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冽的狂风宛如削骨如泥的匕首，吹得人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司君身体前倾，弯腰趴在龙背上，侧着脑袋避开那股喧嚣又凌厉的风。
阿比诺侧眼过来，瞧见的便是小人鱼缩成一团，哆哆嗦嗦的模样。
人鱼的耳鳍经不住刺激又哆哆嗦嗦冒出来招摇，此刻正被风无情摧残，看着就很可怜。
一些对于弱小事物的怜悯之心夹在对儿子伴侣的眷顾之中。阿比诺似乎头一次产生这种照顾小崽子的心情。
他抬手，给司君竖立起一道无形的遮风屏障，司君便觉得凌冽的风陡然消失，他的世界恢复了平静。
后来他注意到是阿比诺校长帮了忙，便老老实实地向人点头，表示感谢。
黑龙先生飞行速度极快，毕竟是习惯和擅长飞行的生物，转眼他就飞到瞧不见神迹之都的范围了。但没看见归没看见，黑龙先生仍不敢放松警惕。
可以说是龙不停蹄，他们一路狂奔，经过了半个夜，终于在大约凌晨三点的时候到达狄诺科此番前去的目的地，诺伊尔洲。
诺伊尔洲从前是一座供奉着神明的宫殿，建筑巍峨，气派豪华，曾被誉为神明主殿。
因为这个地方太过豪华，且多次出现神明造访的痕迹，所以这一度繁华，连同周边的城市也一样。
可是七千多年前一场神降的灾难将这片土地夷平地，包括邻边的城镇也受到了波及，变成一片荒野。
现在这个地方只剩下一片沙漠，诺伊尔洲这四个字也从形容正座伟傲的城，变成指代沙漠中孤存的小小绿洲。
司君远远就看到矗立在雪地沙漠之中的唯一一片绿地，绿地大概呈不规则的椭圆状，大小顶多也就四五个尼林诺林那么大。可以说是黑龙用尾巴扫一扫，这片绿地就会当场去世。
绿地周边有很多断成几节的圆形或者方形柱子，每一根都十分粗壮，至少得三个司君环抱才能抱全。但这些柱子饱经风霜摧残，已经被削磨了棱角，变得残破不堪。
绿地的正中央是一片丰饶的水域，草地和凋零枝叶的绿叶都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雪。
黑龙先生停在绿洲之外放下两人，司君立即从龙背跳下，从布兜里掏出花灯，捧着灯就直直奔向绿洲。
紧接着，尼林诺林身边腾出一团白雾。化成人类形态，高大的黑皮先生从白雾中缓缓走出。
他恰好走到阿比诺身边，看着司君小小一只跑开的背影，扬了扬下颚，说道：“这小子就是传说中的人鱼？狄诺科的伴侣？”
黑龙先生尼林诺林是阿比诺的老朋友，但尽管他们交情匪浅，尼林诺林也能知道阿比诺的秘密。他只是觉得阿比诺对狄诺科那小子照顾非常，就像看儿子似的，连带他的伴侣也是爱屋及乌。
阿比诺没有否认这点，尼林诺林就已经得到了答案。
二人跟在司君身后，一左一右并肩前行。直到走到站定在湖边的司君身旁，阿比诺才开口：“有感觉到他吗？”
司君慢慢摇头。
他感觉不到。
这里没有半点狄诺科留下的痕迹，司君甚至没有感觉到他来过。他抬头望向绿洲之外，瞧见无尽的黑夜，和半覆盖在黄土砂石上边儿的薄雪。
再远的地方，因为被黑夜笼罩着，司君也看不清了。
他满心疑虑，站在水边紧蹙眉头，又陷入沉思当中。
阿比诺看见司君摇头，便示意着黑龙先生尼林诺林同他一起寻找起绿洲，试图从中寻得狄诺科留下的蛛丝马迹。
而司君则在原地静静地站着，放大精神力的搜索范围，以此来寻找狄诺科。
可他不管放得多大，都没有看到狄诺科任何一点儿痕迹，更离谱的是，这里甚至都没有他来过的痕迹。
