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嬷嬷知晓她在为银子的事发愁,偌大的国师府,一睁眼白花花的银子就得如流水般花出去。
尤其是今年天热,府里虽绿树成荫,屋里的冰却十二个时辰都断不得,否则人就是在屋里不动,也会热得透不过气。
“嬷嬷,我写个帖子,你去交给七哥。”节流不如开源,孟夷光又想到了生药铺子的事,陆洵因父亲之事,始终未进太医院。
她早就想请他来生药铺子坐诊,因裴临川在那里扰乱,一直拖到了现在。
孟夷光写好了帖子,郑嬷嬷拿着出去了孟府,翌日早饭后,孟七郎就亲自来了。
孟夷光与他一母所出,四个亲兄妹中,孟六娘与孟十郎性情活泼,她与孟七郎则与之相反。
可孟七郎只是看上去憨厚老实,心里却活泛至极,蔫坏的那种,眼珠子一转就是一个鬼主意,在禁军班值当差不久,就已经升了一级。
“七哥。”孟夷光唤了他一声,眼睛扫过案几上摆着的一个大包裹,又不动声色移开了目光。
孟七郎正老老实实坐在圈椅里吃着冰雪凉水,闷头将碗里剩下的小半碗一口气喝光,抬头对她憨憨一笑,“小九快过来坐。”
孟夷光走去他旁边坐下,笑问道:“今日不当差么?”
“接到你的消息,怕你着急,就跟同僚换了值,”孟七郎神情迟疑起来,凑上前小声问道:“小九,你跟七哥说清楚,你是不是......”
他转头四下张望,见屋外的丫环离得远远的,郑嬷嬷在门口守着,才飞快说道:“想要置外室啊?”
孟夷光差点没有被呛死,一口茶喷得老远,咳得惊天动地,她用帕子捂住嘴,好半晌才指着孟七郎,“七哥,你.....”
“我有好些同僚,习武之人身子骨奇佳,长相又英武不凡,凭着你的长相,一个大钱都不需花。”
孟七郎眨了眨眼睛,慢吞吞的说道:“国师那样的,配不上你,阿洵虽说与我要好,他也配不上你。
你无法合离,可一辈子总得有个哄着你开心的。一个不行再换一个,老神仙都是丞相了。”
孟夷光趴在案几上,笑得眼泪四溅,哎哟,老神仙是丞相,所以她这个丞相孙女,当然要嚣张一些。
京城里多的是世家贵妇人养小倌,可她这么年轻,真的不需要啊。
“七哥,我没有要置外室。”孟夷光笑完,认真的解释道:“我只想请陆洵在我生药铺子坐诊。”
孟七郎听她说完自己的打算,挠挠头憨厚一笑,“原来是这样。不过小九,你照着原来的打算,给他三成净利,剩下的一成给我,就算我入了干股。
要是外人得知,也是我们兄妹合伙,倒不会被人乱嚼舌根。”
孟夷光似笑非笑盯着他,那张老实的脸,仍旧不动声色,咧开嘴露出一排整齐白牙,笑容无辜,“不要告诉你七嫂就成。”
他站起来,拖过旁边那个大包裹打开,露出一个大花梨木箱子,拿出钥匙开了锁,里面整整齐齐摆着穿着不同衣衫不同形状的磨喝乐。
“你七嫂不许我收集这些,将我好多珍藏的都送了人。”孟七郎说起来就痛心疾首,珍重万分摩挲着那些泥塑娃娃,祈求望着她。
“小九,你府里大,我把这些放在你这边,闲暇休沐时我再过来看看它们,拜托了。”
磨喝乐不便宜,孟七郎藏的私房钱大多都用在了这上面。
孟夷光扶额,她能理解这些收藏癖,他跑得这么殷勤,只怕也是为了藏他的宝贝,还有想要坑那一成利。
自己的亲哥哥,她又能怎样呢?
