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棚通常挨着知府大人的办公府邸,也意味在府城的中心,这种地方繁华热闹,人来人往,对于备考的考生来说并不适合。
但是又有另外一项好处,住的近就来的早,早点检查完毕,就不用在众目睽睽之下排队等候。
曾湖庭之前单知道府城很大,他不知道有这么大啊!问明了考棚的方向,他就跟济庭一路走过去,走到一个多时辰才到,走的汗流浃背。几次济庭都不想走了,被他硬生生拖着的。
考棚也称贡院,是一所大大的院子,里头又细细分了几千个小房间,每个房间三面封闭,只留下一面给考生。
考试时,不能做任何多余动作,如遇到笔墨出问题,必须等到巡考过来,才能提出要求。
府试跟县试的规矩大致相同,多了一名结保的廪生。
这些都是湖庭在门口的茶铺子上问出来的,茶铺老板显然看多了考生,对其中的见闻津津道来。
曾湖庭叫了两碗茶,休息还能顺便打听点消息。老板也喜欢有人听他吹嘘。
“老汉我在这里摆了二十年摊子,有什么不知道?考棚里出的事可多啦!”老板神秘的靠近,“其中有一桩,我记了十多年!”
“是什么啊?有这么厉害吗?”曾湖庭很捧场的追问。
“舞弊啊!”老板压低声音,“还是被现场捉住的!”
济庭咂舌,“谁胆子这么大啊?考不中还能再考,要是舞弊被捉住可是要终身取消科举资格的!”况且这是童生试,风险和利益不匹配啊。
“谁知道呢?反正我当时看着考生被拉出来的,好像是一个考生抄小抄,被学政大人逮个正着,
他就到处攀咬,说是跟他结保的另外五个考生给他的,提前放在恭桶旁边的砖缝,他去拿就行了。”老板啧啧有声感叹。
“后来呢?”济庭回复了精力,好奇心也被勾了出来,很好奇事情的后续。
“哪还有后来?结保的考生自然不承认!但是舞弊连坐,六个人都失去考试资格,被拉出来了。”老板摊手,显然故事已经完结。
“真是倒霉啊我说,那其他五个人。”济庭感叹,“明明没有作弊,却被连累。”
“这也是警告,让其他起了小心思的人都收敛着,稍有不慎会连累别人。”曾湖庭补充,“好了,老板我问问,附近的客栈现在都是什么价格?”
老板比划了一个五,“最少都是五百文一晚!这里是最好的位置,出门就能到考棚。”
“那我们等快考试那几天搬过来吧?”济庭扭头商量。
“那时候肯定没空房了!”老板插话,“谁不知道这里好啊!”
他又说,“能在这里开客栈的,都是手脚通神的人物,所有的房间都是统一定价!绝对找不出便宜的!”
曾湖庭很有兴趣,现在就有商业联盟统一定价了吗?
不过老板对这个就不清楚,他只晓得有一家客栈降价二十文想招揽生意,结果三个月后倒闭。
对这些济庭就不感兴趣,既然该问的都问了,他便催促着找了个牛车,带着他们回客栈。
牛车是个老汉拉的,通过闲聊,曾湖庭知道他是本地居民,趁着得闲出来赚几个辛苦钱。
到了客栈后,消费五文钱。
走路花了一个多时辰,牛车只花了半个时辰,说明城门口距离市中心还挺远,也就是整个府城面积很大。毕竟是呈州的中心。
因为一个府试,人来人往,增加了多少就业机会,而且看赶牛车老汉娴熟的样子,他赚外快的机会还很多。
这是一个商业体系很完整的城市。
他们回来时,又等到一个多时辰,曾丰年和曾宣照才回来,忙出一头的汗。一进门就灌了一大杯茶下去。
“府城真的太大了!”曾宣照一屁股坐下去,“我们去了东市,做买卖的人太多,差点没挤出来。”
“是啊,人流量太大了,可惜没人愿意卖铺子。”
没错,他们都打起了买铺子的主意,但府城里谁家的铺子都是祖上传下来的,一个铺子吃三代,卖了是要被人戳脊梁骨卖败家子的。所以他们只能在中人那里登记,指望能捡漏。
“你们今天怎么样?”曾丰年反问他们的收获。
“别提了,贡院太远了,附近的客栈不二价,最低五百。”曾湖庭叹气,“只能租马车,考试那天起早。”
五百文和五十文的差距太大,住一个月的话,平白就消耗十多两银子。
曾宣照是真的灰心,他本来攒下二百多两,县城买铺子只需要一百多,他想着再怎么也就是翻倍,居然要五百两!
