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也不能怪他们，毕竟路西恩当上这个圣徒也是糊里糊涂的，只知道要虔诚和勤奋练习。事实上整个教会的晋升与提高都是靠虔诚，也就是大家都对神祈祷“主啊我虔心信仰您，请眷顾我吧”，至于主究竟眷不眷顾，这谁能说得准呢？
所以要问神官们怎么祈祷，他们个个都能说得头头是道。要问他们如何提高自己，那没人有主意。
他们就没思考过这些问题！
此时此刻，路西恩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他祈祷，他磨练自己控制声音的技巧、表达感情的能力，他唱歌的时候会满心虔诚，但是他从来没有真正弄清自己的能力，没有真正地挖掘并了解它！
他就从来没有问过这么多的为什么！
路西恩想起有人私下里传说，说苦行主教当初晋升红衣主教，很可能跟辉光女王有关，顿时相信了这话。
他情不自禁地问道：“但是吟唱——原理究竟是什么呢？”难道不是取悦神明，由神明赐予相应的力量吗？
“吟唱的原理在于声音。”陆希早有准备，毫不犹豫地回答，“声音本质上是一种能量，就像风光雷电一样，只不过表现形式不同罢了。那么理论上来说，风光雷电能做的事情，声音也可以试一试，当然手段不同，效果也不尽相同。”
她看一眼明显有点茫然的路西恩，笑着说道：“其实声音也分能听到的和听不到的，很可能当唱诗班歌唱的时候，还有听不到的声音在起作用。”
路西恩下意识地反驳：“怎么会有听不到的声音？”要是听不到，又怎么知道那是声音呢？
“路西恩圣徒注意过蝙蝠吗？它们在黑夜里能够准确地绕开障碍，捕捉飞虫，靠的是什么？”
“眼睛。”路西恩不假思索地回答，但看见陆希脸上的笑容，不由得愣了，“难道不是？”不对，刚才女王提到了听不到的声音，难道蝙蝠靠的就是这种听不到的声音？
“路西恩圣徒为什么不做个试验呢？”陆希笑吟吟地回答，“看看蝙蝠究竟是靠什么才能在黑夜中飞行自如——比如说，给它们蒙上眼睛？”
路西恩从来没想过还能这么干！
他还有点愣神的时候，已经到了大教堂门前，安东尼已经走到大门外来迎接了。
陆希看见他，也不禁笑了起来：“教皇冕下，好久不见了。”
第537章 历史会面（三）
教皇冕下把辉光女王迎进了大教堂！那个被视为神弃之地的辉光之国, 那个被视为叛神者的魔鬼女王，进了大教堂！
这消息嗖的一下就传遍了所有的教堂，许多神官和骑士都骚动了起来, 毕竟当初的讨伐军惨败还在眼前呢，现在这个女王居然敢来圣城！难道不怕他们要为讨伐军的兄弟们报仇吗？
安东尼其实也捏了把汗, 把人接进大教堂就忍不住问道：“女王陛下就这么来了？”
“不然还要怎么样？”陆希笑嘻嘻地问, “直接攻打圣城吗？”
安东尼倒是希望她带着能攻城的队伍来, 也免得他担心。
“你们圣城现在还有多少能打的？”陆希反问, “你身为教皇还镇不住吗？”
能打的确实并不多了。教会的分裂令两边的实力都大大减少，但最重要的影响还不在战力，而在心气。
信仰曾经令十字军所向无敌, 不畏生死，他们相信他们为神所眷顾, 再没有能比他们更强大的。但是现在……不敬神的国度竟然能让教会的骑士与神官们全军覆没, 而圣城反而被深渊力量不断入侵，甚至还从内部分裂。
这不能不令他们的信仰动摇, 而信仰一旦动摇，他们就再也没有什么可支撑自己的了。因为他们的一切都是神眷，一旦失去了神眷，还能剩下什么呢？
反而不如那些平民, 为了一食一衣去奔忙，有地可种, 有工可作便是希望。
要不然陆希这么公然地跑到圣城门口，守门的骑士居然连强硬一点的姿态都没有……
就说这一半年的，安东尼带着平民们忙得热火朝天, 反而是那些骑士们就在外头打打野兽, 实在没多少干劲。安东尼不敢说自己这个教皇现在有多少威信, 能镇得住这些骑士，但要说这些骑士们真会组织起来，要把陆希这个魔鬼女王就围歼在圣城，估计也没几个人真敢有所行动。
这其实是教会的悲哀。这些年来，教会一无敌手，其实已经失去了当初的精锐剽悍，失去了那种愈挫愈勇，死战不退的勇气。
当然，也不是说所有的骑士都没有勇气了，但就那么零星几个，实在掀不起大风浪来。
这么一想，安东尼也不吭声了，再说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他一直都盼着能赶紧再见陆希一面：“老师上次带来的信……”新神降临，是真的吗？
