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急。”方沉舟坐在行李箱子上,翘着一只腿专注地削着树枝,削完之后又取来朱砂涂成红色,在旁边的树干上画了一个笑脸的图案,画完之后她转头问船队的人,“我们船上还有几只鸡?”
其他人不明所以:“一共还有三十六只,母鸡还是公鸡?”
“母鸡还要留着下蛋,那就公鸡。”
方沉舟让人从船上抓了五只公鸡下来,然后在每只公鸡的腿上绑了个纸条,然后把这些公鸡全都在山林间放生了,然后下令原地驻扎。
在船队成员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的时候,方沉舟解释道:“既然本地的人心有顾虑不愿意出现在我们面前,两方无法交流,那就要用到一些比较委婉曲折的方式来交流了,我让你们在鸡腿上绑的纸条就是我们向对方传达的善意,这些公鸡放入丛林中后,他们抓到鸡后看到上面的图案,应该就会知道我们来这里的目的了。”
至于纸条上的图案,当然是用最简单的笔触画出谁都能看得懂的内容了,是船队里的红谛听成员执笔的。
第一个图案是几个小人搬东西到船上,第二个图案是船在水上航行,第三个图案是两个小人互相交换手里的东西,代表以物易物的交易,第四个图案是小人回到船上与岸上的人挥手离开,第四个图案则同样是个表达友好的笑脸。
暗中观察着方沉舟船队的土著当然没有错过他们放出公鸡的行为,在那五只公鸡在山林间跑远,离开外来人附近后,土著悄然离开,与同伴比了几个手势,同伴去抓住了那几只公鸡,几个人把公鸡翻来覆去看过之后自然也发现了鸡腿上的纸条,凑在一起叽里咕噜地讨论了一番。
大意是:
“这是什么东西?”
“这个是不是故意绑在这里让我们看到的?这些外来人是什么意思?”
“不懂,要不还是拿回去给祭司看看吧?”
“赞同。”
于是他们提着五只公鸡回到族群聚集地,把鸡和纸条都交给了族中地位最高的祭司看,祭司看完之后神色肃穆,枯树般的手指抚过细白的纸张,目光中有奇异而凝重的光彩,祭司对着带回鸡和纸条的族人同样也是叽里咕噜了一番。
很快,族长也得到消息赶来了,从祭司手里接过纸条,与祭司商量:“这么看来这群外来人是想换东西?他们是这么表达的,但是我们也不能全信啊,很早以前住在南边的莫达汉族不就是遇到了外来人,被全都杀掉了吗?谁知道是不是同一拨人,不能拿族人的生命冒险。”
“我也是这样想的,”祭司微微点头,“一切都要小心,大家的生命才是最重要的。但是这些外来人之前已经发现了我们蓄养的毛毛羊,如果他们非要找到我们的话,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找到我们。”
“那祭司的主意是?”
“他们在这上面说想要与我们见一面,可以先答应这个要求,看看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祭司指着那几张纸,语调放慢了一点,“就由我去与这些外来人见一面吧,就算他们在见面后暴露出恶魔的真面目,我死也就死了,库库可以成为下一个祭司,所有人一起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去与玛蜡寻求合作一起驱赶外来人。不要想着独自与外来人为敌,他们能够造出到达这里的船,必然比我们掌握了更多的工具,和武器。”
族长面上浮现出悲伤表情,急道:“还是我去吧,就算他们想要杀死我,我也有力量逃脱!”
祭司不容置疑地摇摇头。
他们说话的语调有一种奇异的韵味,奇异的发音饶舌而空灵。
就像悠远的歌谣,又像吟诵。
方沉舟不知道在土著部族中发生的这些对话,在放出的公鸡全都被抓走之后,她就带着船队一边对这片新大陆展开探索,一边等待着土著的出现。
呃……应该会出现吧?
如果这都不行,他们就要换个地方再放五只公鸡了,实在不行就要自己顶着土著的暗中观察探索这片大陆了,这样的话这次消耗的时间就要成倍增长,大概是无法在预定时间内回到宣国了。
所幸在放生公鸡的第二天下午,五只被绑好的公鸡被悄然放到了他们的营地里,旁边的地面上被画了一个图案,整个船队的人蹲成一圈围着那个图案研究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猜出这个图案的意思大概是——船队来两个人,他们(土著)也来两个人,在河流边见面,此外还画了一个圆和线,他们猜测这个圆形指的应该是太阳,线指的是地平线,而这个圆在线的左上接近垂直的位置。
“指的应该是明天巳时——九点?”方沉舟拿出皇帝赏赐的一个小巧晷钟,对比了一下那个圆和直线的夹角。
“应该是吧?”