孟夷光答应了孟七郎,他又吃了碗冰雪凉水,兴高采烈离去,午后便递了消息来,说是陆洵应了她,在她的生药铺子里坐诊。
总算了却一桩心事,孟夷光轻快了许多,晚上歇了一个安稳觉,用过早饭她正在听管事们回事,只听到院外传来叮里啷当的响声。
门房递了消息进来,郑嬷嬷听了也是一言难尽,不知该如何开口。
孟夷光暗自咬牙,只怕是那个活祖宗又在闹幺蛾子,她快步出去一瞧,整个人像是被雷劈过,呆楞当场。
蘅芜院的匾额扔在一边,阿愚站在梯子上,满头大汗在挂新的匾额。
裴临川背着手,退得远远的看着那块扁,目露满意。见到她出来,快步上前,指着匾额神色自豪,“我写的字。”
走笔龙蛇,游若蛟龙,就算孟夷光不懂书法,也能看得出字能称得上大师所书。
不过,天机分院,究竟是什么鬼!
“我的是天机院,你的是天机分院。”裴临川玉面不知是晒红还是害羞,泛起阵阵红意,他垂眸看向她,“我想与你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磨喝乐,就是那种泥陶娃娃,一套一套的,还很贵。孟七郎像是今天收藏手办的人,花钱的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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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想要合体吗
孟夷光面无表情,转动着僵硬的脖子,看向裴临川。
这些天,他在院门外像小偷那样踩点,就是在想给她换块院子匾额么?
他的脑子,真的是世外神仙异于常人,如她这般的凡夫俗子,实在是无法理解。
还有,他神情中那隐藏不住的雀跃,他究竟在期待什么?
阿愚挂好匾额,轻盈跃下梯子,憨憨一笑,“夫人,匾额共计一两银子,铺子伙计在府里等着收账。”
孟夷光已经无力骂人,家丑不可外扬,她对郑嬷嬷挥了挥手,“你拿银子去会账。”
“是。”郑嬷嬷低下头忍笑,领着阿愚前去付银子了。
裴临川仔细觑着她的脸色,皱眉问道:“你不高兴吗?你为什么不高兴?”
“我该高兴吗?我为什么要高兴?”孟夷光不知道是自己心底压抑的怒意,还是天气实在太热,她只觉得身体像着了火般,浑身冒汗。
她瞥了裴临川一眼,实在是不想再见到他,转身往院子里走去。
裴临川静静矗立,似乎在认真思索她的问题,时而苦恼时而微笑,半晌后他抬腿追进屋,对她兴冲冲的说道:
“十郎说你先前担忧我又老又丑,我长得很好看,所以你该高兴。你阿爹喜欢藏私房银子,惹你阿娘生气,我所有的银子都交给了你,因此你没有理由生气。”
孟夷光咬牙,孟十郎那个嘴碎的小混蛋,下次见到他拧烂他的嘴。
裴临川自发坐在圈椅里,指着她面前的冰碗,舔了舔唇,说道:“我也要。”
“春鹃,去给他拿一碗上来。”孟夷光见他那馋样,要是不给他,只怕他又会继续念经。
春鹃忍着笑意出去了,给他端上来了一碗加了多多蜜的冰碗,他拿起来捧在手心,满足长叹,“你对我真好。”
孟夷光有些无语,更兼好奇,按着皇帝对他的依仗,难道还有人对他不好吗?
“除了我之外,还有谁对你好?”
裴临川放下冰碗,认真的道:“先生对我也好,只是他不一样,他救了我的命,教我读书识字学本领。
你是我媳妇,赵牛儿说,不是每个媳妇都会对夫君好,他媳妇就不会,从来不让他进她的院子,还不给他饭吃。”
赵牛儿的妻子是前朝礼部侍郎的嫡女,饱读诗书才情过人,能看得上他这样的泥腿子武夫才怪。
裴临川继续数着对他好的人,“阿娘对我也好,族里说我两岁就能识字过目不忘,此乃不详,要将我烧死,她护着我逃出来,讨的吃食都拿来喂了我,自己活活被饿死了。”
孟夷光浑身一震,心酸难抑,他两岁就开始颠沛流离,这么小小的一个人,在四下动荡的前朝末年,能活下来简直是老天开眼。
裴临川神情不变,他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衫,眉目中都是暖意,“这个很合身,里面的里衣也穿着舒适,我很喜欢。
以前有个员外郎将我带到府里去,说是要给我新衣穿,脱了我的衣服,还要用手摸我,先生赶来杀了他。”
怪不得他从不穿别人的衣衫,他越是平静,孟夷光越是难过,她眼眶发涩,慌忙别开了头。
裴临川愣了一下,半晌后方问道:“你在难过吗?”