居府城也是大不易啊。
曾丰年也是十分丧气,他许久没来过府城,万万没想到价格涨这么多,只能收拾好心思,决定搬家到县城罢。
该做的打探已经打探清楚,下午时分,曾湖庭还是习惯的翻看书本。书页被他翻过无数次微微起毛,但他现在看书只是想静静心。
考试内容他已经熟记于心,帖经和杂文是强项,至于策论,他发挥的水平完全靠看主考官的试题。
毕竟没有切实做过政务,他说来说去都是纸上谈兵。
就在这样不紧不慢的时光里,府试的日子到了。
第24章
卯时一刻开始进入贡院,所有备考的考生都要守在门口,接受搜身后进入考棚。时间紧迫,寅时初也就是凌晨三点,曾湖庭就起身了。
天空还黑暗,而沉寂的客栈已经苏醒,隔壁的房间时不时传来起床梳洗的声音,后厨忙碌着送出今天的早饭,都是扎实的饼面,没有汤水,避免上厕所的尴尬。
黄澄澄的铜盆照出他的脸,曾湖庭把脸扎进冷水里,让自己清醒清醒。虽然昨夜睡的很早,临考的忐忑让他根本没睡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昏昏然睡着,再睁眼就是叫他起床。
不敢耽误时间,梳洗后马车等到客栈门口,陆陆续续有人上了车。
车夫一扬鞭子,马车在青石板上骨碌碌滚动,同行的人悄然守着秩序,不想惊动这个沉睡的城市。
曾济庭打个哈欠,包住眼泪花,“突然觉得五百文好值啊,至少能节省一个时辰。”他现在困的东倒西歪,眼皮沾的牢牢,靠在车壁上都能睡着。
“出来吹吹凉风。”湖庭小声说,“熬过这几天就好了,回去想怎么睡就怎么睡。”
曾济庭拍拍自己的脸颊,强行打起精神。
半个时辰后,马车到了贡院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军士点着灯笼,在挨个挨个检查进贡院考生的考引。
考引就是准考证,证明写着考生的籍贯年纪面部特征等信息,这只是初步的查验。
考生们排成井然有序的队伍,彼此看到熟人也不敢出声,只拿眼神示意,“你来了!”
“你也来了!”
进了贡院大门还没完,里面分了天地玄黄四个大的考棚,整整齐齐的四排,但考生要先进一间小屋子,由专人搜查是否夹带。
四月份已经不冷,曾湖庭脱掉外套,只留了一件白色的中衣,他打量周围的同伴,济庭别别扭扭的脱下衣服,还试图挡住胸口,被军士呵斥,他赶紧把外套放下。
童生考试大多数都是少年青年,少数有几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他们似乎也觉得自身有些尴尬,几个人站在一起。
按照军士的指示做了动作,这才被允许穿上外套。曾湖庭穿上外套系好盘扣,抬头看自己的考引,他被分到了天字号甲一百三十八号。
曾济庭被分到了玄字号丙七十八,两人需要分开。
“考完试就先去外面茶铺等我,父亲和照叔都在那里。”叮嘱了两句,曾湖庭转身去了天字号考棚,顺着外面挂的木牌,找到自己的位置。
曾济庭跺脚,嗨,最后还是分开了,他只能一个人走。
老实说他跟湖庭从小一块长大,遇到事情他都会处理,现在分开考试,他还真的有点肝颤,只能跟着考引去了考棚里。
曾湖庭找到考棚后,打量这四四方方的屋子,大概面积有三四平,背后是三面墙,正面是支撑起的竹帘子,方便考官发放试卷和笔墨。屋子里陈旧掉漆,书桌和凳子都坑坑洼洼,万幸是没什么灰尘,已经提前打扫过。
因为这场考试除了考引什么都不许带,而灰尘扑到白纸上显然会影响卷面分,要是没打扫干净,他就只能舍了脸面用长衫的下摆擦干净。
曾湖庭在凳子上坐好,两手交叉平静心绪,努力让自己放平心态,现在已经迈进考场,稳定心态才是最重要的,实力不济的话大不了明年再来。很多人就是把一次考试看的太重要,觉得自己没有退路,越是逼迫自己,越是心急。
两侧的响动逐渐平息下来,显然考生也已经进入考棚,在等待发放笔墨。
