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正华导演忙的很，今天的试镜由副导演张振来负责。场务将几人带到张振跟前，张振同杨慧寒暄了几句，将目光放到了杨慧身旁的许乔身上。

　　资料是一早就看过的，张振对许乔的花瓶名声有所耳闻，压根也没指望他能通过试镜，这次试镜机会不过是卖个面子给杨慧。

　　真人看着倒是比照片上要出彩的多，见惯了娱乐圈俊男美女的张振也不禁给许乔的外貌评了个高分。

　　目光扫过一旁的李成轩时，对方礼貌地微微躬身。张振点头示意，内心有些疑惑杨慧怎么带了两个人过来。

　　“今天剧组忙，那别的咱也不多说了，就直接开始试镜吧。”张振看向许乔，“剧本看过了吧？虽然是试镜，但是为了效果，还是先去换下造型哈。”

　　许乔点点头，在造型师那换了衣服，出来后怔了一下，只见徐斯奕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过来了。

　　他坐在张振旁边，一身古装扮相，白衣飘飘，长发由一根青色发带半系起，眉骨略突出，显得眼瞳深邃，下巴线条如玉般优雅清晰。

　　从服化上就能看出百鬼剧组不缺钱。徐斯奕那身衣服堪称华美，袖袍上绣着展翅欲飞的仙鹤，领口则是精致的云纹，料子十分有质感，一看就知道造价不低。

　　徐斯奕是拍完戏随便过来看看的，听到一会儿试镜的人是许乔，顺势坐了下来。

　　李成轩试图和他说几句话，只是这人端着前辈的架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嗯”上两声。李成轩看到他脸上若有若无的不耐烦时，干脆闭嘴了。

　　看到许乔出来，徐斯奕换了个放松的坐姿，眼睛微眯。

　　同样是古装造型，许乔现在的扮相给人的感觉和锦儿完全不同。

　　锦儿一身红裳，是张扬肆意，妖冶盛放到快要腐烂的花。

　　小道士一身道服，头戴方巾，俊秀的脸庞透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气质干净如林间清泉。正是自小养在山中，本领未到家又渴望惩恶扬善做番大事的纯真少年郎。

　　剧组的人都有些惊叹，如果说本来看了剧本对小道士的形象还有些模糊，可此时看到许乔，那模糊的影像就一下子清晰起来，小道士，就该长这个样子才对。

　　对许乔的造型很满意，张振翻了翻剧本道：“你就饰演小道士戳破女主对水鬼感情的这一段。”

　　《水鬼》说到底，也是一个我爱你，你以为你爱我，可是实际上你却爱着他的老套故事。

　　小道士下山历练，被天真烂漫，善良纯洁的女主吸引，两人志趣相投一见如故，自然而然地相知相恋，爱意日渐浓厚。

　　但是陪伴女主长大的水鬼是蒙在他们之间的阴影。

　　小道士渐渐明白，水鬼对她而言也许不仅仅是童年玩伴，但女主自己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以捉鬼降妖、为民除害的理由，第一次为了私心想要除去那只水鬼，女主在这时和他爆发出了巨大的矛盾。

　　许乔要试镜的片段，就是女主拦下施展道法意欲除去水鬼的小道士后，小道士对她的质问。

　　作为试镜演员，是没有资格看完整个剧本的，只能得到个梗概以及和试镜有关的那部分剧本。

　　具体怎么发挥，就要看演员能不能从有限的信息内，推敲、自我完善要试镜的角色，演出符合角色味道的戏来。

　　先前来试镜的男演员，在表现这一段时，情绪处理上大多有些单薄，歇斯底里的台词，夸张的身体语言，要说这么表现也没大问题，但总感觉差了点意思。

　　张振摩挲着下巴，想看看许乔是如何呈现这一段的。

　　许乔低头酝酿了下情绪，再抬起头时，眼睛里的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他快步朝前走了几步，紧接着像是听到什么人在背后叫他，眸光里流露出两分挣扎，缓缓停下步伐。

