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曾济庭十分疑惑,怎么,湖庭不是快要上京城?怎么会跑来送嫁呢?曾湖庭对他眨眨眼,示意稍安勿躁。
礼物大派送后,曾丰年先走进来,今日他挑选了一件纹绣复杂的锦袍,全身披挂上阵,从发簪到玉佩都是精品,加上他平日收敛起来的气势,乍一看就觉得居移体养移体,格外儒雅随和,跟几年前完全不同。
毕竟当年他回家守孝,只能衣麻布,加上多年未见,自然改变许多,竟让人觉得年轻十岁。
他一亮相,曾湖庭做孝子状,搀扶着右手请他上座,一会儿端茶一会儿递水,说不出的父慈子孝。
村民咂舌,那气势竟然让他们不敢靠近。
只有曾济庭觑空上前,“你和曾叔搞什么把戏?”好浮夸好造作,逗的他肉麻。
“就是在搞把戏,看着就是。”曾丰年嘴唇蠕动,颇有些受不了,他又不是七老八十走不动道,至于还要扶吗?
不过他忍住,今天绝对要坚持到底。
三人自成一派氛围,虽有许多问题想问,村民还是没上前。等到曾济庭出来,才悄悄的问,“济庭你说说,湖庭真的发达了?”
曾济庭悄悄翻白眼,“当然了,那还有假?你知道现在最流行的小食铺吗?那是湖庭跟陈知县一起做的生意,月月分银子。你知道举人是什么意思吗?有足足几百亩的免税田,现在是举人老爷了!”
“哇!”村民不明觉厉,“几百亩.....”那是什么概念?
“那你能帮我问问,我能挂在他名下吗?”
“我可以去问问,成不成就不知道了。”说罢,曾湖庭真的起身去问,就看到曾湖庭含笑过来,“七叔有事说一声就成了,这点主我还是能做的。”他准确叫出村民的排行。
曾老七不觉挺起胸,觉得举人老爷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很荣幸。
他们这头谈的正欢,里头的女眷自然得到了消息,一个嘴快的妇人便说:“荣大婶子,你儿子正在外头,听说他不是读书吗?认识的青年肯定很多,要不问问他去?”
陈氏妆容完美的表情扭曲一瞬,又恢复平静,“是嘛。”她淡淡回应。
说话的妇人不太会看脸色,还在叠叠不休,“读书人嘛,以后前程远大,又是你儿子的同窗,性子家境摸的一清二楚,再合适不过,日后说不定也能当个官太太.....”她话还没说完被同伴一拉,她还没反应过来,“你拉我干嘛,我在出主意啊!”
“多谢了。”陈氏说,然后站起来,“时候不早,我去看看新娘那边。”她径直离开之后,嘴快妇人的同伴才道,“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晓得出息的孩子是姨娘生的吗?你越说越扎心,人家要恼你的。”
“这有钱人家的老婆也不好过喔,还有姨娘。”嘴快妇人道。
“我跟你说个秘密,你可别告诉别人。”同伴扯扯她,祭出万能金句,“听说当初是正室用了手段才把孩子过继出去,免得跟她儿子抢家产,现在外头的出息了,自家的还是个奶娃子,她想想能气死!”
同伴说的是猜测,却离事实不远。陈氏保持端庄的表情走到后院后,到了无人之处,刺啦一声扯断自己的帕子。
都怪他,都怪他!他为什么就不能当个普通人非要在她面前晃悠?为什么?
海庭,她的海庭还有指望!陈氏如同疯魔,她的孩子已经快六岁,马上就能入学读书,很快就能超过他了。
想到这里,陈氏平静表情,款款的走到新娘房。全福太太已经绞了面,正在给曾妍儿盖盖头。曾妍儿尚且稚嫩的面孔被大红大白的脂粉一妆点,透出几分妩媚。她正对镜子,没看到她大姐嫉妒的表情。
她才是姐姐!为什么出嫁的是妹妹!为什么?现在外头人把她说的有多难听?曾婉儿不停搅着帕子,缓解心头的愤怒。
曾婉儿看到母亲进屋,这才调整表情,带着笑意迎上来,“娘,外面怎么样了?”
陈氏拍拍她的手背,小声说:“好着呢!你整理下衣物妆容,外头有的是青年才俊等你去选。”曾婉儿故作娇羞的跺脚,“说这个干什么啊!”
“我当母亲的不说,谁来给你们说?”陈氏道,“女人一生最重要就是先抓住男人,再抓住儿
子。只要做好这两样,一生就能平安顺遂。”
“妍儿,出嫁之后你一定要做到孝顺公婆,调养好身体,早日生下男丁,这样你的日子就好过。听说姑爷前头的只留下一个姑娘,对你没什么妨碍,你只当养个小猫小狗玩就是。”
曾妍儿满嘴的话都被堵回去,她怏怏点头称是。
姑爷的确只留下一个姑娘,都十岁了,跟她相差不过五岁,她这个年轻继母怎么管教啊?
