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希往床上一倒：“累死我了，女王真的不是人当的，以前996就够要命了，现在我就是007啊！这女王真的，谁爱当谁当。要不是不行，我都想现在就给你一个摄政王的头衔，都归你干！”

　　确实，普通人的精力跟觉醒者真的没法比，妮娜在医院连轴转三四天都没问题，陆希看着都羡慕。

　　海因里希凑过来给她捏胳膊捶腿，但嘴上半点不放松：“别转移话题，以前是有十年的限制，现在是什么问题？何况一旦没有灵魂契约，我也很难说能再活几年。”

　　“别瞎说。”陆希反手打了他一下，“我还指着你继承遗志呢。再说光明神的本体离开这个世界之后，结界对魔族的影响也会削弱，没有那么危险了。”

　　海因里希抓住她的手：“我说我活不了几年，你就不爱听了。那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我不担心？”

　　陆希沉默了一会儿，眼看实在是绕不过去，只能苦笑了一下：“我说了，你更不爱听……”

　　关于信仰的纯度问题，海因里希一听就明白。有所求与无所求的信仰怎么可能一样，他自己就很清楚。光明大陆历史一千多年，能像陆希这样的，大概也只有当初的那第一任教皇了。

　　但是万没想到，这竟然能带来祸事！

　　“你别转悠了。”陆希把话说出来，自己反而轻松了，“这也只是有可能，也许到时候新神就没注意到我呢，那就什么事都没有。我现在告诉你，你反而要担心。”

　　海因里希确实担心，一瞬间他连计划都不想执行了：“如果我们晚一点……先想办法把你身上的信仰——”

　　“不行！”陆希立刻否决了，“你也知道不能拖。而且信仰——你有办法在短时间内改变吗？”

　　“可是——”海因里希欲言又止，生怕自己说出什么不吉利的话来，反而成真。

　　“还是按原计划来。”陆希对他笑了一下，“你看，从前我们以为只有十年，结果后来是假的。现在说不定也是我们白担心呢。我还记得你当时哭了，好丢人哦……”

　　她说着笑了起来，海因里希却根本笑不出来。他当然也记得自己那时的心情，但这次——很可能没有上一次的运气了。

第569章 已到尾声（二）

　　打开通道的魔法阵, 设立在罗曼公国原先的王都，也就是轩辕氏出现的地方。因为轩辕氏带着几口鼎从那里回归，所以那里的空间更容易打开。

　　尽管才只是秋天, 但冻原已经铺上了白霜，显得深色的金属板与金属线格外显眼。

　　超大型的魔法阵直径达到了惊人的两公里, 所耗费的铜铁数量惊人——这还是绘画神术阵时常用的什么水银、秘银、黄金等等材料都省掉了, 否则这造价真能吓死人的, 完全可以耗空一个小国的金库。

　　当然, 如果以光明大陆原有的冶炼技术，这么多的纯铜与钢铁，也同样不是一个小国能负担得起就是了。更不用说还有绝缘套和电机这等连炼金神殿都搞不出来的新产品。

　　也只有一个工业化的流水线, 能够承担起这样的消耗了。

　　一群人在对这个魔法阵进行最后的检查，其中包括两个夏国大巫。

　　所有的鼎中人像都被唱诗班复活了, 但正如陆希所想的那样, 有至少三分之一的人在复活之后仍旧化为了枯骨，太漫长的时间已经耗尽了体内细胞的活性, 即使是返魂香的旋律也无法抵消时间的冲刷。

　　而在成功复活的人当中，有五位夏国的巫师，其中这两位：风氏与姬氏，曾经参与过当年的那次法阵布设。

　　据陆希那点儿已经有些遗忘的历史知识, 风氏似乎是女娲的姓氏，姬氏嘛, 她能想到的只有周文王了。

　　总之这两个姓氏就足够叫人肃然起敬了，但陆希觉得，这两位大巫对她的态度似乎有点不冷不热。

　　这是一种很含蓄的冷淡, 恭敬是恭敬的, 但其中蕴含着一点疏离, 大概也只有惯于内敛含蓄的华夏人才能感觉得到。

　　反正海因里希应该是没感觉到的，否则陆希觉得他早就要发火了。

　　对于这种态度，陆希猜测，八成这俩人给于格验过血脉了——于格才是真正的夏国公主后裔，而她是个搞错了的，莉莉丝的父亲非常忠心，但是在辨别身份上显然手段不够，以至于用一根冰蚕丝手绳就认定了芭芭拉，然后推及到她这个私生女身上。

　　但是验明了正身，其实也没什么用处，因为于格并没有复国的能力，夏国现在的名誉都是陆希恢复的，夏国后裔的身份是陆希承认的，包括这两位大巫自己，都是陆希想办法复活的，所以他们最终还是默认了陆希的统治。尤其是，现在正在拯救整个光明大陆的关键时刻。别说于格只是公主后裔，就算他是夏国皇帝本人，都得往后站。

