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回别加班这么晚了,儿子一天都闹着要见你!”
他絮絮叨叨抱怨,一面接过妻子手中的提包,像无数个普通家庭那样,温饱度日,为寻常烦恼操心。
“我也没办法啊,领导临时让加班的,好在明天是周末!”
面对丈夫,女乘客的话也多起来,不像在车厢里那么沉默古怪。
“师傅辛苦了,我刚还答应给你小费的,加个微信吧,回头给你转账。”
终于把最后一单完成,何疏如释重负,没急着掉头回去,而是打开手机,果不其然损友林小胖发来消息,约他去城东小吃街吃烧烤。
何疏思考措辞准备打字回复,不经意抬头,目光却忽然凝住。
乘客夫妻两人渐行渐远,眼看已经快到拐角,即将离开视线范围,他们头顶两盏路灯更亮一些,明晃晃照在地面,清晰映出两人拉长的影子。
嗯?
何疏愣愣看着地上只有一个影子。
那女人——
没影子?
他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蓦地闭上眼,又睁开。
就在此时,旁边树丛蹿出一团黑影,飞快掠向夫妻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牢牢黏在女人脚下,飞快拉长,变成对方浑然天成的影子,破绽完好补上。
仿佛察觉何疏注视,女乘客扭头微侧,眼角余光瞥来,嘴角翘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何疏甚至没法肯定对方是不是真的露出笑容,又或者,只是他自己的错觉。
他只感到一股寒意从背脊由下而上,鸡皮疙瘩随即遍布全身!
何疏打开手机,去找刚刚加上好友的微信,却发现怎么都找不着了。
再抬头,夫妻俩的身影也已经消失在视线中。
他直觉自己就这么追上去,应该会遇到远远超乎自己想象的事情,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生活也会就此打破。
但,那男人明显是个普通人。
在多管闲事跟转身就走之间犹豫几秒,何疏冷着脸低咒一声,开门下车反手关门奔向前方度假山庄!
幽黄路灯约等于无,矗立在林木中的度假山庄石碑恍惚有种墓碑的错觉。
何疏匆匆一瞥,余光瞧见横刻在石碑上“桃花流水”四字中的桃字微微泛红,若有血光。
他来不及细想,循着眼前小路追上去,却见原本应该已经走出老远的两人停在不远处,女人将男人压在树上,好似情侣之间拥吻。
两人是夫妻,亲热很正常,但女人刚才打车的时候还着急过来看儿子,现在儿子没见着,反倒有心情跟老公卿卿我我了?
“住手!”
何疏低喝一声,想也不想扯下脖子上的挂件朝女人砸过去!
那挂件砸在女人身上红光一闪,对方惊叫一声,眨眼不见。
刚才还跟她抱在一起的男人贴着树干一动不动,仰头望天,形容诡异。
何疏心说这莫不是被鬼惊魂了,上前向他肩膀拍去。
“喂醒醒!”
下一秒,手碰到的肉体变得坚硬粗糙。
灯影幢幢,错落明灭,哪里有什么男人,分明是一截枯木?!
跳坑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何疏甚至来不及抽手后撤,阴风从背后袭来,披风也似覆上他的后背。
何疏发现自己不能动了,全身知觉却变得异常敏锐。
阴风贴身紧靠,在他耳边轻轻游荡,像极了一个女人在低低叹息。
“你在找我吗?”
是那个女乘客的声音!
何疏寒毛直竖!
这或许是个精心设计的陷阱,又或许是对方见他出手破坏临时起意,但他的确大意了,那挂件被丢在不远处,要不是如此,对方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手指还能微微动弹,但没什么用,想结印也结不了,阴冷触感从耳廓黏糊糊滑到嘴角,如细品美味,不疾不徐。
敢情遇上的还是个色鬼?
正当何疏考虑要不要咬破舌尖喷她一脸血时,就听见一声鸟叫。
咕呱。
咕呱。
怎么有这么难听的鸟叫声,跟老鸨扯着嗓子喊客倌快来呀差不多。
这怕不是一只青蛙精转世投胎的鸟吧?
乱七八糟的念头从脑海里掠过,一双血红眼珠猛地凑近!