孟夷光拿起案几上的茶杯喝了一口,他这般的人,怜悯才是对他最大的侮辱,她掩饰道:“不,我没有难过,一切都过去了。”
裴临川神情愉悦起来,呼出了口气说道:“你没难过,真好。我怕你惹你难过,因为我跟你在一起很高兴。
先生说,不要理会尘世中的俗事,要心无旁骛至纯至真,才能看清卦象。
很多人说我不会说话,我都不去理会,如果你不开心了,我会去学,我很聪明的。”
他的先生只怕也是世外高人,从没有教他世情,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如此厉害。
孟夷光微叹,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世间哪里有两全其美之事。
裴临川嘴角翘起来,声音轻快,“皇上教过我,说夫妻本是一体,你的银子就是我的银子,我的院子匾额也是你的院子匾额,我要与你合体。”
“噗。”孟夷光如遭雷击,霎时被呛住,嘴里的茶喷得老远,涨红了脸咳得惊天动地。
茶水喷了裴临川一头一脸,他面色变了变,艰难抬起手抹去脸上的水渍,勉强道:“我不怪你,你擦了牙不脏,要是徐候爷,我一定会生气。”
孟夷光咳得更厉害了,春娟忙上前拍着她的背,又去拧了布巾来,递了一块给裴临川,又给她擦拭着手脸。
好半晌她才止住咳,算了,是皇上居心不良乱教。
她正色道:“我的银子是我的银子,你的银子亦是我的银子。因为我要供你们吃穿住行,你与阿愚阿垄吃得太多,你的俸禄远远不够。”
迟疑片刻,她才继续说道:“合体不能在府里说,更不能拿出去说,听见了吗?”
裴临川清澈明亮的眸子里写满不解,疑惑的问道:“为什么?”
孟夷光窒了窒,她瞪大眼睛,唬着他道:“反正不能说,说了没饭吃!”
裴临川眨了眨眼,轻笑道:“我知道合体是何意,就是圆房的意思,你难道不想与我圆房吗?”
孟夷光猛地站起来,冲过去将他往外拖,怒道:“滚滚滚,谁想要与你圆房,再胡说我敲掉你的牙,打断你的狗腿!”
第18章 学着改变
裴临川被赶出去后,一连多日都未曾再出现。
孟夷光顿觉得松了一口气,不见到这个祖宗,顿时觉得外面的烈日都美好起来,除了太后生辰到了,又要花一大笔银子送寿礼除外。
成亲时进宫敬茶,听皇帝说过太后在礼佛,她也不刻意讨好,寻了个成色雕工皆看得过去的玉佛做寿礼。
早起进宫时,在二门处又遇到了裴临川,她几乎怀疑,他是不是特意卜过挂,不然怎么每次出门都能遇到他。
一些时日未见,裴临川肉眼可见清减许多,脸色苍白形销骨立,身着宽袍大袖,一举一动飘逸灵动,像是随时要羽化成仙乘风归去。
难道是因为自己拒绝了他,他才消瘦至此么?
孟夷光又有些歉疚,他性情如此不懂得转弯,对于寻常人来说再也简单不过的礼数,对于他来说就是难上加难。
她略一斟酌,开口问道:“你生病了么?”
裴临川上前两步,觉得不妥又退了回去,脸上带着恍惚的笑意,说道:“没有。”
孟夷光一颗心才落到一半,只听他又说道:“就是吐了几口血。”
这下唬了她一大跳,忙上去仔仔细细打量着他,这个祖宗,吐血了还没有病么?
她急急吩咐道:“阿愚快去请大夫,你还出来做什么,快快回屋躺着去。”
“不用,我已自己号过脉,无妨。”裴临川眼睛溢满笑意,低声道:“今日太后生辰,我也进宫去给她贺寿,想去学一些你们俗人的礼数,好知晓如何不惹怒你。”
俗人孟夷光:“......”
她默然半晌,放弃了劝说,上了马车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