考棚尽头的铜锣敲响一声,这是让考生不要走动的信号。然后,军士四人一组过来发放笔墨,羊毫笔砚台和墨条,另有一刀白纸。
早年呈州曾经发生过用白纸夹带小抄的事故,作弊人用米汤在白纸上抄写了《论语》全文,进入考场后用碘酒喷出显现,要不是他最后的草稿纸泄露了机密,这种作弊法还不会被发现。
当时的知府大人倒霉被降了职,从此呈州的科举考试都是让考生另交二两银,然后由官府统一发放笔墨。
这样大大降低了夹带小抄的几率。
但这些笔墨的质量显然很对不起二两银子,都是普通货色。曾湖庭拿起羊毫笔,摇摇头,二两银子已经足够一个家庭一个月之用,考科举真是有钱人的游戏。
在他思路满天飞时,军士已经发放完笔墨,又倒转过来发放试卷,这时候是不允许考生动笔的,只能看看考题。
第一场考的是帖经,也就是对四书的记忆力,一共有一百二十道题,他看了看,除了少数字句拿不准,大部分都记得。
曾湖庭心头大定,放好卷纸后专心等着考场的铜锣响。
这么一大通的忙活,天色已经放光,晨曦从竹帘的缝隙钻进来,照在书桌上,光线大好。
“咚咚咚”三声清脆的锣声,府试的第一场正式开始!
曾湖庭拿起墨条先研磨出墨汁,羊毫笔搁在一边备用,卷面整洁也是其中一环,他认真想好字句才会落笔。
第一题是《论语》中阳货篇中节选,他思忖片刻,流利的写出接下来的词句。
“君子有勇而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
日头逐渐升高,阳光已经收回早晨的温柔转为炽热,温度变高,曾湖庭已经完全沉浸在书写的情绪里,一直写完最后一题,这才缓缓收笔。
他一停笔,才发觉右手发酸,是刚才用力过度肌肉紧绷,他轻轻甩了甩手,一边等着墨迹干一边检查字句。
这次考题并不算很难,主要考的就是记忆,就算记忆力不好死记硬背也能过关,他估计考生里能过关五六成。要想把别人刷下去,只能在字迹上下功夫。
他满意的看着自己的一手字,标准的馆阁体,有种整整齐齐的美感,大小均称,没有墨点和污渍,可以打九分。
至于字体风骨,这些东西还是等他成年之后慢慢练吧。
曾湖庭写完之后又检查了三遍,还有姓名籍贯等等,确实没什么要还要留心的地方,就等着铜锣响。
第一天的考试结束,考生可以先行回去,第二天考杂文亦是,只有第三天考策论需要在考场过夜,一直到第四天,过夜的棉被也是考场提供。
日头西斜,铜锣响了三声,军士站在考棚的通道上大声喊,“考生停笔,禁止答题!”
一连喊了三遍,从第一号考棚开始收试卷,按照封条封好,彻底装好试卷后,考生才能有序离场。天字号考棚自然是第一个离开的,曾湖庭跟着后面,顺着人潮慢慢离开考场。
跨出考场一瞬,他深深吸一口气,从来没觉得外面的空气这么清新过,也顺势忽略了侧面的人影。
他面前有一团黑影,蹲在台阶下不知道在干什么,曾湖庭抬脚后在千钧一发之际瞧见前头一个人,脚后跟一旋避开,他担心踹到人,赶紧问,“你没事吧?”
都是考生,可别给人家撞出个好歹来。
“嘘!没事!”那人蹲在,手在地面摸索着,不得其法后伸出两个指头的指甲,小心翼翼的从砖缝里夹出了什么东西,然后把那东西放在手心吹掉灰尘,心满意足的说,“可算夹出来了!进考场前我就看到,幸好没被别人发现。”
曾湖庭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枚圆圆的铜钱,常年的风吹雨打已经生了铜锈,夹在砖缝里也没人捡,倒是被这人发现。
曾湖庭:......!
槽太多了竟然不知道从何吐起。
废话!平时谁敢在贡院的门口徘徊,那要被抓的。谁也没留意到砖缝里的铜钱,这枚铜钱可算等来了它的伯乐。
那人捡起铜钱后,放进怀里的钱袋,转身朝着茶铺子走去,曾湖庭越看他越眼熟,终于想起来,这不是那位七文钱仁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