母女三人说了私房话,正热闹着,喜婆进来通报,说是姑爷的迎亲队伍已经到村口,让新娘准备起来。
曾妍儿连忙盖上盖头,安静的坐在床边,等着喜婆的指挥。
程家的迎亲队伍吹吹打打进来村,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新郎看着周边的环境,略略皱眉,这里真是颇为简陋。如果是之前的程子琅,绝对看不上眼。
他第一任的夫人是国子监祭酒的独女,第二任夫人是户部员外郎的嫡出姑娘,要不是后来出了点事.....他怎么也不会娶一个秀才的次女。
说的再好听,也就是秀才的次女,祖上的人脉关系早就人走茶凉,对他一点帮助没有。不过嘛,新娘至少兄长还算上进,也许能起点作用,程子琅摸下巴,让能收起几分不耐。
说话间人已经到了曾宅的外面,他跳下来,对着大门的曾宣荣草草行礼,“岳丈,小婿有礼。”
“有礼有礼。”曾宣荣习惯性想回礼,这才想起面前的人是女婿是小辈,他完全没必要紧张,又抬起头,“贤婿里边请。”
程子琅抽了抽嘴角,按照习惯这时女方的兄弟要出来拦一拦,以示女孩金贵不能轻易求娶,总要为难为难新郎,曾宣荣连这个流程都省了。
曾宣荣身后的稚嫩少年忍了忍,还是站出来,“未来姐夫,您才学出众,不妨做首催妆诗来听听?”
曾二叔在后头不停扯儿子的衣袖,大房的事情掺和什么!人家又不会感激你!但少年郎曾源庭一动不动,坚定站在原地。
好在程子琅也早有准备,他拿出当年做的诗句念出来,顺利过关。
先进花厅,程子琅老远就看到曾湖庭在侧面站着,身边有个儒雅的中年人,两人很是亲近,至少比跟面前的人更像一对父子。
程子琅若有所思,回首看着曾宣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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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曾宣荣自然也看到那一幕, 但他的脸皮可比别人想的厚,愣是视而不见,含着笑意问, “贤婿,有什么问题?”
“并无。”程子琅摇头, 迈步进门。
少了一道程序,程子琅比想的更早来到绣楼,自然这里也没有什么人阻拦,想进就进。喜婆本来守在门口, 看到新郎进来一愣,怎么没人拦?她灵机一动,高喊一声, “新郎来了, 要红包的人在哪里?”
屋子里的曾妍儿一惊,来的好快,她急忙盖上盖头,再次坐好。
于是程子琅站在门外,等着下一步动作, 新娘的兄弟把她背出来,一直背到门口送上花轿。新娘在进入夫家前, 是不能走一步路的。
可是....新娘的亲弟弟才六岁,肯定背不起。
二房的曾源庭咬牙就上,这次他爹扯都没用,毕竟是同出一姓的姑娘, 大喜之日被人看了笑话,以后二房的姑娘也不好嫁。
曾妍儿还不知道家中是怎么安排的,她只从绣床边站起, 然后感觉到一个单薄的身子背着她离开房门,在红珠串盖头下,只能瞧出是二房的源庭。
“二弟是你吗?”曾妍儿小声问。
害怕泄了力气,曾源庭哼一声以示答应,他年纪还小,横着一口气背比他大的姐姐,走到二门外时已经两股战战,快脱力了。他咬紧牙关,右手往上一扶,正要一鼓作气走到花轿前,突然有两只手扶住新娘,“源弟我来吧。”
曾湖庭站在他背后,身材颀长,比曾源庭有力的臂膀接过新娘,放在自己的背上。曾源庭一愣,就听着湖庭说,“走啊,愣着干嘛。”
不是说好送嫁吗?
曾源庭傻乎乎的跟着,一直看到平时很少碰面的堂兄送堂姐稳稳进了花轿。曾妍儿急的想要掀开盖头,最后还是按捺住小声问,“大哥?是大哥?”
“嗯是我,安心出嫁吧。”曾湖庭站直身体,轻轻吐一口气,终究还是他不忍心。
“嗯。”曾妍儿一阵鼻酸,湿意模糊了眼前。
新娘坐稳,花轿起身,吹打队重新启动,锣鼓喧天。他们会先送新娘到隔壁程家租下的院子,安置好之后,再跟新郎一起赶到婆家拜堂,而女方家的亲眷便不用跟去,在自家宴请宾客即可。
程子琅被曾家的亲眷围住,按照习惯他要跟主要的亲眷敬酒。曾宣荣全程陪同在一起,那态度不像岳丈,倒像是女婿。
毕竟这个女婿就比他厉害,已经中举,而女婿的父亲就更别提了,更厉害。曾宣荣用隐晦的眼神看着在花厅里坐的曾湖庭,只要女婿得力,他中举之后便能出仕,何必看人脸色?一想到未来美好的前程,当官的威风,曾宣荣的殷勤献的更厉害。
程子琅对着亲眷围成一圈的敬酒,偏偏单独端着一杯酒到了曾湖庭和曾丰年面前,亲热的叫了一声,内兄。
曾湖庭头都没抬,“喊错了。”
“我只是新娘的族兄。”
“族兄也是兄长,这层关系曾兄总抹不掉吧?”程子琅亲热的拦住曾湖庭的肩膀,态度跟刚才截然不同,“明年会试内兄要参加吗?”
