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进入意识海的时候听到了一阵诡谲的音乐,连带着记忆也模糊了,顾平生猜测自己应该是受到了兔子的影响。
堪称奇迹的是,没有听到告诫的顾平生依旧阻止了司羽臣戴上面具。
所以司羽臣当年历经的惨痛教训,被兔子附身之后造就的一幕幕撕心裂肺的场景,也没有再一次发生。
老板攥紧的拳头松开了。
他打量顾平生片刻,又靠了回去,阖了阖眼,感慨的话语轻得像是呢喃。
“难怪你可以抓到兔子。”
顾平生追问:“兔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老板反问他:“听说过伊甸园吗?”
顾平生曾经听到过,从投资人的嘴里。
“那是无数罪恶滋生的地方。”
老板的指尖在扶手上点了点,目光森然,好似在透过虚空,看往一潭黑暗难测的沼泽:“兔子是那里的产物,而这个世界,被他们选做了饲养恶魔的温床。”
顾平生的脸沉了沉。猜到顾平生又在想该怎么对付这个伊甸园,老板侧目:“你现在不能和他们对上。”
“他们把自己亲手造就的恶魔产物分成十阶,十阶最弱,一阶最强,兔子在第六阶。”
老板挑起嘴角,嘲讽地笑道:“还是个不怎么看重的残次品。”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老板继续说道:“顾平生,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知道。”顾平生说,“我的力量还不够强。”
正常人很难接受自己的短缺和不足,但是顾平生坦坦荡荡地接受了。
无框金丝眼镜架在他挺翘的鼻梁上,透过薄薄的镜片,好似能看清楚他眼中盛放着一片湛蓝的天空,宽广无垠。
接受着自己的不足与无能为力,仍能够坚定一往无前的决心,并全力以赴。
老板定定地看了他很久,久到出神。
顾平生:“?”
“没事没事。”
老板收回视线,狠狠抹了下自己的脸,掩饰自己心里迸发的悸动。
但这种感觉它消不下去,就像是雨后树枝冒出春芽,蓬勃难抑。
没怎么忍住,老板调侃着开口说:“顾校长,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去你学校,给你打工,怎么样?”
顾平生不明所以,不是很确定地说:“好?”
之所以是问句,是因为他觉得老板家大业大,还有员工要养活,不太可能抛下一切去给他当下属。
主要是没头没脑的,一听就像是玩笑话。
如果不是前往霓光灯区的路被倒下来的摩天轮给挡住的话,顾平生现在很想回去洗一个热水澡。
“关于损坏游乐场的赔偿……”
他刚开了个口,老板便笑了笑:“我都成你的永久投资人了,那钱还不是我来出?”
顾平生现在确实还不起,他有点不好意思,认真地说:“两件事不一样,一码归一码。”
老板摆了摆手,目光放远。
“你喜欢歌舞剧吗?”
“嗯?没怎么看过。”
“陪我看一场,那钱就算是抵消了。”
随着老板的话音落下,空寂无人的舞台上突然亮起了绚烂的灯光。
眼前的舞台剧似乎由老板的力量控制,台上背景自由变化,呈现出不带一丝情感的冷色调。
顾平生正准备说话,被舞台上的木偶小人吸引了注意。
狭小的房间里,孤零零的小孩抱膝坐在床铺上,透过同样狭小且被封死了的窗户,怔愣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尽管小人的面貌不是很清晰,但顾平生仍旧能够看出来,那是年幼的司羽臣。
旁白出现。
【我叫司羽臣。】
【我记得很小时候发生的事情,但最早的记忆不是亲生父母的脸,而是福利院斑驳的墙面,和碗里时不时就能吃出虫子的烂菜汤。】
福利院的生活枯燥而单调。
起床,整理床铺,做礼拜,吃饭,睡觉……
窗外的风景日升月落,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
小小的司羽臣从萝卜头,长成了更大一点的萝卜头。
【那时候的我还分不清大人所说的四季,我只记得那是一个特别冷的日子。】
【他来了。】
身体颀长的小人走了进来,头发齐肩,额前留着长长的碎发,安静地看着用薄毯子将自己裹成一团的司羽臣。
台下的老板出现了片刻的恍惚。
他的记忆流经当年,耳畔似乎想起了那声不冷不热的询问。
——你冷吗?
