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就看着她嘴巴一张一合,丝毫不敢停下来的气息,突然笑了。
“晚姐儿。”,她这般叫她。
折晚抬起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先是不敢置信,然后又觉得毫不意外,手抓着皇后的衣摆紧了紧,呜咽的抬头嗯了句。
“晚姐儿,你长大了。”,皇后嘴巴里流出来一丝鲜血,“你长大了,很好。”
她慢慢的挣脱折晚的手,噙着血,让她出去,“能再看你一眼,我已经很高兴了。你告诉舒姐儿,让她替我活着。我死了,皇上不会难为她的。”
颜舒这些年,可不好过。
折晚眨巴眨巴眼睛,将眼泪水眨巴回去,泪盈于睫,就是不敢哭的大声。
皇后就请她再帮一个忙,“采露这丫头,跟了我多年,你帮我将她带出去,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若是她不想嫁,你就帮我养着她。”
折晚的全身都在颤抖,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皇后就笑道:“我死,是我自己决定的,你看我这般,活着也是受罪。我很早之前就想死了,只是一直没时间解脱,晚姐儿,你别哭,也别让她们哭,我活了这辈子,挺值得的。”
她推了推她,“去吧,我自己喝的毒药,我自己心里有数,你再不走,我的时间更少了,你去帮我去外面,叫白瑞进来,夫妻几十年,我还是愿意跟他说说话的。”
折晚终于忍不住,嚎啕出声。
她站起来,用尽全部的力气转身,开门,朝等在外面的帝王道了句,“她在等你。”
***
白瑞进去的时候,皇后还在出神。
人之将死,自然是要想起很多事情的。她从年少时候一直想到大红嫁衣,进了云王白瑞的门。
“你来啦。”,她淡淡的道:“坐。”
白瑞坐下,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时至今日,已经不是一句对错能形容了。
皇后却执意于叙旧。
“那年我嫁与你,是真想要跟过日子的。”,她笑着道,“你生的好,人也好,我就想着,即便你风流些,这日子也是能过的下去的。”
白瑞不知道如何答话。
“我就是一直想不明白,白瑞。”,她等了等,还是问了出来,“我真的没想明白,你如果不想要我怀孕,不想与我有孩子,那其他的孩子,你为什么也不闻不问呢?”
她是真想不明白。
“你让我怀不上孩子,我懂,你忌惮乐家,事实证明,你忌惮的也没错,我曾经因为这事情恨过你,可我现在不恨你了。”
她叹气道:“我只是终究不明白,你这些年,算是什么呢?”
白瑞没有说话。
他茫然的看过去,看着皇后浅笑的脸,看着她的手逐渐的失去力气,突然走过去,将人抱了起来。
“皇后。”,他喊了一句。
皇后娘娘垂着手,钗环掉了下去,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问他,“白瑞,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
白瑞抿唇,最终还是唤了她一句,“你是朕的皇后。”
***
皇后逝去,国之大丧。
皇上亲自扶棺,亲领百官拜祭。
折晚就跪在棺木前,一点一点烧着纸钱。
皇后这一生,若说好,那就是极好,若说不好,那就是极不好。
可是人生之好,之不好,人不在了,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
“我在少年之时遇见了一个能让我鼓起勇气走出来,遇见了一个站在背后为我撑腰,能让我为所欲为的人。”,折晚回去之后,在日记本上这般写道。
“她许是这个时代里,一个女性特殊的缩影。她许是这个时代里,一个普通的女性缩影,她许是,我的一个缩影。”,她写道:“她的人生里,有过色彩斑斓,有过晦暗难明,不过都不重要了。”
她死了。
人死之后,万物皆休。
皇后的一生,谁导致的呢?
是乐家?是白瑞?是她自己?
谁也不敢笃定。
“可她深陷泥潭,却努力的把我们举了起来,尤其是,把我举了起来。”
折晚写着写着,就忍不住了,把头趴在桌子上哭。
沈汀就牵着儿子站在门外,默默的看着折晚哭。
有些时候,哭出来了更好,如今这般,比她听见皇后死时平静的样子要好,比她红着眼,跪在皇后棺木前默默的烧纸要好。
哭出来了,就好了。
沈眷已经虽然小,但也知道那位看见他就笑的皇后娘娘没了,人没了,就再也见不到了。他抓着沈汀的手,小声的道:“阿爹,你和阿娘,平奶奶,外祖母——你们都会一直在吧?”
谁会一直在这个世界上陪着彼此呢?
