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夷光还没有去找裴临川,郑嬷嬷先找了来,生气的说道:“九娘,国师拦着栽种梅花的作匠,说一定要让他们按着他的指点来栽种,简直拉都拉不走。”
“莫非是堪舆风水?”孟夷光想着他是国师,五行风水这些肯定精通。
“可那树要是栽种在水边,离水太近根本种不成活。”郑嬷嬷也有些迟疑了。
“我去瞧瞧。”
孟夷光与郑嬷嬷来到湖边,靠着湖的院子被推倒后,地面被收拾整理干净,已经种上了一排排的树。裴临川背着手站挖好的坑边,作匠站在旁边一脸为难。
“这里,不能种。”裴临川见到她来,似乎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委屈的说道。
“为何?”孟夷光好奇的问道。
裴临川伸出手去拉她衣袖,伸到一半似乎觉得不妥,又缩了回去。他迈步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回头跟她说:“你且跟我来。”
孟夷光心下更为好奇,跟着他走远了些,他指着前面种好的树说道:“这一排种上去,不均等,不在一条直线上,丑。”
不生气,不生气。孟夷光又念起了清心咒,她忍住心里的怒意,和颜悦色的劝他:“国师,待树长大散开后就看不出来了。”
裴临川侧头看着她,脸上带着些愠怒,似乎在生气她的敷衍。
“我想....”
孟夷光飞快打断他,眯眼微笑着说道:“不,你不想。”她招呼着郑嬷嬷:“嬷嬷,你去让作匠继续栽种,国师不懂农桑,无需听他的。”
裴临川见郑嬷嬷去了,脚动了动,终是没有追上去,他看着孟夷光,气鼓鼓的说道:“我会农桑,我熟读齐民要术。”
孟夷光别开了眼,揉了揉眉心,无力的问道:“国师,你没有差使,不用去衙门当差吗?”
“有。”裴临川声音闷闷的,显然还在为种树的事不开心。
孟夷光讶异的看着他,居然有差使?“那你怎么成日在家?”
“天象有异,庆典大祭日,或皇上有重大之事宣召,才需进宫。”裴临川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在府里也可卜卦,宫里太吵。”
孟夷光眼里溢出笑意,他语含抱怨,显然这些时日府里大兴土木,也吵到了他,怪不得他闲得每天跑出来四处闲逛。
“那你有俸禄吗?俸禄几何?”
“有,每月俸禄三百两,再加其他添给。”春光日暖,阳光细碎洒在裴临川发间,他眼里亦散发出阵阵光彩,“不会白吃你的饭食,都给你。”
孟夷光笑得眉眼弯弯,国师大人不仅仅只有一张脸好看,每月的俸禄竟然与老神仙等同,享受着正一品的待遇。
他的确不算吃白食,她这些时日源源不断花出去的银子,总算能收回些,心情霎时好了许多。
“我的院子也要修葺,漏水。”裴临川顿了一下,抬手向客院指去,“我先搬进那里去暂住,阿愚已经将我贴身贵重之物搬了进去。”
孟夷光看着自己想要搬进去的院子,已经被他鸠占鹊巢,心下无力更甚,看来她还是高兴得太早。
她想了想说道:“去你院子看看,要是腐朽太过,干脆推了重起。”
裴临川双眼一亮,“好。”
待郑嬷嬷前来,几人一起去了裴临川住的天机院。
院门口的匾额崭新,院门油漆斑驳,看上去怎么都不般配。进去院门,是爬满青苔的影壁。绕过影壁,庭院里杂草拔过,随意堆在一旁,地面上有碎掉的瓦片,廊檐下的木地板翘起来,踩上去吱呀作响。
孟夷光沉默的走进正屋,塌几破旧,却一尘不染,案几上摆着细颈白瓷花瓶,里面插着几枝绽放着新芽的柳枝。
“这里漏水。”裴临川走到靠近窗棱处,抬手指向藻井,“水滴石穿。”
孟夷光抬头看去,雕花藻井破烂发霉腐败,有一角似坠非坠。
裴临川又带着她看了书房卧室,指了那些漏水之处,到最后他的语气中已饱含着无尽的委屈。
“请坐。”回到正屋,裴临川指着软塌,“我有蜜水。”
阿垄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端了两杯蜜水放在他们面前,又闪身不见了。
孟夷光看了看缺了一个口的杯子,在软塌上坐下,塌凹陷了下去,吓了她一跳。
裴临川嘴角上扬,眼里浮上了一丝得逞的笑意,“吓到你了。”
孟夷光:“......”
