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湖庭出来的早,在屋檐下等着济庭,济庭急急的出来,一碰面就问,“没事吧?”
“我听到天字号那边好像有棚子塌了,吓死我了,你可千万别出事啊!”曾济庭紧张的四处检查,生怕发小被砸到。
曾湖庭自然不会说什么,“是我隔壁的考生,眼瞧着就这么塌了。”
曾济庭唏嘘,“这是意外,谁也想不到的。”
曾湖庭在心头想,这恐怕不是意外,府试前都会检查整修考棚,漏水可以,却不会塌,这里头肯定有人偷工减料没查仔细,又碰到难得一见的大雨,怕是要遭。
不过嘛,跟他关系不大。
贡院外只有攒动的人头,曾湖庭等到人群散去,才看到一边等候的父亲,撑着雨伞急急的走上来,“没事吧?我们在外边担心坏了,考试还顺利?”
“顺利,顺利,回去再说吧,还不知道要下多久雨。”曾湖庭接过伞。
“马车在那头,下雨了马车可不好租啊!”曾宣照叹息,“多花了一倍的钱。”都知道下雨又赶着回家,自然要涨价。
曾宣照真是心疼银子,来了府城后多花了多少冤枉钱!
他们雇了两辆马车,济庭和他父亲已经先上车,湖庭正想上车时,余光看到有个青年急急上前拉住一位老妇人的手,“娘,你怎么赶来了?不是让你留在客栈吗?”
老妇人说,“你最后一天考试,突然下雨我不放心。”孩子什么都没带,做娘的自然担心。
青年急的跺脚,娘年老体弱,又是大风大雨的天气,他们难道只能等着雨停吗?
“这位同科,要不送你们一程?”遥遥的传来一句问候,青年抬头,街道的拐角有两量马车停在一边,后边那辆有人探头正在跟他说话,两人的目光一碰撞,青年连忙点头,撑着伞遮住娘的大半,急急上了马车。
“多谢多谢!”青年一上车,一连声的道谢。
“相逢就是有缘,不过是搭个马车而已。”上车之后,作为家长,曾丰年温声道,他认出那老妇人就是之前在客栈碰到的,果然他猜的没错,是考生的同窗。
曾湖庭刚才碰巧看到那青年,很快认出他就是那个“七文钱”,说不定他们还是同乡,于是主动邀请搭顺风车。
曾丰年也点头同意,于是他们上了车。
“你们去哪座客栈?”
“城北的如意客栈。”青年回答。
如意客栈距离曾湖庭他们租住的客栈不过两公里,十分顺路。他告诉车夫地址后,车夫一扬鞭子,青蓬马车哒哒哒踏进了雨帘中。
这马车颇为小巧,搭乘了四个人难免就走的慢些,风时不时吹开车帘灌进来,雨水打湿了脚面,曾丰年才发现,孩子的靴子都湿透,正一滴滴往外冒水。
贡院里比外头还严重呢,他心头一紧正在发问,发现湖庭使个眼色,他只当有外人在,闭上嘴巴。
曾湖庭笑着问,“这位同科,还没请教你....”
“在下陶兴。”
“陶兄!我名曾湖庭,看陶兄比我年长,叫我湖庭就行。”
这名叫陶兴的青年点头,“湖庭。”
两人都不是很熟悉,只能清淡的聊着天气。但是曾湖庭越来越觉得这名字很耳熟,迟疑着问,“我听着陶兄的口音,似乎是呈州的福城县?”
陶兴诧异的点头,“正是。”
曾湖庭笑逐颜开,“那就不会认错了,陶兄怕是今科县试的案首吧?我总觉得在哪里听过你的名字。”就是想不起来。
“湖庭莫不也是福城县人?”
“巧了巧了,居然还能碰到同乡!我正是来自福城县的青平镇。”曾湖庭回答,他乡遇故知啊。不过他早该想到的,他跟陶兴都是走的官道来,同乡的可能很大。
陶兴的神情放松了些,“我是在青平镇十几里外的同乐镇。”两个镇子相差不远。
曾丰年点头,“夫人教育得法啊,看来成才指日可待。”好巧不巧,他们能碰上,绝对是有缘。
互相道了姓名和籍贯,陶兴放松的挪动身体。之前上车是不得已,现在知道对方的信息,他也不担心自己被害。
曾湖庭没有问别的,只是随意问,“陶兄打算等到放榜吗?”
