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悯是最可怕的情感之一,它比单纯的爱还要可怕得多,爱是伴随着索取的,可怜悯却没有。怜悯会因为怜悯对方从而把自己交付得干干净净,哪怕最后是农夫与蛇的下场,被咬伤从而导致中毒的人也只会叹息一声,都是因为它太可怜了啊。
赏南从一开始就会注意拿捏这种情绪的分寸感,他面临的毕竟也不是普通的人类,而是怪物,他没有让自己在怪物世界陨落的打算。
翟青渔的手掌贴在了赏南的头上,赏南柔软的发丝从他指缝之中戳出几缕来,翟青渔的手掌慢慢往下滑,直至掌住了赏南的后脑勺。
被猛地带向前,摔在翟青渔膝盖上面时,赏南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蝴蝶振翅无声,翟青渔的动作也同样悄无声息。
“青渔哥……”赏南凝固的表情很快变成小心翼翼的讨好,他不太能摸得定翟青渔,翟青渔的温柔不是表象,他是真的温柔,可也是真的阴暗。
赏南手指撑在地毯上想爬起来,他几根手指都用了劲,却没有撼动后脑勺的手掌分毫,衣服单薄,他分明感觉到了,他身后不止翟青渔的那一只手。
衣服上,好像有东西,不是,是贴在了他的脊背上面,柔软而又富有力度,不止一个。
他不敢回头看,迫于体位问题,只能仰头去看翟青渔,翟青渔深蓝的眼睛正温柔地注视着自己,已经不知道注视多久了。
[14:我给你切一下视角。]
赏南有预感这视角看见的东西不会正常到哪里去,但他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拒绝,脑海里就出现了14切换给自己看的场景。
他身后的灯光比其他地方的光线要暗许多许多,像是蓄积着一团团黑雾,而这昏暗中,数只昆虫类才会有的黑色长足从其中伸出来,不容置喙地按在了地毯中央那个少年的后背上面。
蝴蝶的足有六只,环抱形,赏南自己看不见,可从14提供的场景中可以见得,它们看起来确实像从后搂住了赏南。
实则,它们是禁锢住了赏南,让赏南伏在翟青渔的膝盖上面,无法动弹半分。
这也是赏南现在体会到的感受。
翟青渔冰凉的吻落在唇上时,赏南丝毫没有感到意外,他甚至还主动微微张开嘴,接纳了翟青渔。
房间的光线和空气同时变得炙热粘稠,像是能把人烧成一把灰的岩浆。
赏南后背被那些抱足按得有些疼,这样的蝴蝶不是飞在花丛中仙气飘飘的蝴蝶,它的足弯起来像镰刀,如若不疼惜赏南的话,直接从后背捅到胸膛来一个对穿也轻而易举。
他似乎看见了翟青渔的翅膀,影影绰绰的轮廓,像是没有实质性存在,像在缓缓流动的带了颜色的薄雾,每扇动一下,那些雾就又要散去一部分,然后继续缓缓聚拢。
那对翅膀几乎能将他和翟青渔自身一起包裹在内,然后可以为所欲为做任何它想做的事情。
“呕——”赏南猛地推开翟青渔,求生欲望让他力量爆发,他扶着翟青渔的小腿,伏在地毯上干呕了几声,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口器……是口器,翟青渔把口器伸进了他的喉咙里……
“呕——”完全是无法自控的反射性的干呕,他觉得自己要是不推开翟青渔,翟青渔的口器就不仅仅只是到喉咙那么简单。
这股毛骨悚然的感觉终于消失,赏南被翟青渔握着手腕拉起来,翟青渔人畜无害的温柔劲儿始终存在,“下次我会注意一点。”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翟青渔抽了几张纸巾,擦掉赏南鼻尖和额头的汗水。
“那个……那个,算了,没什么。”赏南声音嘶哑,他觉得有一部分是因为口器的缘故,现在还不是摊牌的时候,赏南想。
“刚刚嘴里,感觉有点怪怪的。”赏南露出无辜茫然的神情说道。
翟青渔想了想,说道:“可能是因为你从来没接过吻吧,接吻都是这样的。”
赏南:“……”
[14:它敢这么说,是因为它觉得你以后不会再有和别人接吻的机会了,你又没经验,就随它编咯。]
卫杰在外面敲门,他要找赏南玩。
翟青渔给赏南整理了发型和衣服,拍了拍他的肩膀,“出去吧。”
在赏南离开翟青渔的房间之后,没多久,几只拳头大小的蓝色蝴蝶从翟青渔的身体里冒出来,它们轻盈地扇动着翅膀,也轻盈地落在了那只已经开始氧化变黑的苹果核上面。
待它们吃饱喝足之后,翟青渔眉目温润,干净利落地剪下了自己需要的几片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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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还是夏季,尤其是在南方,秋天来得非常晚,当然也特别短。
一场雨过去,温度没有丝毫的降低,反而还有升高的迹象。
赏南把翟青渔的衣服换下来,给洗衣房的阿姨们,重新换上了自己的T恤和薄长裤。
“赏南,你伤好了吧,我们一起出去玩儿吧,你来芸城都还没开始玩儿,”天气晴朗的早晨,用早餐时,卫杰剥着清蒸出来的虾,“我们去看大瀑布!!!”