何疏分明从那血色中看见千万尸骸争前恐后张牙舞爪朝自己扑来,急欲噬血吞肉,剥皮拆骨,浑身神经剧烈狂跳,四肢却完全不受控制,眼看就要被完全控制——
第2章
何疏醒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梦里。
他好端端坐在车里,没有下车去追那对男女,也没有遭遇惊心动魄的生死一瞬,唯独伸手一摸,脖子空荡荡,那个挂件没了。
不是梦。
他身体发软,有种激烈运动后的疲惫,胸膛更是止不住喘息,衣襟扣子半开,有点火辣辣的疼,低头用手机光源一照,上面三条抓痕,缓慢渗血。
如果只是做梦,不应该如此。
那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坐在车内往外望去。
外面依旧是昏黄路灯,时亮时暗,树影婆娑,但记忆里度假山庄的招牌没有了,远处是黑漆漆一片,何疏低头用手机定位,还是原来的地点,附近的确也有桃花流水度假山庄,但离此地还有两公里。
也就是说,刚才不仅他眼睛出毛病,连导航也出了毛病。
是障眼法吗?
后来有人救了自己,把一切恢复原样?
何疏静坐片刻,抽了根烟,发动车子掉头回去。
百思不得其解,他的解决办法是暂时不钻牛角尖,船到桥头自然直,没有必要为难自己,要不然做人多累?
车子一路开回市区,身体虚弱之后肚子就特别饿,等红灯的时候更是咕咕作响。
何疏将车窗摇下,初秋凉风带着烟灰飘进来。
那是纸钱燃烧的味道,以前每年农历这个日子,总会有些人遵从民间习俗,在路边烧纸钱给路过先人孤鬼。随着城市建设,现在这种行为少了许多,但偶尔还能瞧见零星火苗在深夜都市里亮起。
毕竟凌晨了,出行车辆稀疏可见,有些讲究或迷信的人,不会选择这个时候还在外面游荡,平日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前后左右,此刻竟只停了何疏一辆车。
他摁下林小胖的电话,准备过去蹭一顿夜宵,但电话怎么都没打通,手机信号好像还没从郊外那种状态里回过神来。
红灯还有最后十秒,何疏连外卖软件都打不开,正有些烦躁,抬起头就瞧见一只狗慢悠悠从马路对面的人行横道走过去。
他起初不以为意,低下头顿了一秒又猛地抬头!
那狗比寻常狗要高上一些,走路姿势也有点怪异,不像受了伤,倒像是同手同脚的僵硬,路灯下,狗毛泛着幽幽的蓝绿色。
他定睛再看,那哪里是狗,分明是一匹纸马。
身上那蓝绿色,自然也不是什么狗毛,而是香烛店里折纸马时用的上色铝箔纸。
纸马不知道何疏已经看见它了,还在装狗往前溜达,过了马路,悠悠消失在两栋大楼中间的小巷里。
何疏:……
要说恐怖,其实也不是那么恐怖。
但这种诡异到超乎寻常理解范畴的事情发生在眼前,换作别人早就花容失色,何疏倒还镇定,他眼看着纸马走远,绿灯亮起,若无其事继续开车。
从小到大,这种事见得不少,当时遭逢意外,他的眼睛被外公“封”起来,之后就再也没遇到过怪事,近年来封印有松动迹象,外公去世了,他也懒得四处找人,便这么得过且过,三不五时撞上点稀奇古怪的东西,渐渐麻木了。
只是今晚的遭遇,算是以往加起来最离奇诡异的一次了。
何疏现在只想回家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车开进地下停车场,何疏对通往自己停车位的那条路熟稔于心,平时闭着眼睛都能开过去,今天晚上他特地留神,开得分外谨慎。
可越不想遇到什么,就越来什么。
一团黄红相间的物体当先映入眼帘。
它一动不动躺在地上,身上毛羽被车前灯照得根根分明。
好像是只鸟。
这鸟比寻常鸟类大些,接近猫头鹰的个头,有些像鹦鹉。
路就那么宽,开车是绕不过去了,何疏只好下车,瞧瞧这怪鸟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死了就挪一边,回头打电话找物业,活着就搬车上,明天找个宠物医院。
这鸟虽然毛发绚丽,却毫无光泽,手戳上去也硬邦邦的,双目紧闭,没了气息。
这小区有人违法豢养野生动物?
濒危动物被人私自豢养不善遗弃?
一瞬间,何疏脑海浮现《今日说法》的画外音。
他把僵硬死鸟挪到一边,拨打电话给物业,但手机岌岌可危的一格信号在注视下宣告阵亡,彻底没电了。
无可奈何,何疏把车子先开去车位,准备再把鸟带去物业让他们报警处理。
谁知他停好车回来,鸟却不见了。
原先那地方,连根羽毛都没有。
鸟没死,还是被人捡走了?
那鸟的羽毛奇彩华丽,有人猎奇捡回家收藏也不奇怪,问题是大半夜停车场四周寂静,从哪儿突然冒出来的人?
何疏揉揉额头,折腾大半夜,他眼皮子已经上下打架,只想回去好好睡上一觉,就也不再管那鸟的去向,结果没走出多远,他就顿住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