陶兴点头,“是的,来回不易,想等到放榜再走。”况且府城机会多,这等榜的半个月他也能找点活干。
“正巧,我也打算等到放榜后,”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如意客栈门口,“如果以后有需要帮忙处,陶兄请直言。”
“自然。”陶兴从马车上跳下去,搀扶着老妇人进了客栈里。
如意客栈不算高档,招牌陈旧,只不过打扫的干净,掌柜的此刻站在门口招呼烧热水让客官洗漱。
曾湖庭等人走了,才长舒一口气,“可算是能动脚了。”他拧了拧衣服的下摆,直往下边滴水。刚才他不清楚陶兴打算怎么给他娘解释,愣是一点没提考场里的事情。
“考场里漏这么凶吗”曾丰年细心打量孩子,衣服穿的深色,吸水就看不出来。
“嗯,天字号漏水的厉害,我写完题目,水都漫到脚面来了。隔壁的考棚,我眼瞧着就塌了。”曾湖庭把考场见闻一五一十说出来,深深庆幸自己选择早点做完题。
曾丰年听着心惊,“万幸你没事,就是背后恐怕有人要遭殃了。”
“知府大人刚刚调任,前一任的人手恐怕是想做点什么,现在弄巧成拙了。”出考棚塌陷的事情,必定会一路上报的。
不过嘛,现在连童生都不是的曾湖庭,操心也没用,还是先好好回去洗个热水澡。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考完了!
第27章
这场雨一直下到第二天清晨,空气里全是残余的水汽,地面积水,行人都要小心翼翼避开。
曾湖庭推开客栈的窗户,听着掌柜抱怨城里的菜蔬又涨价了,他到底涨不涨价,掌柜的又跟伙计问了热水烧的这么样,叽里咕噜半天,他听着津津有味。
考完试的时间总是最轻松的,既不用担心成绩,更不用担心课程。
他关上窗户,曾丰年含笑说,“外面这么好看吗?”
“打发时间罢了,可算能够轻松几天。”曾湖庭伸个懒腰,“今天做点什么好呢?”
“只能待在客栈了。”外面且乱着。
找不到可玩的东西,他又不想看书,眼珠一转,突然想到一个玩法,用白纸叠成厚厚的一张,一共叠了五十四张,又在上面写上点数,用梅兰竹菊代替了红桃黑桃。
至于JQK用了秀才举人进士来代替,曾济庭推门进来时,他正在用状元和榜眼代替大王小王排。
一张张整齐的硬纸摆在桌面晾干,曾济庭伸手去摸,“这是什么?”
“状元牌。”曾湖庭头也没抬,在状元上写完最后一笔,“等等我来教你玩。”
“好!”曾济庭惊喜的看着牌,“我还正说这几天没甚好玩的,湖庭就想出来,上次滑冰我就看出来了,湖庭你比我会玩多了!”他就会傻玩,不爱动脑子,湖庭每每都能想出点新东西。
“该读书就全力读书,该玩就尽力玩啊!”曾湖庭欣赏自己的大作,“最近几天可比跟我提考试成绩,我一听就头疼。现在只想过几天安静日子。”
“不提,绝对不提!快给我讲讲,这个到底怎么玩?”曾济庭兴致勃勃坐下来,摸着新鲜出炉的牌面。
扑克牌的来源现在已经不可考,有人认为是源自法国的塔罗牌。自从它风靡全世界后,诞生了种种玩法,可供两到四人玩,现在曾湖庭教的,就是最简单的两人玩法,二十一点。
抽到手里的牌尽力不超过二十一点且尽量大,其实是简单的算数学题,少年人的胜负心都重,湖庭陪着玩了几句让他明白怎么玩之后,曾济庭兴趣大增,手里握着排面,拼命计算怎么凑到二十一点。
客栈的房门突然被推开,曾济庭的父亲进来,“可算找到人,我还说你跑到哪里去了!”他看着济庭手里的厚纸,“你们在玩什么呢?”
“父亲,这是状元牌!”济庭叭叭叭一番解说之后,牌桌上又多了一个人。
现在的娱乐设施少啊,除了高雅点的琴棋书画,就是逛青楼喝花酒,普通民众能够玩的东西其实很少,曾宣照自然也是,他看着曾济庭笨拙的摸牌动作,恨不得自己挽起袖子上,曾湖庭连忙告诉他可以三人玩,他立刻就坐下来。
不过,两人凑一块也没搞过湖庭一个人,湖庭干脆站了起来,让他们父子两人对局,借用客栈的黑白棋子做筹码,来计算他们谁赢了多少。
曾丰年本来在外面问客栈掌柜附近能不能买话本打发时间,没问到失望而回,进门定睛一看,好家伙,两父子聚神会神盯着手里的厚纸片,还喊着,“十九点!我凑到十九点!”