难道狄诺科来的不是这里？
难道他在半途上又被别的什么事给吸引走了？
司君保持着怀疑的态度，着眼四下。
他记得狄诺科说傀儡奴仆在这附近发现了母亲战斗遗留的气息，他这次过来也仅仅是为了查明这一点。可是司君看了又看，并没有找到他说的气息，也没有发现什么新的战斗痕迹。
他不信邪，偏要把这个地方全走一遍。
便见银发的少年手中提着一盏花灯，绕过了残戈断壁，又绕过草野枯枝，提着灯从绿洲这一头走到另一头，找得比谁都勤快。
不知不觉，时间一点点流逝，天空泛起鱼肚白，司君却还是没有找到任何一点关于狄诺科的痕迹。
就连尼林诺林都忍不住问：“你确定是在诺伊尔洲？”
难得的焦躁笼罩在司君心头。
他站在水边，长长地舒了口气，准备再静下心，回忆一下狄诺科跟自己都说过哪些话。
却见水中有一粒小小的光芒闪过。
司君立即顺着那光芒走去，双足踏入绿池。然后他弯下腰，从水里捡出一颗晶莹剔透的小珍珠。
第156章 珍珠
注意到司君异常的举动, 阿比诺和黑龙尼林诺林也一块儿走了过来。
他们眼尖，不需要太多展示便能轻易看清司君手中捏着的小珍珠。阿比诺校长眉心皱出几叠弧度，长辈的年龄感一下就涌了上来。
他走到司君身边，见后者捏着小珍珠若有所思。阿比诺正打算开口询问, 司君却忽然当着他们的面捏碎了那颗小珍珠。
几乎是没有迟疑, 司君将小珍珠捏成齑粉, 又抬手到唇边。舌尖从口腔探出，司君小心翼翼地舔点拇指, 用舌尖蘸取那团小小的粉末到口腔中慢慢碾开。
当品到熟悉甘苦时, 司君忍不住眸中的担忧神色更加明显。
他们在夜中辗转时曾经共同品尝过许多小珍珠，数量可能没有到百颗那么夸张, 但是这个味道和口感他记忆深刻。
狄诺科为了闹他, 还拿过别的珍珠跟他玩。哪一种都不同，但无论哪一种, 都跟他自己的小珍珠不同。
这件事只有狄诺科知道。
他一定知道自己会来，所以才会留下这种痕迹。
阿比诺校长和尼林诺林黑龙先生在一侧观察着司君的反应, 直至瞧见他眼中略微担忧的神色，阿比诺才开始问：“你到底看到了什么，找到他的踪迹了？”
“算是吧。”司君说着，摊开指节里的珍珠粉给他们看，“这是我的珍珠，这些珍珠我只给过阿诺比亚一个人，它们不可能凭空出现在这儿。”
“他留在水里，是在暗示水里有什么吗？”尼林诺林学着司君的模样走进水里。
这位体型壮硕的黑皮先生个子比司君高多了，几乎快到达司君膝盖的水域才堪堪没到尼林诺林的小腿肚子。
他学着司君的模样四下张望, 企图寻找更多的珍珠或者是其他异常。阿比诺也不会在意会不会被湖水打湿的额外因素，径直迈入水中。
这片绿洲的洲中湖不深, 撑死也就没过司君的腰部而已，水里也很清澈，除了司君他们在水中移动时会掀起一些泥沙，导致浑浊之外，清得仿佛就像是一面镜子。
可无论水如何清澈，他们都没能在水里找到第二颗珍珠。
司君心不爽，干脆走到岸边把裤子替换成了一条半身裙——介于前车之鉴，司君已经习惯性地在布兜里准备上一条可以包裹鱼裙的裙子了。反正他也不排斥穿裙子。
紧接着他将带毛的斗篷全收纳回布兜，解下银链，转身一头扎进了水里。
他就像是从蒂尼亚大陆最最盛大的舞会或盛典逃出来的哪族公主，穿着一条银白色舞裙，拖着长长的裙摆从楼道最上头一路疾驰。
在水中散乱舞动的鱼尾亦同奔跑时被风掠动的裙摆，轻易便能夺取别人的视线。
温柔的晨曦，波光粼粼的水面，人鱼在清透的水下摆动着大尾巴，就在尼林诺林和阿比诺身边穿行舞动，自顾自的游动着，在水里寻找珍珠的痕迹。