司羽臣冷得牙关直打颤,但他不能分到更多用来保暖的被子,因为资质不够。
福利院用这个方法激烈他们,希望他们可以通过自己的意志力激发潜能。
可是他还小,理解不了这样的用意,他只觉得自己很冷,快要被冻死了,便哆哆嗦嗦地说:“冷…大姐姐,我冷…”
长发小人顿了一下:“我不是女生。”
司羽臣:“大姐姐……”
意识不清醒间,司羽臣似乎听到了一声无奈的叹息,长发小人对着身后跟随的人说:“拿一床厚被子来。”
“可是这所培养室有规定……”
长发小人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我知道,资质。”
任由下意识寻找暖源而靠近了他的司羽臣,长发小人脱下衣服盖在他身上,不咸不淡地说道:“只要我在这儿,他很快就会有足够的资质。”
“……”
“难道这不就是我存在的原因么?”
“……”
“去拿吧,也许这能让我消火。”
“……是,遵从您的意愿。”
从此以后,司羽臣获得了厚到不会让他受冻的被子,他的碗里也不再是烂掉的菜帮子,白白的大米饭盛满一碗,甚至还有鸡腿。
同时,他还获得了一位寡言的室友。
一开始,小人司羽臣不怎么敢接近长发小人,直到后来无意碰撞上了对方。
他急忙道歉,却没有受到痛骂,只是听到头顶传来一句轻飘飘的“记得看路”。
静谧的宿舍内,长发小人正拿着书目不转睛地看着,小人司羽臣鼓起勇气接近了他,出于自卑,又没胆子出声。
就在人身后,默不作声地一起看。
小司羽臣以为自己的动作没有被察觉,却不知道,在自己进门的那一刻,长发小人就抬了下眼睛。
他早就被发现了,但是后者容忍了他的冒犯。
【他说他叫张勋,但我知道那不是他的真名,因为他正在看的书里主角就叫张勋。】
所以小司羽臣从来不叫长发小人的名字,以某次闹剧后无意间取下的昵称——小姑子来代替。
小司羽臣承认自己有故意的成分。
他喜欢长发小人用无可奈何的眼神看着他,每当看到对方这个眼神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是被温柔包容着的。
再然后,更多的福利院小人们进入了这间宿舍。
他们是过来玩的。
小司羽臣表现出了困惑。
因为他记得,福利院不喜欢他们搞小团体,强调过宿舍之间不能串门,每个人都必须呆在自己该在的位置上。
福利院掌管着钥匙,走廊还有阿姨看守,一到休息时间,他们都得乖乖地回去自己的宿舍。
他能意识到的不对劲,长发小人比他更快反应过来。
脾气好的长发小人第一次发了火,他把书合上,厚重的书本砸到了随行大人们的脸上。
长发小人不允许其他小人和他玩,连带着司羽臣,一起呵斥他们不要靠近自己。
没多久后,院长来了。
他私下把长发小人叫了出去,不知道谈论了些什么内容,这事最后不了了之。
同期的福利院小人们,最终都通过了资质鉴定。
小人们很高兴,大家都高兴,福利院也是。
工作人员私底下对他们说,他们运气好,不用成为饲料了。
饲料是什么意思?小司羽臣似懂非懂。
他清楚地记得,在资质鉴定出来不久之后,他和同期的小人们就被接走了。
而长发小人仍旧由那些大人们看守着,据说他要被送去另一所福利院。
这么多年来,老板一直忘不了当年离开时所见到的一幕。
长发小人站在两名看守者之间,微微抬起下颚朝他们看过来。
屋檐投下阴影,小人瘦削的身体好似被无尽的深渊所吞没,唯独那双眼睛,澄澈却又凛然,像一把不屈的剑。
那么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