俩看得透透的,奈何自家妹妹乐在其中,他只好忍住,将满腔感情发挥到衙役身上,训练得越发尽心。
衙役们承受爱的训练之时,顾玉成趁着天气尚可,征发了来到黔源县之后的第一场徭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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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祥瑞四起
徭役是每个成年男子都要承担的义务, 必要的时候甚至妇女也要服徭役,通常分为杂役、兵役和力役。顾玉成这次征发的就是力役, 分批次安排成年男丁修缮城墙, 每批服役二十天。
对于这种找人无偿做苦力的行为, 顾玉成很不适应, 但他不能无端挑战整个徭役体系,跳出来给人发钱, 只好在减少工作时间的同时增加工作待遇,尽力把伙食水平提上去。
如此过了两天,顾玉成跑到城楼上视察, 意外发现众人都很满意,甚至背地里也夸个不停。
“我服役十几年了, 还是第一次吃上白面包子, 真香。”
“哈哈,别说你了,小老儿我过两年都不用服役了, 还是头一次汤里见荤呐!”
“咱们可是赶上好时候了, 自从顾大人当了县太爷,地里收成都多了。”
“别说, 这次服役肯定不会累死人了, 想想就舒坦。”
“大伙加把劲儿,说不定还能早点修完早点回家啊!”
叮叮咣咣的忙碌声中,顾玉成悄悄下了城楼,吩咐管事的好生盯着, 就慢悠悠回了县衙。
他心中感慨百姓不易,有点好处就满足,却不知在众人眼里,他这样不贪污不索贿的县令,已经是个好官了。
再加上教人记数识字、低价卖肥料、处理琐碎案件时公平公正,还把百夷治得服服帖帖,不在城中斗殴,桩桩件件林林总总,可以说润物无声,教化无形,哪怕吏部即刻考核,也能得个“上佳”的考评。
……
许是伙食激励下役夫干劲儿更足的缘故,十七天刚到城墙便修缮了一半,检查验收之后,第一批服徭役的百姓顺利归家,每人还领了五块又厚又结实的糕饼。
顾玉成暗自满意。他虽饱读诗书,到底没有战阵对抗的经验,对于平王府这个□□非常忌惮,偏实力悬殊,只好能找补一点是一点。若非如此,今年的徭役应该是修城外的两条路,而非修缮城墙。
现在城墙修缮速度提高,他就有更多时间做其余准备了。
顾玉成计划得很周详,结果第二天就被告知发现了神龟,请他定夺。
“了不得啊大人!神龟在城墙潜修不知道多少年,大得吓人,背上还有个王字花纹。”报信之人非常兴奋,挥着两条胳膊比划,“那么大!张嘴就吃一条鱼!”
顾玉成:“……”
他揣着满肚子问号过去一看,发现这只据说在城墙里潜修多年的乌龟通体墨黑,大如脸盆,已经被小心“请”出来放到红绸上,脑袋旁边搁满瓜果,甚至还摆了个小香炉。
连它“潜修”的夹在两块城砖之间的缝隙,也被插了三只短香,还有人跑过去磕头。
顾玉成上前细看,果然见那只乌龟背上有个若隐若现的“王”字,阳光下更加明显。
“还是咱们黔源好,不然神龟能跑城墙潜修?”
“祥瑞啊!这得活多大年岁了!”
“千年王八万年龟,我看这大王八……”
“呸呸呸!人家是神龟!”
“顾大人一来,神龟就冒了头,他俩是不是认识啊?”
“对啊,毕竟是风雷县令!”
顾玉成:“……”
他对各朝各代的祥瑞之事都能说出个一二三,什么凤鸣龙吟、稻谷丰收、巨石碑文、天现异象等等,相比之下,乌龟都排不上号,也就驮驮碑文做个陪衬。
没想到黔源县城墙里还能有这么大个儿的乌龟,瞧那体积颜色,至少也十几年寿命了。
顾玉成略一沉吟,朗声道:“神龟现世,必有灵异,当请得道之人前来。”随手指了个人,“速速去请三笑真人。”
宋六郎昨天刚发现县衙附近多了形迹可疑之人,做生意的货郎还突然冒出好几个,今天就有所谓的“祥瑞”出现,由不得他不多想。
而且龟背上还有个“王”字,只要他没打算造反,就不可能把这龟当祥瑞。
两刻钟后,三笑真人在众人殷殷期盼下,带着全副家当和最机灵的小徒弟,仙气飘飘地上了城楼。
顾玉成已命人清出块空地,用桌子搭了个简易祭台,对三笑真人道:“修缮城墙之时,挖出一巨龟,还请真人施法,看看它究竟是不是祥瑞之兆。”
三笑真人现在他手下讨生活,察言观色能力一流,听完嘱托就摆开阵势,认认真真跳了一通,把桃木剑舞得虎虎生风,还在龟背上敲了三下,最后正气凛然地道:“此龟乃是玄武真人坐下豢养,偶然降临黔源,迷失踪迹,贫道受其请托,要开坛做法,送其归位!”