陆希笑了笑：“真不真的，你看圣城还不知道吗？”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哎，这么说当初我认为光明神就是教会瞎编的，其实还不太对，应该跟你道个歉来着。”
安东尼想起当初自己信仰崩溃的难受劲儿，一时无语。要说陆希这个道歉的态度实在是不诚恳，跟他当初的痛苦比起来简直让人想打她。但是反过来想，教会所说的那个光明神，跟现在他终于知道的旧神难道是一样的吗？根本不是啊！
教会终究是欺骗了世人，他们虚构出这么一个全知全能的神明，也不是因为他们看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而只是为了宣传和巩固自己的地位。从这一点来说，陆希也还是揭穿了真相，摧毁的也只是他对于那个虚假的“主”的信仰而已。
而且如果没有陆希，他也不可能觉醒光明系的能力不是吗？
安东尼想了半天，还是觉得没法怪陆希，只能把这个问题跳过去不谈，谈起了圣城的一些异常。
其实也不只是圣城的异常，包括圣城周边这几个仍旧与圣城联系比较紧密的国家，也都有同样的异常。比如说，今年大家的收成统统不行！
安东尼在圣城推行堆肥挖渠、深耕细作、改善农具什么的，也并没有瞒着周围的国家，甚至他是希望他们也能学着做的。虽然这个堆肥法他没大肆宣传，但是烧土肥的办法他可是都宣扬出去了，这个只需要泥土和草，听起来就“正经”多了。甚至他还宣传说这个肥料是用火来净化的，所以非常符合教会的宗旨，毕竟火焰可是用来净化魔鬼的，那淤泥之类自然不在话下，哪怕臭一点也没关系，反而是大有好处，可称“光明肥”。
说真的，就算陆希也觉得这个宣传词儿想得非常好，既符合教会的“正能量”，又有实用价值，简直是不可多得的优质广告！
然而没用，没人学。
为啥呢？因为淤泥虽然不少，燃料却是需要交柴火税的。农夫们连自家煮豆子汤和冬天御寒的柴禾都不够，谁会拿来烧什么肥呢？反正有神官大人祈福呢。
至于深耕细作，那绝对需要铁质农具，不然累死农夫也做不到。但是铁质农具是他们用得起的吗？没见陆希当初推行的时候还是自己准备，只让农夫们租借呢，就这都有人要考虑再三才敢试试。可是又有几个领主会像陆希一样，肯自己投入资金给领民准备农具？
水渠，那就更不用提了。
总之安东尼好一通宣传，屁用没有。除了他的圣城，周边国家该咋样还咋样，于是今年秋天，就统统减产了。
说到减产，安东尼是既生气又无奈。生气当然是气那些领主国王，无奈就……不知道该对谁了。
神官们确实是跟往年一样认真祈福了。教会这一分裂，神官们反而更积极了，因为总要证明他们这边才是正统，离开圣城的三圣教会才是不对的！
农夫们也跟往年一样干活，并没有偷懒。
在这种情况下仍旧减产，只能证明一点：神术对于土地的作用确实在减少。
“其实唱诗班的作用也比我预料的低。”安东尼叹了口气。在播种之前，他就已经发现了神术作用降低的问题了，所以才向周边国家大力推广“光明肥”，结果没人听他的，倒是秋后，这些国家跑来哭穷，又要向圣城借粮。
圣城向周边国家发救济这事儿，也算是个传统。幸而今年圣城吃饭的人少了一半，种地的人倒没少太多，即使没有了南联邦那边的水稻，也还能挤出点余粮救济一二，只是那些粮食最后能有多少进了平民的肚子，就不好说了。
说起这个，安东尼都忍不住在想，如果所有的国家都能像辉光之国那样就好了。或者说，如果这些国家也能像南联邦那样，由辉光女王来统治就好了！
“那他们打算接受你的光明肥，改变种植方式了吗？”陆希问道。
安东尼的脸更黑了：“我看大部分都没有。”反而是神官们的威信在下降，已经有人向圣城告状，说当地领主对他们不够尊重云云。
对这些神官，安东尼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圣城推出的光明肥，你身为教会的神官难道不该努力推广吗？然而只有少部分神官这么做了，大部分都置若罔闻，甚至还有人绕着圈儿“进谏”，请他不要弄一些歪门邪道的东西，否则会让三圣教会抓到把柄，影响圣城的地位云云。
结果现在好了，粮食减产，这些人又开始抱怨农夫偷懒，抱怨领主不尊重，总之他们是没有错的，错的都是别人。
虽然知道陆希的计划就是要先降低对教会的信仰值，但安东尼还是想给这些人几个大耳光！
以前他怎么没发现教会的人这么没用呢？真到自己要干点什么事的时候，才发现这些人有多懒！