沈汀忍心说自己终将会现行死去,可还是抱着儿子,摸摸他的小胖脑袋,道了句,“我们会一直在的,陪着你长大,成家,生子。”
即使将来承诺作废,还是想承诺住,让少年时的孩子们,安心。
***
皇后死后,皇帝的身体就不行了。有一回,他大晚上骑着马,在皇宫里跑了一圈,第二天就病了,于是大臣们自然就要上奏说立太子。
太子立谁?
这时候,秦美人的孩子们就显现了出来。
可是皇帝却依旧厌恶这几个孩子,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厌恶,听说是厌恶秦美人,听说是这几位皇子心术不正。
传说的多了,可也止不住大臣们各自站队,而且这么多年过去,皇子们都大了,都有了各自的小九九,这时候,拥有云州兵力的齐家,就成了几个皇子眼红的大肉。
这天下远还没有定下来。
折晚有时候闲下来的时候就想,这辈子算是怎么样。
她上辈子出生在平安时代,可却长于一个童年不幸的家庭,不管怎么说,都是有些自怨自艾的。
可是如今,从小就受到天伦之乐,长大却存于乱世,这也算不得一生太平。
人的一生要怎么样才算是完美呢?
折晚不知道了。
这般矫情的想东想西,却也只在深夜里,只在闲下来的时候,等小沈先生一回家,等沈眷和齐玉从私塾里回来,等平妈妈摘了新菜,等齐婉君过来看外孙子,静寂的生活就又不得闲了。
人生总是如此,说不得是完美还是不完美,只是一直在前行罢了。
***
京都的局势越来越乱了,这种情况下,就是贵族的生活也受到了冲击,更别说沈眷七岁的时候,大夏又全国大旱了一次。
这一次,再也没有多余的粮食出来赈灾,而折晚和折家,沈家一家,被转移到了云州老家。
齐子安联合邹家,造反了。
采露没有走。
“皇后娘娘的坟在这里,我走了,就没有人给她看坟了。”,她笑着道,“若有来生,我还是愿意去找她。你们快走吧,不用管我。”
人这一生的缘分很奇妙,当你,皇后娘娘看中了五个姑娘。
而这五个姑娘背后的家族,都造反了。
包括她自己。
不过这是她跟折晚最后见到的一面,说起来,她死前,也只见到了当年那个来胥江云王妃府宅时的胖墩少年。小小少年如今已经成长为一个盖世大英雄。
领着雄兵,兵临城下。
少年头戴盔甲,意气风发,丝毫不见了当年的幼稚模样。
这天下,以后,就不姓白,改姓齐了。
***
折晚再次回到京都的宅子,已经不住在原来的沈家了,新皇赐了大大已故英国公的宅子,门匾上重新写上了安国公的名号。
新帝登基,国号为秦。齐秦元年,风调雨顺,于是百姓歌颂,吹嘘了一堆马屁。
小小的沈眷就跟皇太子齐玉道,“我今天听见还有说书先生说姨父出生的时候漫□□霞。说你出生的时候,也有龙吟之声。”
今年尚且十三的皇太子就有些害羞,龙吟不龙吟的,他也不知道啊,不过什么东西带了龙字,就显得格外好听,他矜持的点了点脑袋,“孤也觉得有叭。”
有就有呗!
你心虚什么哟!沈眷内心哼了一声,跑回去找他娘了。
他娘最近在给他看媳妇。
其实按照沈眷的意思,媳妇吧,也不用太好,但是不能像他娘这般善妒,要贤惠大方,要主动给他纳妾。妾氏也不用太多,但是得标配四个。一个每天早上给他洗脸梳头,一个出门陪他应酬,还有一个帮他陪他娘,最后一个……最好能陪着睡觉!
男子汉大丈夫,反正不能一辈子只睡媳妇,还得睡妾。
沈眷最为看不起的,就是自己的阿爹,这辈子尽被阿娘欺负完了。
他看着正在看姑娘家画像的阿娘,内心鼓出无限的勇气,雄赳赳气昂昂,誓死要捍卫自己以后的男人尊严。
可一进去,他娘的眼刀风就杀过来了。
“你到哪里去了?”,折晚骂道:“整天没个正行,将来迟早要饿死。”
沈眷就小声的嘀咕,“可我是安国公的儿子,怎么可能饿死嘛。”
折晚就忍不住拿出鸡毛掸子四处追着他打了,每当他要逃脱的时候,他爹就默默的将他扔回去,让他在院子里四处窜,让他娘多动一会。
没错,他,沈眷,堂堂安国公嫡长子,就只有这么一个作用。
但他敢不跑吗?
不敢。
他爹是真狠心,不被打就扣零花钱,让他出去跟邹家和秦家几个同窗吃酒,都吃的抠抠索索。
不过他娘这般,也好,总比他小时候印象里每日强颜欢笑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