　　陆希也不关心这件事。如果这两位大巫能带着于格复国，只要新的夏国不跟她对着干，就像南联盟或者圣城那样，她也没意见。不过真正的夏国人现在只剩下了几千之数，夏国原址也成了一片海洋，于格若想复国，怕是光找地盘就很困难——毕竟理论上来说，现在东大陆和西大陆都是她的。

　　目前对她来说，这两位大巫能在布设魔法阵上帮到忙，就够了。

　　魔法阵总共用到了六千八百多个大大小小的蓄电池，而在法阵四周有八套发电机组以及足够的燃油，随时准备补充。

　　这是事关一整块大陆的生死计划，但它执行于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甚至这块大陆上绝大多数的民众对此毫不知情，更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在此时此刻，已经不由自己掌握了。

　　陆希裹紧了身上的羽绒服，望着铅灰色的天空与铅白色的冻原，心里忽然冒出几句文艺的感慨。但是这感慨马上就消失了，因为海因里希从天空降落下来，沉着脸向她走过来：“魔法阵布设无误，完全符合图纸。”

　　他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微微发颤：“现在就……启动吗？”

　　陆希点了点头，避开不去看他那双绿色的眼睛，却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转头向旁边的士兵下令：“启动！”

　　所有的工作人员收拾工具迅速后撤，整个圆形的魔法阵里只剩下一个细瘦的人影，那是前教皇。他是魔法阵的总开关，也是唯一一个非电源的节点。

　　这是前教皇个人的强烈要求。他始终无法接受自己现在的状况，之前愿意跟安东尼契约也不过是为了保持理智活到现在，好把自己献祭在这巨大的魔法阵之中。

　　对此，陆希没有多说什么。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接受新的时代，让前教皇按照自己的心意牺牲，已经比那些被时代的车轮毫不留情碾碎的人要有价值多了。

　　前教皇所站的地方，还有一棵树。

　　在冻原上出现一棵苹果树，实在是很不搭调。尤其天寒地冻，这棵苹果树却是枝繁叶茂，甚至还结着许多鲜红的果子，简直一眼假。

　　不过前教皇看着这棵苹果树的眼神，却像是朝圣一般虔诚。

　　啊，事实上对他来说也就是朝圣，因为这棵苹果树，就是光明神的本身。或者说，是祂表现出来的本身形象。也不知道他当初为什么选定了苹果树做自己的形象，大概是对陆希的世界匆匆一瞥之时，把智慧果与金苹果什么的混杂起来了。

　　妮娜带着一队人站在魔法阵的边缘，这里包括尤兰、冯特公爵、约翰，也包括安东尼、柯恩和路西恩。

　　圣光与斗气同时亮起，向四面铺展开来，再加上苹果树也发起光来，叶片如同绿玉，果实宛如宝石，映照得整个魔法阵都在熤熤生辉。

　　但这不过就是诱饵罢了。

　　冻原的地面开始轻微地震动起来，传音石里响起了略带急促的报告：“东边有幽灵出现……北边半白骨化动物群……”

　　陆希面无表情地听着。这都是计划中早已预料到的，报告之后就是战斗的声音——罗曼公国的人口都已经南迁，甚至有一部分已经去了辉光之国定居，炮兵可以无所顾忌地开炮了。

　　幽灵与骷髅都只是开胃菜而已，但如果有人能从高空一览全局，恐怕也会觉得头皮发麻，因为四面的深渊生物越来越多，相比之下新圣城遭遇的幽灵大潮都不算什么了。

　　黑皮一枪打碎了一只刚刚飞起来的幽灵，自己数数：“二十八。”

　　他的观察手是个新兵，原观察手现在已经升级自己做狙击手了，给他换上来一个十六岁的半大孩子——这是参军的最低年龄限制了，而且上战场也基本不动手的，黑皮他们都管这些新兵叫做观摩组，意思就是光看不动手。

　　新兵第一次上战场就看见铺天盖地的幽灵，虽然早就在学习课上听过讲解，还是手心冒汗：“这些东西居然真会飞呢……”

　　“还以为教官吓唬你们呢？”黑皮嘴里咬着截草根，闻言笑了一声，“边界上的事，你没听说？早就有能飞的幽灵了。”

　　狙击手只负责飞上天空的那些，黑皮相对轻松，也能跟新兵说两句：“幸好有新武器，要是跟从前似的，大家就都完蛋了。”

　　“女王陛下保佑。”新兵下意识地在胸前划了个小十字，又不免好奇，“但咱们这是做什么呢？把幽灵引出来歼灭？”