至于这条河流是哪条河流,倒是不用猜了,因为船队众人就是驻扎在河流旁边的。
“可以啊!总算是可以交流了!”方沉舟面上一喜,“那明天就由我,还有渭红去与他们见面吧,都准备一下,把咱们货物里可以当牌面的挑几样出来!”
渭红,就是这次同来的两个红谛听中的一个,是个皇宫暗卫出身的女暗卫,不是后面江湖人归顺的那一拨,那些画也是她画的。
渭红安静应下,其他人则是情绪各异,有担心的也有高兴的。
等到第二天上午九点,方沉舟与渭红顺着河流走了一段路,见到了土著一方来与她们见面的人,从方沉舟的角度来看,那两个人一个是个如同岩石般的老者,一个则是身形健壮看着就很有威慑力的勇士,方沉舟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抬起手来挥了挥,先用宣国话说了一句,“两位好啊!”
又试着切换了离这个大陆比较近的室利佛逝的语言说了一次。
就算听不懂她说的话,从那语气和动作中都可以充分感受到那种友好的态度。
那个老人安静片刻,用苍老的声音说出一句话,这句话在他们的语言中,是“远道而来的客人”的意思。
方沉舟注意到这老人和壮年穿的衣服色彩斑斓,但是走近了之后可以看出纹理比较疏,应该是麻草拧成细绳后与兽毛混合编织起来的,重合着编了好几层,这样的布料在中土已经是一种较为古老的编制了,只有十分贫穷的人家才会使用,大量使用的时间……大概是芒朝吧,一个比西朝还要早的朝代。
方沉舟心中念头转了几转,决定先从这上面打开局面,于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块裁成手帕大小的绸缎布料——为了出门在外推销方便,她身上都会放这样几条手帕布,方便随时拿出来。她在距离两个土著几步的距离停住,把绸缎布料放在河边的石头上,“这是见面礼,送给你们。”
她一边说一边连比带划。
那个壮年土著看了一眼老人,流露出请示的意思,老人点了点头,壮年土著上前一步把绸缎拿过去递给老人,在触摸到绸缎布料时没控制住,露出了惊异的神色。
“波塔米卡萨那?呼里乌古呼?”老人从喉咙间吐出声音,用手里的木头手杖在地上画了几个图案,看向方沉舟和渭红,方沉舟和渭红上前几步看老人画的图案,方沉舟换了好几个方向左看右看都还没找到头绪,渭红思索片刻就有了动作,捡起一块石头在地上画了几个图案,喉咙间发出几个拟声词。
那个老人看完后点了点头,又画了起来,渭红凝神看着。
接、接上话了!
方沉舟目露惊叹。
不愧是专业的人才!才第一次见面就可以理解并且顺利交流起来,要知道她们船队当初在室利佛逝停留好几个月,都还只能连比带划表达一个大致意思,剩下的全靠双方互猜。最重要的是,渭红能看懂对方画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第209章
能够顺利交流上之后, 接下来的发展也就顺利多了。
在一通你画我猜之后,方沉舟知道了这位土著老人的名字用他们的语言说叫做可萨林,而他们的族群叫做摩西族(音译), 他们世代居住在这里,很少有人踏足这片土地,方沉舟他们船队是土著老人知道的第二拨人。
“姆拉萨乌里?”