“皇上赐给你府邸,怎么没有修葺?这么大的院落,没有小厮丫环怎么看顾得过来?”
“修葺过,起初我住在蘅芜院。阿垄说,新娘要住新房,我搬出来让给了你。”裴临川又委屈起来,“娶亲不好。”
孟夷光:“......”
“我有阿垄阿愚,足够,人多了太吵。”裴临川似乎怕她听不懂,又认真解释:“他们自小伴着我长大,阿垄起初跟着先生,阿愚是先生捡来的,我也是先生捡来的。”
他是孤儿?孟夷光心中的郁闷散去了一些。
“先生是你师父?”
“算是,先生说不要叫他师父,卜卦之事,在于天分,如人太蠢,一辈子都教不会。阿垄阿愚都太蠢,所以没有学会。”说完他看着孟夷光,认真的打量着她。
孟夷光瞪着他,板着脸不说话,他要是敢说她蠢也学不会,她只怕会打爆他的狗头。
裴临川嘴唇动了动,识相的闭了嘴。
“你先生没有教你人情世故么?”
裴临川神情迷茫,好半晌才说道:“为什么有许多人这样问我?先生说,要听从自己的内心,如有太多私心杂念,无法堪破卦象。皇上说,懂人情世故会说话的人很多,只因他们太过入世,是大俗人。”
大俗人孟夷光:“......”
她恳切的看着他,温和至极的说道:“国师,往后你少说一些话好不好?你看,这世间就你一个国师,其他都是入世的大俗人。你已得罪了太后皇后,要是再惹怒她们,仔细把你拉下去砍了。”
裴临川神情平静,笃定的道:“不会,皇上不会允许。”
孟夷光俯身过去,循循善诱,“皇上以前要打江山,所以要依靠你卜卦,临出发前把你叫来卜上一挂,这一仗是凶是吉呀?可现在江山已定,太子又是皇后亲生,太平盛世无需你的卜卦。”
裴临川像是看傻子那般看着她,说道:“不止是卜凶吉,还有天象,四季雨水,洪涝灾害。”
孟夷光扶额,口干舌燥却一无所获,她捧起蜜水喝了一口,阿垄不知是不是放了一半水一半蜜,简直甜得发齁。
裴临川却喝得很是享受,放下杯子还抿了抿嘴唇似在回味。
“我也有卜不出来的时候,比如你,我看不清你的来历。”
孟夷光放下杯子,背心阵阵发凉,裴临川看出了她的不同,她会不会当作妖怪被杀掉?她强忍住心里的惊慌,问道:“你怕不怕?”
裴临川突然俯身过来,长臂一伸,修长的手指轻触她的脸颊,微凉的指尖让她浑身僵硬,无法动弹。
“看,你身上是暖的,是活生生的人。”他缩回手,轻轻摩挲着指尖,脸上笑意隐隐,“我亦是奇人,我不怕。”
孟夷光心里莫名一松,怔愣片刻后总算缓和了过来。
“你给我吃食。”裴临川看着自己的手指,笑意更甚,“你的脸好似上次阿愚提回来的雪团子,雪白柔软,我还能再摸一下么?”
孟夷光猛地站起来,瞪着他威胁道:“再摸打断你的手!”
裴临川脸上笑意退去,明亮的双眼又雾蒙蒙,他不死心的道:“又不吃,只摸一摸。”
“再说以后不给你饭食!”孟夷光斜着他,下了狠招。
裴临川终是闭上了嘴。
孟夷光怒冲冲走出屋子,郑嬷嬷迎了上来,觑着她脸色说道:“又气着了?”