　　“别问那么多。”黑皮沉下脸色，“我们的任务是守好自己的阵地，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管。军人，就是服从命令！”

　　新兵被他严肃的脸色吓了一跳，小声答应，不敢再说话，把注意力放到了前方的幽灵群中。

　　其实黑皮自己也有些紧张。像他这样的老兵，深得上司信任，是稍微的透了一点口风，说今天是一次“生死存亡”的战斗。何况四面八方都有深渊生物，可女王就在这包围圈当中呢，可见这件事绝不简单。

　　但那又怎么样呢？就算现在天崩地裂，幽灵冲到眼前了，他也会在这个狙击点守着，打掉一切想从天上突破的生物。而且他相信，只要前面的炮兵和机枪连还没死光，就绝不会让幽灵跑到他眼前来。大家都知道背后就是女王陛下，有女王陛下才有他们的今天，守护女王，没有谁会后退一步！

　　铅灰色的天空变得更暗了，明明时间才是正午，却像是马上就要天黑了一样。四面的幽灵像扑火的飞蛾一样没完没了，四面都是燃烧的火光，陆希笑了一下：“不知道的，还当在这里开篝火晚会呢。”

　　两个夏国大巫不约而同地看了她一眼，又彼此对视。此情此景还能开出玩笑来，这位女王虽然不是公主的真正后裔，但能当上女王，果然是有道理的。想当年皇家的长公主在法阵开启之时也曾经这样淡定地说笑，不得不说，这位女王倒比真正流着夏国皇室血脉的于格，更有长公主的风范。

　　但是在陆希身边的汉克就没这么镇定了：“陛下，近，近了……我能感觉得到，很，很可怕……”

　　魔族的能力一部分就来自于新神，对于新神的靠近，他们的感觉更加敏锐，连海因里希都不由自主地恢复了魔族形态，两扇翅膀下意识地张开，尾巴也在身后不停地甩动起来。

　　汉克一向没啥出息，陆希怀疑他可能只觉醒到了谛听的能力，而没有觉醒到谛听的胆气，因为他现在已经快缩成一团了：“来，来了……”

　　这回不用他说了，四周的天色已经阴暗得如同黑夜，甚至还在燃烧的火焰都无法穿透这种黑暗。明明没有什么声音，陆希的耳朵却开始嗡嗡地响，脚下踩着的地面仿佛一条活泥鳅，晃得她站都要站不稳了，要不是海因里希及时拉住，说不定已经坐地上去了。

　　“可以启动魔法阵了。”相对之下，倒是光球还很镇定的样子，在她耳朵里下了命令。

　　一枚带着尖哨的子弹蹿上半空，在高空炸开一团明亮的黄色火花时，魔法阵里的那个人影也亮起了一团光。

　　干尸一样的前教皇在这一刻如同一支火炬，虽然他身上亮起的不再是圣洁的乳白色光辉，但也明亮如同一轮小太阳。随着他的启动，巨大的魔法阵各节点上的蓄电池渐次连通，电流瞬间就通过整个魔法阵，地面亮起了微蓝色的光芒。

　　空气中发出了尖锐的哨响，狂风大作，魔法阵边缘的人已经根本没法立足，纷纷后退。蓝色光辉自地面上升，最终直达天际，宛如一棵巨大无比的树木，那蓝色闪烁的电光就是它的分枝，电火花就是它随开随谢的花朵，与即生即落的叶片。

　　“建木……”陆希仰头望着这棵“巨树”，下意识地念出了一个名字。传说建木是连通天地的桥梁，现在这电流巨树，也同样是在连通着两个世界。

　　不过她的声音被风吹散在空中，天空中出现了一个缓慢转动的漩涡，空气围绕着那个漩涡剧烈地流动，像是要把整块地面都吸上去一样。魔法阵正中的苹果树开始虚化，碧绿的树叶与鲜红的果实都消失了，光明神的本身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光球，开始离开地面，向上方的漩涡缓缓升起。

　　光明神的升起仿佛撼动了整块大陆一样，地面剧烈晃动，连几门野战炮都被掀翻了，第一军都无法再保持阵容。但好在四周的幽灵与白骨也都被这个巨大的光球吸引了注意力——幽灵与白骨向一起聚合，然后摇摇晃晃地飞了起来。

　　这飞行的怪物看起来随时都像会散架，甚至在飞的时候还有碎骨头往下掉落。如此惊悚的场景，但现在却没有多少人看，一来是因为光线已经黯淡到如同黑夜，空中的怪物再巨大都有点看不清楚；二来则是因为，他们的女王在发光！