交谈到后面, 那老人忽然指着地上渭红画的图案说了一句什么,方沉舟从语气里听出是问句,又看老人指着的图案——是渭红勾画出来的一幅大致的地图,为了说明他们是如何登上这片大陆的。
“他问的是什么?”方沉舟小声问。
“他问我们从哪里来。”渭红说,然后指着地图上开始的一点告诉老人,“宣。”
“休安……宣?”老人口音十分奇怪地重复了一遍渭红说的字。
不可否认, 在每一次听到异族人用他们那带着异域口音的话说出宣国语言的时候,方沉舟的心中都会难以避免地升起一股激荡的、有成就感的心情来。也许这也是她出海航行, 纵横海上的意义之一吧, 如果没有她带着船队来到这些国度与土地,他们也许很久乃至一辈子也不会知道在大海的另一面,有一个叫做宣的国家。
而方沉舟也是出海到过那一个个国家之后,才发现原来她生活了二十年左右的国家, 是这么强盛。
与可萨林有过这样的一番交流之后, 对方感受到他们传达的友好之意,总算是放下了一点友好之意, 不过目前也就只放下了一点点, 谨慎地试着与船队交换了一些东西。
方沉舟倒是没有想到,摩西族与他们船队交换最多的不是绸缎布匹, 也不是药材瓷器, 而是宣国的铜钱币, 因为摩西族乃至这一整个大陆,目前都没有一个有效力的货币体系,用着以物易物的贸易方式,而这时候方沉舟船队带来的宣国铜钱币,反而成了一种比较有说服力的货币,他们宁愿用金银以及其他东西来交换铜钱币,然后再与其他部族交换东西。
因为发现了这片新的大陆,方沉舟没有按照计划返航,而是暂时留在这里深入探索,分出四条船由信任的人带领着返航,回去把新大陆的消息传回去。
停留在这里的第二个月,方沉舟发现这片陆地上其他的东西先别说,矿是真的多,铁矿石、煤矿、金矿银矿铜矿,还有赤铁矿,这些矿山的数量又多,开采度又低,本地土著对矿的利用仅限于地表。这让一起来的红谛听想到他们陛下对云州府铁矿以及北方矿脉的重视,都觉得他们陛下要是知道了这里遍地都是矿山,可能连夜都要开船过来。
不过这么多的矿山,凭借着船队的这几艘船显然是运不回去多少的,方沉舟就没有动矿产有关的,只是和本土人换一些作物水果、绿玉髓等。
此外,又因为这片大陆上的不同部族实在是太多了,而且每一个部族的语言都有差异,方沉舟他们就算已经跟摩西族有了友好合作交流的关系,往内陆走去遇到其他部族的时候,又是要重新遭受一遍敌视和驱逐,所以他们选择先把带来的货物传出去,打开市场,反过来让本地人自己找来换东西。
这时候,与摩西族的交好就很有用了。
方沉舟等人用了五个月的时间,让这片大陆上的部族们接受了他们的存在,而他们也在东岸地区建起了一个村落,时常会有当地人带着猎物或者其他东西来与他们换东西。
“纵横,有枯福力族的人带了些羊毛和逃逃果来,这次还是想要换纸。”段家老大推开木门走进来。
方沉舟想了想,“我们带来的纸还有多少?”
“不多啦!”段家老大苦着脸说,“我们本来也没有准备太多的纸,他们要得又多,要是我们自己就能造出来纸也就算了,可是现在带来的都要没了。”
“等等,你刚刚说什么?”方沉舟忽然转头看过去。
“可是现在带来的都要没了?”段家老大重复了一遍最后一句。
“不,是上一句。”
“要是我们自己能造出来纸也就算了?”
“对!”方沉舟眼睛亮起来,“我仔细想了想,他们要的只是纸,准确地说只要是比他们原先用的要好的纸,虽然宣国时下/流行的白纸我们弄不出来,但是以前那种稍微粗糙泛黄一点的,制作的方法也不难。”
“他们需要的纸,我们以后也不可能都千里迢迢从宣国运来吧?中间要是遇到点海浪不小心打湿一点,损耗也不小,这所耗费的力气和得到的相比就太小了,没什么赚头。”方沉舟继续说,“但是如果能在这里造纸就不一样了,用不了太多的力气,材料在这里就可以获得,还能让本地人来帮忙!”
段家老大恍然大悟,“这样确实是稳赚不赔啊!”