“我只有十六点!可恶!”输的人垂头丧气,扔掉厚纸片,不服气的说:“再来一局!我不就信我还会输。”
“再来也是个输!你以为你老子平时不会算账吗?!”曾宣照得意的一甩纸片,“来就来,怕你啊!”
“我不过出去一会儿,现在是变天了吗?”曾丰年十分惊奇,“这玩的什么?”
“状元牌!”这次曾宣照现学现卖,把刚刚才学会的规则念了出来,强烈要求曾丰年跟着一起玩两局。曾丰年看着上面画的图案,十分一言难尽,堪比简笔画,也太难看了。
“湖庭刚刚画的,的确难看了点,不过玩起来又没有障碍。”
曾湖庭没好气的说,“你来你来,刚好这副纸片都快磨坏了。”他用白纸叠的,连着几局下来已经磨花了。
“我可以给你打下手!”曾济庭嘿嘿笑着,“画画我更难看!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看他们玩了几句已经逐渐熟悉了二十一点的规则,曾湖庭又重新说了斗地主的规则。当然斗地主这个名称有些不对,他改成了考状元。当状元的一对二,多拿三张牌,且看谁最后能赢?
斗地主的玩法更有趣,三人联合纵横,各出招数,一直玩到小二过来送饭,连中饭都是在房间吃的。
别人是手不释卷,他们是手不释牌。
曾湖庭只能让小二出门在笔墨店重新买了几幅厚纸,他重新画了一副牌,哼,跟菜鸡们打牌,一点意思没有!
他不如出门去找新认识的朋友,交流一下牌技。
曾湖庭走路去不远的如意客栈,正要朝掌柜的打听陶兴住在哪个房间,陶兴娘正巧在大厅,一眼认出他,陶兴娘对昨天的事情还颇有印象,赶忙招呼,“是来找我儿的吗?他在那里。”陶兴娘指了指角落。
陶兴占了一张桌子,正对着窗户光线不错,正在一笔一画的抄写着什么,曾湖庭一看,原来是一本论语。
“刚找到的活儿,抄一本三百文,比别家高了三十文。”陶兴笔下没停,快速的写出最后一句。
他之所以答的这么爽快,也是见多了同窗的反应,大多数人对他抄书都觉得大材小用,或者一心钻到钱眼里,他见惯不惯,已经懒的去关心别人的想法。
他嗤笑,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同窗,哪里知道三十文的分量?有了三十文,娘可以少绣两条帕子,多赚到十个鸡蛋,更能买上两斤灯油。
曾湖庭看已经写好的纸张,顺手整理一边赞道,“陶兄字体不错,比我写的好看,我抄书只能赚到两百文。”
陶兴这才诧异抬头,“湖庭也抄过书吗?”
“好歹也是堂堂男儿,总不能靠家中养活度日吧?”曾湖庭回答,“不瞒陶兄,抄过好几本,还能顺便加深记忆,何乐不为呢?”
穷书生没考出来只能靠抄书赚钱,调班印刷虽然发明了,字迹总归没有手写的清晰,手抄本一直有市场。
“陶兄怎么不在房内抄写?”大厅人来人往,很容易被打扰。
对此陶兴回答,“屋内光线不好,点灯费蜡还看不清,不如大厅,心中安静,耳闻市井之声。”
简单来说就是没钱。
好吧,贫穷人设不崩。本来曾湖庭想要找人玩牌,看别人忙着赚钱,他都不好意思耽误。
“湖庭找我何事啊?”总算陶兴想起来问,他搁下笔,桌子上已经摆不下纸张。
曾湖庭突然脑子灵光一现,有了新的想法,他环视周围,如意客栈里还有不少闲人,不能出门百无聊赖的在大厅守候,正正是好地方。
“陶兄可愿意帮我一个忙?事成之后分账。”
陶兴听完他的主意,“先让我看看。”他倒是很乐意帮忙,不管成不成。
如意客栈的下午,一张空闲的桌子上对面坐着一少年一青年,两人手里分别握着一副厚厚的纸片,紧紧的盯着对方,然后把手里的纸片拍到桌面上。
“十七点!”
“不好意思!我二十点!”曾湖庭亮出牌面,“陶兄又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