“与他们无利的事，当然不会努力去做。”陆希嗤笑了一下，“高高在上的结果都是这样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神官跟贵族也没什么两样，既然照着从前的方法随便做做就什么都有，现在你要他们增加工作，他们当然不愿意了。不过也没关系，现在领主不是已经不尊重他们了吗？发现自己的利益要受损了，他们才会愿意动一动。当然，往哪里动，那就不好说喽……”
安东尼无语。他不由得想起几年之前他还曾经在长云领跟陆希辩论，大谈信仰和教会对于光明大陆的意义，力图证明神官比之贵族要高贵太多，是光明大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结果现在呢？就是脸疼。
安东尼不由得叹了口气：“我并不适合当教皇。”他连教会的神官都指挥不动，这个教皇当的也真是没用。
“怎么不适合？”陆希倒是笑了，“没有你这个教皇，圣城这些留下的人，今年能有饭吃有衣服穿吗？不是你不适合当教皇，而是你还没有足够的基础，尤其是没有足够的战斗力。”那些神官为什么不听话啊？因为不听也没事。可是随着神术力量的削弱，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不听是有事的。
只不过这个过程有点长，假如安东尼在开始的时候就能做到“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看这些神官还敢不敢阳奉阴违的敷衍他。
这一点安东尼是承认的。他这个教皇是越级提拔，且加冕得十分突然，底下的人都是看着老教皇的面子才留下来的，他自己的人马几乎没有，还是这一年才慢慢组建起来一批魔化者，要想现在就政令通达那是根本不可能的，能在圣城里推行就很不错了。
这种话安东尼平时是没人可说的。跟谁说啊？跟自己的手下说，让人人都知道你跟的这个领导有名无实，那人家还肯跟着你干吗？跟老教皇说，老教皇都把这顶教皇冠冕传给你了，还要人家怎么样？难不成替你干活吗？
就是对自己的老师柯恩，安东尼也觉得不好说出口。学生干成这样，在老师面前都丢脸。再说柯恩自己还顶着个被俘的名声辛辛苦苦种玉米呢，你好意思跟他说自己怎么怎么难？
安东尼憋得难受，现在看见陆希，忍不住就全倒了出来，听得陆希也有点“心有戚戚焉”。大家都不容易啊，她刚当上女王的时候不也得先哄着那些贵族们吗？就是现在，那些最早跟她签了托管协议的贵族，也很有一部分就在王都当米虫，她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只要这些人不犯法就行。
这还只是辉光之国，都没算上南联邦的那些王室和大贵族呢。现在她要开始收拢魔族，少不了也有类似的情况。不说别的，这次她来圣城是为什么？不就为了给一些魔族找契约对象吗？这对那些契约对象来说公平吗？但还是得做。
这以后，她还要扩大领土面积，收拢更多的国家，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有多少憋气的事呢。
“慢慢来吧。”饶是女王陛下，也只能拍拍安东尼的肩膀安慰他，“饭都是一口口吃的，急不来。毕竟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应对新神。”只要能把新神成功地糊弄走，那以后有的是时间来慢慢整治这些人！
说到新神降临，安东尼也有个发现：“为什么我没有感觉到光明结界的压力，但老教皇却感觉到了呢？”
所谓光明结界的压力，就是新神与旧神力量的冲突，也是引发魔族疯狂的原因。按理说安东尼从神官变成了魔族，也应该感觉到了这种压力才对，可是他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更没有觉得自己会发疯呀。
第538章 历史会面（四）
关于安东尼说的这个问题, 陆希也发现了。
比如说汉克跟安东尼一样，都是由神官转魔族，但是汉克别说什么噬血疯狂了, 他到现在都还是那么颓颓的，要说他将来会发疯咬人？狗都不信！
再比如说长云领也有人觉醒为魔族的, 但也并没有觉得生活环境忽然不适起来, 更没有性情大变什么的。
“以前我觉得这可能只是他们的等级还低, 但——”陆希摸了摸下巴, “如果把你、那位阿方索圣徒，还有苏赛恩和海因里希都算进来，我就有另外一个想法了……”