方沉舟说干就干,用了十来天的时间在这个临时村落边搭建起了一个临时的造纸坊,感谢她母亲那个家中开造纸坊的手帕交,方沉舟十五六岁时被母亲带去跟那个姨母认干亲,姨妈带她去过造纸坊,方沉舟对造纸的流程记得还比较清楚。
这个临时造纸坊成功造出了第一批纸,纸张有些泛黄粗暴,不过交换的物品价值也相对地有所下降,土著部族对这些新的纸接受十分良好,方沉舟就顺势与一些来往比较密切的部族族长祭司什么的商量,说自己船队要弄这个造纸坊的话人手不大够,请他们在族中挑选一些人来造纸坊工作,给酬劳的那种,然后这些人也顺势跟着船队里的人学着宣国的文字和语言,进一步消除船队与土著间的语言隔阂。
不过方沉舟并没有‘乐不思蜀’,忘记自己还要向更远的地方远航的梦想,组织人手在东岸建造海港,她永远不会满足于一个落脚点。
船队的几艘船已经绕着这片大陆走了半圈,从一开始的西北岸绕到了东岸。
这天,船队的青壮年赤膊在东岸钉木板,与船配合着固定港口的板子,船上的船员间或直起身擦了一把汗,看了一眼远方的海平面,却忽然看到远处本来海天一线的海平面上,有几根桅杆远远地浮现出来。
这船员一愣,揉了揉眼睛再确认了一次,发现那桅杆并不是他的幻觉。
“好像……有船来了?”
船员喃喃自语着,反应过来后连忙对岸上的人喊:“东面最少有六艘船开来了!”
作者有话说:
我先来我自己说,今天好短哦[指指点点.JPG]
第210章
有其他船到来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方沉舟耳中, 她很快从营地里走出来抓着锁链几下爬上船,把手放在额前眺望桅杆出现的方向。
随着时间的推移,显现出来的桅杆越来越长, 快要露出全貌了,而在桅杆勾连出来的船帆上,印着一个陌生的标志。
“还真有。”方沉舟嘀咕了一句, 趁着这个陌生的船队看到停在这儿的几艘船之前,方沉舟探出头,对另外几艘船的船员挥了挥手,“所有人沿岸往北开,先进内河,再从内河另一端开出去!造纸坊和营地中的人也都先上船!”
船帆鼓动, 船队的几艘船都按照方沉舟说的驶入内河,在最后一艘船驶入内河的同时, 那个在远处远远地显露出桅杆的船队也终于连桅杆带船体一起出现了。
不怪乎方沉舟这么慎重, 先前也说过,他们在之前的航行中也遇到过不少被他们船上的货物珍宝所诱惑,想要杀人夺宝的人。并且还有一些地方是有海盗的,虽然他们之前遇到过的海盗船只设备都没有比较好的, 这才没有被得手, 不过谨慎一点总归是没错的。方沉舟此时下令先避开出现的那些船只,也是为了在不知道对方好坏的情况下掌握主动权, 不让自己现有的船只和守备力量暴露在别人眼睛下。
而船队中的两个红谛听, 则是被方沉舟拜托留在这里隐蔽地观察。
渭红和另一个红谛听没有多说什么,直接点头应下来, 在几条船驶入内海撤离后, 他们飞身蹿上两棵茂密的树, 借由树叶挡住身形。
过了一会儿,六艘帆船慢慢靠岸了,倒不是在方沉舟船队驻扎修建营地和造纸坊的地方靠的岸,而是在更前面的地方,两个红谛听悄无声息地跟随着移动位置,那几艘船还没有靠岸,他们就听见最前面的一艘大船上传来激动的大嗓门,陌生的语言中夹杂着奇怪的弹舌发音,这又是与室利佛逝和这片新大路上的部族们又完全不同的语言。
等到第一艘船靠岸,上面的人迫不及待地跳下来后,他们可以看到那些人的肤色是不同于宣国、室利佛逝和这片大陆土著的白皙,头发褐色的、灰色的、黄色的都有,几乎每个人都戴着两头翘起的帽子,衣着显然比船队离开宣国后一路到过的国家都要好一些,有完整的款式设计。
渭红身体一动不动,只有眼睛随着那几艘船的动向轻微地转动着,在心里模拟了一下这一拨人说话的发音。
这个听起来像‘腐肉’两字的音代表的会是什么意思?
而那个船队中,第一个登上岸的人说的话,翻译成大家能听得懂的意思,其实是——
“庞得马利船长,这岸上有人活动的痕迹!”
“水还有波纹,看起来是刚走没多久。”
被称作庞得马利船长的人是个褐色的胡子打着卷、打理得很精致的男性,因为胡子过于茂密看不出来多大年纪,不过这个被叫做庞得马利的船长踩着尖头鞋去看过地上的痕迹后,哈哈一笑:“这是远远看到我们的船就跑掉了啊!这片新大陆上的朋友们胆子好像很小,大家可不要吓到新朋友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