　　在旁观看的众人都明白，是女主叫住了他。

　　许乔垂着眼帘，面部表情变化不大，看上去风平浪静。

　　张振原本有些散漫的姿态凝固了下，随后看着许乔的目光认真起来。

　　演戏懂得克制，就是很难得的一点了。

　　他继续看了下去。

　　许乔抬起眼，面前仿佛站着个人，他看着她，又很快挪开目光，扣紧了手中的桃木剑甩来甩去，装出轻松不在意的模样来：“为什么拦我？他的存在，对整个村子都是威胁。”

　　对面并没有搭戏的真人，但对话部分并不让人觉得出戏。

　　听到女主责问他是不是因为私心才去伤害水鬼时，许乔短促地笑了一下，嘴角刚勾起就收敛了回去。

　　那双眼睛像是墨水滴在清水中，倏忽逸散开，晕出了一片墨色。

　　他没有回答，但在旁观看的人都明白了，他和女主的冲突在这一刻到达顶点，不可调和的矛盾即将一一摆放到跟前。

　　戏剧里的矛盾冲突，就是剧中人物与人物之间各种因素此消彼长的过程。进或退、爱或憎，拉锯战一样，划出尖利的声音。

　　许乔眼睛里隐忍的痛楚和嘲讽浓郁得让人无法忽视。

　　终于，他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私心？”

　　“我问你，到底是我有私心，还是你有私心？”

　　隐秘的心事逐渐被戳破，从前带着几分稚气的小道士一改嬉皮笑脸，相反步步紧逼，逼问着女主，让她看清楚自己摇摆不定的心。

　　“你想让他重入轮回，那你可知晓，投水而死之人，若想再入轮回，需得有人在那处溺死充当他的替死鬼。”

　　“你说他从未伤人，可他因为你，已经动了那再生为人的念头，想要引诱人下水。”

　　“你可知道，他为什么会动了这个念头。”许乔来回踱了两步，握着桃木剑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音色好，台词功底也好。这一大段台词咬字清晰，声音平稳，情绪重音一一到位，已经超过大部分同龄人了。张振暗自在心里评价。

　　“因为你。因为你长大了，从那个牙牙学语步履蹒跚的小娃娃长大了，长成了现在——”

　　从头到脚将那虚幻的站在自己跟前的少女审视一遍，所有的情绪都歇了，许乔轻轻说道：

　　“现在这番模样。”

　　徐斯奕笑了下，知晓这个角色许乔已经十拿九稳，没再多待，回到了片场。

　　半晌，张振两掌合在一起，“啪啪”的掌声传来：“不错。”

　　这一段表演，许乔的分寸拿捏得极好。微表情控制力出色，表现情绪来并不空洞，也不夸张。

　　如今很多演员都在使用一种套路化的演戏技巧，愤怒就是爆青筋外加咆哮，表现焦急就是双手不住搓动衣角。实际上是在用一种可以作为模板的表演方式，换句话说，就是敷衍偷懒。

　　这就导致，演员不管演什么，都像是同一个人。

　　技巧本质上用起来也没错，观众很容易接受这样的情绪设定。但如果不加思考，只知道套路，那么表现出来的东西就难有说服力，难让观众具备同理心。

　　也就无从谈起让观众代入角色，感受角色的命运起伏了。

　　许乔对于小道士的理解可以称得上透彻，细节部分的设计足够到位，符合角色定位。

　　而那种克制的、自然的表演更是打动人。

　　有些演员哭了笑了，大喜大悲，观众却无动于衷，只觉得说不出的尴尬和生硬。有的演员没有泪水，但一个眼神，一个细微动作，就足够吸引人的目光。

　　说到其中原因，天赋、时间沉淀、努力程度，都是不可或缺的。

　　很多演员，其人生阅历并不足以支撑他们对不同角色喜怒忧思悲恐惊七情的理解，天分不足，疏于思考，基本功也懒得打磨，从何谈起演技。

　　而许乔最大的优势在于，穿书世界带给他的种种体验，须臾百来年上千年，铭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想丢也丢不掉。