“没事,走吧。”
郑嬷嬷这才叹了一口气,与她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这院子怎么能住人,柱子都被虫蚁蛀空了,要是下一场下雨,房顶说不定会塌下来。
阿垄说,这里也有好处,院子里有一窝野鸡,他们抓来烤了,饱饱的吃了好几顿。你说说,这都是什么事。”
孟夷光苦笑道:“推倒重起吧,先让他去客院住着,别到时候几个傻子被一同埋了。”
“阿垄说,皇后的娘家兄弟徐侯爷,主动要帮着国师府修葺屋子,可国师拒绝了,说嫌弃徐侯爷不爱擦牙,人臭烘烘的,修出来的院子也会臭烘烘。”
孟夷光噗呲笑了出声,徐侯爷以前不过是拥有几亩地的乡绅,妹妹嫁给了同是乡绅起家的皇上,才一举升天,想必当了侯爷,从前的习气犹在。
笑完她又发愁,不知国师那张嘴,跟着皇帝一同发家,同是草莽英雄出身的新贵们,被他得罪了多少?
作者有话要说: 薪俸参考北宋时期的标准。
第8章 寒食节踏青
阴雨连绵的天终于放晴,廊下门口挂着用柳枝条串起来的枣锢飞燕,厨娘手巧,燕子用白面捏得栩栩如生。
夏荷与春鹃提着食盒,郑嬷嬷怀里抱着衣衫包袱,几人跟在孟夷光身后,来到二门边正准备上马车,裴临川不知从哪里闪身出来,堵在了马车前。
他向来清冷自持,此刻却是非常不满,神情愠怒:“我不喜冷食。”
孟夷光见时辰不早,阿娘怕是早已出了城,不愿与他胡缠,敷衍他道:“今日大寒食,明朝就可开火,你且忍一忍。”
裴临川垂眸沉吟片刻,指着春鹃她们手里的食盒,问道:“那里面是什么?”
“点心蜜饯。”孟夷光见他眼睛一亮,忙又说道:“与给你送来的一样,香油拌春笋,春韭烙饼等,不过是些寒具吃食。”
“你去何处?”裴临川总算放过了吃食,又不断打量着孟夷光,抿嘴一笑,指着角落里一颗绽放新芽的树道:“你很像它。”
孟夷光看着自己身上湖绿的衫裙,沉着脸绕过他上了马车。
“你去何处?”裴临川不依不饶,跟上来扶住车门问道。
孟夷光叹气,答道:“出城去踏青。”
裴临川想了想,叮嘱道:“须得早日回城,车马众多,会挤。”
想不到他还会关心人,孟夷光微微笑起来,只是才笑到一半就笑不出来了。
“别误了回府开火。”
“郑嬷嬷,上车走了。”孟夷光唤了声,郑嬷嬷忍住笑意,对裴临川曲膝施了施礼,爬上马车,车夫驾车往府外驶去。
郑嬷嬷见孟夷光一脸郁色,笑着劝解她道:“国师倒是实诚,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会如实道出,总比那些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什么话都闷在心里的好。”
孟夷光没好气的道:“那是,他是想到什么说什么,绝对不会委屈自己,断不会去管听的人会不会生气。”
郑嬷嬷陪笑道:“得往好处想,至少他挣得的银子全部交了来,自己一个大钱都没有留。”
前些天阿愚去领了裴临川的俸禄,回来交到孟夷光手里后,眼巴巴站在那里不肯走。
她还以为他又想着吃食,给了他些点心后,他接过去仍旧一动不动,她奇道:“阿愚,可还有别的事?”
阿愚答道:“还未发月例,我与阿垄的都未发。”
孟夷光愣了一下,她还以为阿愚领回来银子,定是先交给了裴临川,他留下一些再送了来,没想到却直接交到了自己手里。
她清点了一下银票与碎银,差不多三百五十两左右,诧异的道:“怎么多出这些?”
“添给折了现银,户部说,以后冰敬炭敬等都折成现银发放,省得麻烦。”
孟夷光想到徐侯爷在户部当差,采买官员所发放的添给,中间一经转手,自是捞足了油水,只是不知谁在其中做了手脚,断了徐侯爷的财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