不用她说完, 安东尼也能说出答案：“因为知识而觉醒的，与传统的魔族和神官不同？”
比如说封印破裂那天当场魔化的几名骑士, 有一个当时就跟疯了一样开始攻击同伴了, 剩下两个还保持了正常的，也感觉到了环境对他们开始不友好起来——尤其是大教堂, 从前他们呆在这里只觉得光明普照，温暖舒适，现在却是觉得有种难以形容的压迫，安东尼把他们放出去搞堆肥, 离着大教堂远远的，那种压迫感才消失了。可想而知, 如果这些骑士的等级提升，恐怕就会像普通魔族一样，渐渐也会出现神智上的变化了。
但同样是魔化了的阿方索, 明明等级比他们更高——教会的圣徒, 换算到魔族也是一方领主了, 按说就已经到了疯狂的边边上，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但阿方索的感觉却轻微得多，反正他现在并不觉得自己情绪会激动失控。
“阿方索圣徒自己说，他的晋升是因为领悟到魔化并非堕落，但我觉得，在这之前研究的青霉素才是关键。”或者说，是阿方索关于抗生素、细菌和病毒的学习，才是让他晋升的主要原因，心态上的大彻大悟不过是个契机罢了。
如果按这样算，阿方索也是因为知识而晋升为圣徒，那么他这种情况，就不能跟那些忽然魔化的骑士们比较，而是应该跟海因里希和苏赛恩这种原本是传统魔族，后来的晋升却是由于知识的来做比较了。
海因里希有跟陆希的灵魂契约，光明神的力量对他影响本来就会减轻，但苏赛恩可没有灵魂契约，又已经晋升为大魔鬼，可是他来光明大陆，受到的影响也是极轻微的。相形之下，穆特虽然血脉是很平和的神农系，受到的影响都比他大，以至于没法一直呆在育种基地。他自己心里也十分遗憾，所以非常主动地报名参加血契的临床研究。
“血契的研究，现在怎么样了？”安东尼听到血契，连忙追问。
“现在来说，基本上还是沿用了双塔的模本。”不得不说，列文在某些方面也确实可以称作天才了，研究小组现在基本可以比较安全地解除血契，但却没能找出更好的方法来分担魔族所受到的影响，所以结契的对象现在还得是觉醒神恩之人，而且还不是个个都合适。
只是列文那时候是不管双方是否契合的，大概就是有个圣女就先拿来跟最需要的守夜人结契，这导致了有些神恩太过浅薄的圣女在结契不久就因为无法负担而衰弱甚至死亡，比如说当初去长云领散播病菌的“瘟疫”，他的圣女就是因为承受不住影响而死去，导致瘟疫也命不久矣。
而研究小组发现，结契双方在契约中是有一个“契合”过程的，这个过程双方越是能够“深层契合”，效果就越好。比如妮娜和面具的契合度就很深，当时面具因为使用了药剂行将崩溃，却硬生生地被妮娜稳定了下来，不但没死，反而晋升了一级。
而在结契之后，面具的情绪得到了极好的缓和，妮娜也并没有感觉到多少负担，甚至自己还能够屡次晋升。
这里头当然有妮娜自己天赋过人并且认真学习的原因，但双方的契合度也是重要原因之一。研究小组正在闷头研究，力图能够找到一种检验契合度的方法，让结契双方都能减轻负担。
说真的，陆希觉得这个契合度也是会受到心情影响的。就说妮娜吧，她在被迫结契的时候想的不是抗拒，而是想救一救痛苦的面具；而死去的伊丽莎白，据说与她的守夜人黑翼的关系十分好，黑翼的精神状态也一直不错。
所以陆希觉得可以猜测一下：越是两厢情愿的结契，越有助于契约效果。
当然，这有点唯心主义了，但这个世界连异能都有，你也很难说它就半点不唯心。或者说，情绪也是一种科学，只是现在还没有完全研究透彻罢了。
因此陆希现在要选结契者，第一得是觉醒了神恩的，也就是对光明神的感应更为敏锐的人；第二就是得自愿。
当然还有第三条也很重要，就是神恩的等级高一些最好，这也能更好地保护契约者。
那几个最需要契约者的魔族，哪个不是顶尖等级，真要契约一个刚刚觉醒的初级神恩者，那根本负担不了。
陆希说到最后，随口又补了一句自己的猜测：“这种契约说不定就是双方大脑生物磁场的契合，两个磁场强度相当，波动的频率与波长相合，就能形成良性共振；如果不合适，那即使契约了也会相互干扰，效果肯定不好。”
只可惜生物磁场什么的，她也不懂，只能靠后来者慢慢研究了。总之现在的成果暂时就是这些。
安东尼到这儿总算听明白了，问道：“所以，女王陛下是想到圣城来……给那些魔鬼公爵寻找契约者？”这，这是不是太异想天开了？
陆希沉痛地点头：“如果我能在辉光之国找到足够的自愿契约者……”也就不用跑圣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