尼林诺林眼睛一亮。
虽然人鱼并不亲近他们，现在也没有嬉闹玩耍的那种气氛。但这样漂亮的小家伙在身边近距离游动，即便没有触碰到他们，那种感觉也非常奇妙。
尼林诺林情不自禁盯着人鱼瞧，视线跟着他从绿洲浅湖的这头飘向另一头，最后看向阿比诺校长，眼里带上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我好像理解那些家伙执着人鱼的原因了。”
也别说别人了，就连尼林诺林这个陈年老酱都开始对人鱼产生兴趣了。但这小人鱼全身上下都是精灵标记性的味道，处处都冒着不可侵犯的气味，尼林诺林再煞笔也不会去招惹一只精灵的伴侣。
精灵的口碑可是有目共睹的。
哦，况且这精灵还是狄诺科。
算了，想想就觉得很烦人。
尼林诺林眼看着摆动漂亮尾巴的人鱼从身边游过，一次，两次，三次。
他实在没忍住，上手去抓了一把鱼裙。
但人鱼似乎觉察到他的动作，摆动尾巴灵巧避开他探来的手，游到远处，水面钻出一个湿漉漉的脑袋。
受到惊吓的小人鱼正用充满疑惑的目光死死盯着尼林诺林。
额。
幼稚的举动被抓包，尼林诺林被那目光盯得有点尴尬。他干咳了一声，什么也没说，默默别开了头，继续寻找水里是否还有别的小珍珠。远方的司君又仔细观察他一会儿，才重新潜进水里继续干活。
阿比诺在旁边看着，送了个不大友善的白眼给尼林诺林。
骂他都他妈上千岁了，还这么幼稚。
后者则是不痛不痒的耸耸肩。
司君摆着尾巴继续在水里游动。他在水中的视力比岸上要好很多，也很能适应黑暗，没多会儿，他就找到了第二颗埋在沙里，只露出一小块的小珍珠。
司君将珍珠从水里刨出，又有样学样刨动附近沙石，忽的，他想到了什么似的，开始放眼观察起四周来。
而后，一个诡妙的想法在司君心里慢慢浮现。
有水肯定会有生命，就像湖边生长茂盛的绿植，湖底也应该会有类似的生命。但这片湖却完全没有绿植，也没有其他活动的鱼类。
水质司君尝过了，没有感觉到别的问题。那么……一定还有别的什么原因，抑制了这片湖生命的生长。
珍珠，水。
狄诺科以珍珠作为线索，除了想告诉他自己曾经到过这儿，是不是还想指代什么。可是光凭珍珠，又能得到什么线索呢？
司君试图和自家哨兵先生的脑回路同步。他保持着思考的姿势在水里游来游去，终于好像把这些关键性的线索串联了起来。
可也是在这个时候，有一直不规整的队伍贸贸然闯入司君精神探索的范围。
——要知道他为了随时随地感知道狄诺科，一直保持着探索状态。
“……切，这么快就来了。”司君听见水面上的尼林诺林好像在说什么。
他冒出头，就见尼林诺林走出浅湖，快步走到沙漠区域，又变回了那条醒目的黑龙。
黑龙巨大，翅膀一张，差点打翻了绿洲里那些并不茁壮的树木。但黑龙先生一点儿反省的意思都没有，反倒还兴致勃勃地往前走了两步。
司君就觉得水池里的水连带自己都被震了好几下。
“世界和平太久，老子也很久没能跟人干架了，正好，今天活动活动筋骨。”尼林诺林满是高兴地喊了一声，阿比诺听这发言，无奈地摇摇头。
便见大黑龙前肢匍匐在地，像是一只雄伟的大狗似的疯狂抖水。然后又扑扇起翅膀，转身朝来人的方向飞去。
临了，他还不忘留下一句话。
“找你们的！老子去玩！”
第157章 水底
追踪者身份不明, 但只要细细推敲，还是可以猜出一部分的。譬如其中一定会混杂着曾经提出要夺走人鱼性命的部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