“神龟有这番来历,果然不凡。”顾玉成面露赞赏,然后请三笑真人抓紧时间,赶紧把龟送回去。
他需要役夫修缮城墙,可不能把时间都浪费在封建迷信活动上。
往日出场一次就消耗过大必须休息的三笑真人:“……”
还能怎么样?还不是笑着把他原谅……
得了明确指示的三笑真人又召来三个弟子,该开坛开坛,该作法作法,尽职尽责地忙活半晌,然后就见那龟缩到壳子里,什么动静都不冒头了。
顾玉成心说可能是缺水了,但他非但没有喂水,反而抚掌大赞:“真人果然法力高深!”
旁观做法的百姓跟着夸赞,把三笑真人吹得仿佛神仙下凡,和玄武真人交情深厚,说送走神龟就送走了。
三笑真人:“……”
那是香火烟气熏得!
神龟既已归位,剩下的就是一具空壳,顾玉成征求三笑真人“同意”后,将龟带回县衙,第二天当众宰杀,炖了两大锅汤,在城楼下免费送,每人一小碗。
龟再大也就一只,没什么肉,这两锅汤全靠调料和芡粉撑着,才没有照出人影。饶是如此,队伍还是排出上百米,人人都想沾点神龟的福气。
至于神龟剩下的壳,因墨色深浓,纹路奇特,被三笑真人拿去占卜了。
龟甲占卜要把壳放到火中灼烧,根据声音和最终痕迹占卜,是以三卦之后神龟壳就焦黑裂开,不能再用。
顾玉成道:“到底是神龟遗蜕,不可轻忽,就磨成粉掺到沙子里,砌墙时一块儿用了吧,保保平安。”
三笑真人急忙咬唇,怕自己不小心tui出来。
这就是他占卜出来的贵人,怎的这么心狠手辣……
有了神龟加持,剩下的修缮工作格外顺利,没过多久役夫就完成任务,高高兴兴地领了糕饼回家。
黔源县再没出现什么祥瑞,但隔三差五就能听到周边地区出现异象的消息。
顾玉成高举科学大旗,牢牢走在破除祥瑞第一线。对于天生异象之类的,统一归因到附近多山,地势奇特上。老话不都说嘛,山中天气变化快,东边日出西边雨,区区日晕彩虹有什么稀奇的?
对于石头上显字,水中大鱼摇头摆尾好似作揖之类的,多去集市上看看变戏法的和耍猴的,人家不比这些高级?
连着戳破十几处祥瑞后,终于有人跑到县衙报喜,说村中母牛产下一头小牛,遍体鳞纹,毛色青黑,头上鼓着个包,颇类麒麟,绝对是祥瑞。
顾玉成眉头一皱:“别是长藓了还不知道吧?通知村长和里正,带兽医好生瞧瞧,别传染了其他健牛。”
来人:“……”
顾玉成不信邪的名声广为传播之时,他已经开始筹备过年了。
作为县令,顾玉成要祭祀、盘账、准备明年春耕等,每天忙忙碌碌。恰逢腊八将至,他列了单子命人采买,准备和宋家兄妹一起过节。
结果腊八当天,各色豆子还泡在桶里的时候,驿使八百里加急传讯,宝华天子驾崩了。
顾玉成悚然而惊,愣了一会儿才平静下来,迅速召集所有人集合,简要说明情况后,一条条命令有条不紊地布置下去。
首先是撤下所有红色喜庆装饰,全体素服,为天子致哀。同时传令全县,告知百姓着素服,罢宴饮,戒百戏。总而言之,一切新年庆祝活动,全部停止。
作为天子任命的官员,他还要穿上特制的麻衣,为天子服孝。
待县衙全体缟素之后,顾玉成忽然觉得哪里不对,盯着半盏凉茶看了又看,猛地想起来——
老皇帝驾崩了,那新皇帝呢?
本朝帝位交接的过程颇为复杂,皇帝驾崩后,新帝不能马上登基,必须三请三辞,做足面子,才会强忍悲痛、勉为其难地坐上龙椅,尔后改换年号,开启新朝新气象。
有鉴于此,天子驾崩的讣闻和新帝登基的快报不是同一批发出,中间会间隔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