　　陆希确实在发光，虽然她体积小，但那明亮的光让她看起来像一枚钻石，在四周的黑暗衬托下尤其显眼。

　　周围的人都在惊讶，海因里希却第一时间扑到她身上，试图用自己的翅膀将她包起来。

　　然而这没有用，他的翅膀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陆希全部包住，于是光线仍旧从缝隙里透出来，明亮耀眼。

　　光明神那巨大的本体已经上升到了高空之中，一点点“沉”入天空的漩涡之中。被吞没的部分越多，祂发出的光就越减少，也就显得陆希越发的耀眼。

　　而在四周，黑暗向陆希聚拢了过来，就连半空中的聚合怪物，都把注意力从光球转移向下。

　　一枚特制的狙击子弹准确地击中聚合怪物的后背，哗啦下子打散了它半个身体。丹尼尔的攻击让其余人回过神来，顿时枪炮声齐响。但这声音比起刚才已经稀疏了不少，而且地面晃动得越发厉害，冻原上出现了一条条裂缝，低矮的灌木丛被坍塌的泥土带着陷落下去，仿佛地面上多了一张张嘴巴，正在吞噬着它们能攫取到的一切！

　　“完了完了……”光球喃喃地说，“祂真的注意到你了，你太亮了！”

第570章 已到尾声（三）

　　陆希已经感觉不到地面的震动了, 因为她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不，应该说是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在震颤，大脑简直都要被抖成稀粥汤了。

　　但是神智还奇异地保持着清醒, 以至于光球的话落在耳朵里格外的清楚。当然，也可能因为光球是在她的意识里交流, 因为她明明看见海因里希近在咫尺地对着她的脸喊叫, 但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看起来, 运气还是不好啊。陆希冷静地想着, 从衣服里掏出一个电击器，直接捅在了海因里希肋下。

　　海因里希千防万防，也没想到陆希会直接捅他这么一下, 猝不及防就被电得倒了下去。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陆希冲他笑了一下，转头冲进了魔法阵里。

　　幸好地上的铜线都加了绝缘套, 要不然陆希第一脚踩进去就得被电焦了。但即使这样, 也还是让她觉得头发直竖，浑身都有轻微的刺痒感。不过这并不重要, 因为她立刻就飘了起来，恐高症让她马上顾不得什么静电反应了。

　　开启神术阵的前教皇已经彻底缩水成了一具骷髅，他遵照自己的心愿燃尽了所有的生命，现在还保持着一个仰头向上的姿势, 失去光泽的眼睛仍旧注视着已经快要被漩涡吞没的巨大光球。所以他也就看见了向上飘起的小光球，目光里不由得闪过一丝惊诧, 但还没等他将这惊诧表达出来，生命就已经彻底离他而去了。

　　陆希感觉自己像在坐观光电梯，但是四周并没什么好景色, 反而是如同地狱一般：到处都是裂缝, 甚至已经有第一军的士兵落入了地缝之中。有些人被会飞的魔族同伴及时救了上来, 但有些人还没有等到救援，裂缝就又闭合了……

　　按理说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陆希应该是根本看不见的。但此时此刻她的五感似乎得到了奇妙的延伸，让她能将下方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她是应该这么做的。陆希心想。

　　新神只要停留在光明大陆上，这样的情景就会扩散到整片大陆，不管是荒原野地，还是她已经费心建设起来的城市乡村，最终都会被吞没，当然也包括她希望保住的人们：海因里希，妮娜，冯特公爵，安娜，丹尼尔，金羽，何塞，安东尼……太多了，数不过来。

　　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有了这么多的亲人和朋友了吗？

　　陆希在向上升起的时候，有点恍惚地想：也算没白来这个世界一趟呢。

　　被吸进漩涡的感觉并不好，没什么升仙的飘逸，只觉得呼吸困难，整个人仿佛被搁在洗衣机里绞动，晕头转向，有种下一秒就呛水窒息的错觉。

　　但是这样的混乱之中，陆希却仍旧能够清楚地看见下方的那些人——不，不是“看见”，而是“意识”到。在这一瞬间，她感受这个世界的方式似乎发生了改变，不是看，不是听，不是尝，而是“意识”。

　　这是一种玄妙而无法描述的感觉，似乎她的意识也能够延伸出去……

　　黑皮一手抓着自己心爱的狙击枪，一手抓着自己的观察手——狙击枪卡着一条狭窄的裂缝，使得他们两个暂时还没有掉下去。但黑皮抓着一个人，也根本没法爬上去，而裂缝还在向中间挤压，如果没有人来救他们，那么最终两个人还是难逃一死。

　　“你放开我吧……”下头的观察手带着哭腔说，“你能爬上去！”

　　“闭嘴！”黑皮怎么能放手呢？这么年轻的新兵，今天第一次上战场，原本只需要他看着……

　　感觉到新兵在掰自己的手，黑皮大声吼起来：“不要乱动！会有人来救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