“全凭父亲做主。”曾湖庭恭敬的往后一让,睁眼说瞎话,他把曾丰年让了出来。曾丰年面容一露出来,程子琅就便讶然:“伯父安好。”
“伯父一见就令人忘俗,温和儒雅,难怪能教出内兄这样的有志之才。以后小侄要学习的地方还多着,还请伯父不吝赐教。”程子琅一大串溢美之词不要钱的往外说,听得曾丰年闷笑不已。
程子琅看的出,曾丰年多年当官的气质跟别人截然不同,他有心结交,自然要亲近一点。
但是曾湖庭并不想跟他结识,他只觉程子琅的气质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这种东西就是令人很不舒服。于是表现出来就是他冷淡拒绝,程子琅热切有礼。
曾宣荣的脸色快要发青,他百般讨好的人,扭头就去讨好另外一个他看不起的人,这不是等于把他的脸往地上踩?况且他们之间的纠葛,现在当事人都凑到一起,让知道内情的族人都快笑掉大牙。
有眼不识金镶玉,错把玉石当顽石。
但是曾宣荣忍住了,脸皮算什么?能换一两银子吗?只要能换来实在的好处,什么都不算。
所幸敬酒仪式很快就完成了,程子琅遗憾的离开,不过他看来,以后想联系,机会还很多。
程子琅前脚走,后脚曾湖庭就站出来,“荣大叔告辞,不用送了。”他扶着曾丰年,很是有礼的点头,然后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族人中有能听到他们对话的,倒吸一口气,纷纷交换眼色。
他们原本还说,曾家小儿发达了,总归要照顾亲生父亲吧?连他们这些族人都照顾到,父亲又该拿到多少好处?现在看,完全不是一回事啊!这宛如陌生人的态度,唉。要是当初他没有过继,享福的就该是他了。
可见有人就不是享福的命,送上门的福气都能往外送。
就算曾宣荣再三阻拦,这样的流言还是飞速传开,所有人都觉得他福薄。
这倒是曾湖庭没想到的,他送完嫁后,包裹也收拾的差不多,正要跟陶兴回合。
陶兴安排母亲住过来,自然放心不少,二人雇佣了两辆马车,已经要准备上路。除了些御寒的衣物便是书籍,户籍等重要文件用牛皮纸包裹三层贴身存放。曾湖庭还给陶兴传授经验。
“衣角放上一角碎银子,靴子也要,这样就算失散,身上的银子也不会饿着。还有最重要的文件,放在衣服里每日检查。”
“有必要这么谨慎吗?”陶兴没出过远门,很是疑惑。
“有!路上不定遇到山贼或者悍匪,小心为上,只要还留着一角银子至少不会饿死,到了衙门拿出你的文书,也能向当地求救。”曾丰年叹道,“这倒也是个好处,举人的身份会引起重视。”无缘无故死了举人,知县也要上报的。
“马车要走一个月啊!”曾湖庭叹道,“完全没法看书。”这一个月就是白白消耗。
“承渊兄我可以抽背你的文章啊!”陶兴笑眯眯揽住他,“别想偷懒。”
自从他取字之后,陶兴就常常以号相称。
两人小闹一会儿,陶兴出去跟母亲告别,曾丰年也拿出一本火漆封口的书信干咳,“如果去了京
城,你可以投奔此人。”
“父亲你不是说昔日好友都不敢联系吗?”连之前去信询问起复的事都要转道信件到江南,怎么现在又大咧咧的找上门?
“这是为父的生死之交,而且关系并不为外人知。”曾丰年道,“上门求官不可,求教倒是不引人注意。记得,此信只能当着他本人的面拆开,然后看着他本人销毁。”
“好。”曾湖庭于是取出牛皮纸,同样包裹好放在怀中,谨慎的很。
“去吧!跟他们几个孩子告别。”曾丰年一摆手让他离开,独自在书房转头欣赏字画。那副《大溪山行猎图》他又重新画了一次,技法娴熟优胜往昔,只是跟他一起赏画的人不在。
“也不知道祁家的人还在不在?”他喃喃自语。这封信是祁月明交给他的,知道湖庭要上京赶考没有可靠的先生指导,于是写下一封亲笔信。
不知道管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