　　所谓演技，就是用此时自己的这具躯壳，盛放下彼时另一个人的灵魂，去成为另一个人。

　　在剧组观看试镜的人眼中，这次试镜堪称精彩。

　　然而许乔并没有获得这个角色。

　　小道士的扮演者最后定下，是李成轩。

第9章 没骂人

　　小道士这个角色，作为五个系列故事之一的男二，在六十集的电视剧中戏份占比并不多，但也算是个香饽饽了。

　　一堆小鲜肉竞争，甄选下来，称得上合格的也有好几位。这种情况下，决定一个演员，除了面上的演技之外，还需要考量些旁的东西。

　　自带的流量、身后的公司、以及各种不足为外人道的东西。

　　张振作为副导演，对一些小角色有决定权，对小道士这样的重要角色也有一定影响力。

　　许乔的试镜固然精彩，但不知道为什么杨慧最后变了主意，给了李成轩一个试镜机会。

　　老实说，同样的准备时间，李成轩最后的试镜表现远远不如许乔，甚至动作神态，表现细节，很明显是在模仿前一天表现出彩的许乔。

　　只是杨慧是老牌经纪人了，在SSE的话语权不低，张振也愿意给她个面子打好关系，至于私底下的好处，那都另说了。

　　虽然比许乔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单看也算中规中矩。杨慧说角色给李成轩，反正一个经纪人手下的，给谁不是给。

　　毕竟水鬼卷最能出彩的是男主，小道士演的好最好，演的差点，问题也不大。

　　张振虽然心里有些遗憾，但还是压下了许乔的试镜录像，告诉胡正华，李成轩试镜表现不错，可以考虑。胡正华之前也看过李成轩演的戏，在一众鲜肉里头演技算不错了，问了两句后就定下了。

　　许乔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没有太多意外，从试镜那天李成轩坐上车开始，他就隐约察觉到会出什么事了。

　　没能拿到这个角色，估计解约的事已经被杨慧提上了日程。

　　果然，在接到试镜结果后不久，她的电话就打来了。此时许乔刚拍完一场戏，正坐在休息室里，跟李飞飞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许乔，等拍完《聊将》，回公司走下解约流程吧。”

　　接通电话，杨慧的话在还算安静的休息室内听得清清楚楚。李飞飞听到她说的什么后，脸色瞬间耷拉下来。

　　许乔垂下眼睫喝了口热水润嗓子，知道自己这是被放弃了。

　　这其中自然少不了李成轩的功劳，很明显杨慧要偏心他多一些。

　　本来杨慧在是否留下许乔中徘徊，小道士这个角色就是决定要不要保他的一个考验。如果没有李成轩出来搅局，许乔顺利拿下小道士这个角色的话，杨慧也会跟公司出面留下许乔。

　　但现在一切已经宣布结束了。

　　李成轩拿走了这个角色，杨慧也不再犹豫，果断放弃他。资源这种东西，永远是不够分配的，这个时候，人情关系，总会偏向自己更喜欢的那一个。

　　何况，这本身也是公司高层的意思。

　　许乔稍微有些头疼，倒不是因为解约这件事本身，而是后续的各种麻烦。

　　比如繁杂的手续，比如现在的住房是公司提供的，解约后肯定得再找住处，比如解约了后是不是还得找其他工作……许乔是个怕麻烦的人。

　　不过解约也好，至少能省不少糟心事，以后的事就等《聊将》杀青再说吧。

　　他揉揉太阳穴，回道：“我知道了杨姐，等《聊将》杀青我就回去走流程。”

　　许乔的声音很平静，杨慧听出那并非是刻意伪装的平静坦然，他是真的不是很在意。

　　这个认知让杨慧眉头紧锁，心里有些不舒服起来。

　　她本以为，许乔怎么说也该说说好话，请求自己为他说说情。她甚至已经准备了一番搪塞他的话，告诉许乔这是公司的决定，自己也没有办法。

　　但是许乔云淡风轻，气度良好，对这个结果一点不在意。

　　让准备好的话毫无用武之地。

　　挂断电话后，许乔看了眼一旁神色忧郁的李飞飞，懒懒开口：“怎么了？”

　　李飞飞扁扁嘴，委屈地低声道：“李成轩这个笑面虎，太可恶了。”

　　是啊，太可恶了。许乔吐了一口气，吹走被风带到嘴角边的长发。他懒得跟人计较，但也不代表不会记仇。

　　李飞飞给他理了理发套，唉声叹气道：“哥，你说你要是解约了我可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