卫杰一开口,翟青明也连连附和,“你伤应该都好了,我看你脸上都已经掉痂了。”
“前两天下雨,那瀑布这会儿水肯定特大,等重新热起来,估计只能看景区的水龙头了。”翟青明故意这么说。
他邀请赏南和卫杰来自家玩儿,目的就是为了和赏南能多相处,结果赏南从山上摔了下去,这段时间净呆在家里,哪里都没去成。
赏南看了眼翟青渔,后者抬起眼,对自己笑了笑,“看我做什么?”
明知故问。
“太热了,我不想出去。”赏南故作烦躁怕热的样子,好像一听见出去,连饭都吃不下了。
“不热啊,我们现在出发哪儿热了,等会中午才热呢,而且我们是开车过去,车里有空调,等到了山上说不定还觉得冷,晚上可以在山上的酒店住,爽翻天了!”翟青明还没跟赏南一起在外面过过夜呢。
赏南表现出不想去的样子。
他索性摆头,“青渔哥,你去吗?”
翟青明表情一凝,“你问我哥去不去干嘛?他坐一轮椅怎么去?”
翟青渔毫不介意翟青明的直来直去,他还附和对方,“是啊,你们自己去玩儿就行了,我出行不便。”
连卫杰也让赏南一起去,“谁跑来旅游是为了天天在家睡大觉啊?”
可青樰山呆着真的很舒心,空气清新干净,空气湿度也高,不像山底下干燥闷热,更重要的是,青樰山有翟青渔。
不过再怎么拒绝,卫杰和翟青明都不依不饶,赏南只得点头,要不是还有卫杰同路,他还真不一定会和翟青明单独跑出去,翟青渔真的说不定会把自己活撕了,不然就把翟青明活撕了。
赏南终于点头了,翟青明跳起来欢呼一声,高兴写在脸上,他推着赏南,“那你赶紧上楼收拾东西,我们马上就出发。”
赏南一脸的难色。
他去看了一眼翟青渔,发现翟青渔根本就没看自己和翟青明,他简直都想直接和翟青明摊牌说明自己和翟青渔的关系,可翟青渔分明不想告诉翟青明。
“等一下,我吃完最后几口。”赏南握紧筷子,无奈地回应着翟青明的催促。
瀑布离青樰山并不远,开车两个多小时就能到,就算住上两个晚上,也用不着带特别多的东西,酒店一般都会有准备。
简单地给书包里塞了点东西,赏南拎着书包悄悄跑去了翟青渔的房间。
“进来。”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翟青渔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的不悦,赏南还是觉得心尖一抖。
如果还有其他的任务世界的话,赏南希望这类的感情线可以简单一点,哪怕是强取豪夺他都能接受,翟青渔实在是太磨人了。
“我走了。”赏南没有进房间,就站在门口,翟青渔在他的工作台忙活,背对着自己,“嗯”了一声。
“路上注意安全。”翟青渔还说。
但不是赏南想听到的话。
赏南小声问对方,“你没有什么对我说的吗?”
翟青渔放下了手里的工具,他的轮椅慢慢转向,然后朝赏南缓缓行进,他四平八稳的样子跟赏南乱七八糟纠缠在一起的心绪形成了极大的对比。
“我想趁着这次出去玩,告诉翟青明我们的事情,”赏南蹲下来,抬眼看着翟青渔,“等我回来。”
他看起来年纪太小了,不太适合说这句话。
但翟青渔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
没从翟青渔眼睛里看见低落的情绪,赏南才拎着书包往楼就打着方向盘朝外面去。
引擎声很快消失在了院子里,空气的冷清意味渐浓。
翟青渔从来没觉得青樰山如此安静过,以前他能听见风吹过群林,也能听见昆虫自繁花攀爬振翅落足,溪水叮咚…..现在却什么声音都好似消失了,在赏南离开这里的那一刻,它们也跟着一起不见了。
不过,在赏南他们离家后不久,院子里来了几位好久未曾来过的“客人”。
张妈的声音也随之在翟青渔房间门外响起。
“小鱼,太太和翟总来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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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不止翟母翟父,还有随行的助手和律师,都是翟青渔眼熟的人,他们看见翟青渔,同情的眼神藏都藏不住。
“小明去哪儿了?”翟母四处看,没见着翟青明。
翟青渔靠在轮椅里,“和同学出去玩了,刚走。”
“那我们在路上怎么还没遇见……”翟母自言自语道,她问完翟青明之后,才问翟青渔,“你最近怎么样?”
“我挺好的,”翟青渔看向律师,又去看翟父,“您这是……”
翟父不太自然地清了清嗓子,但俨然也是下定了某个决心,“是这样的,我和你妈商量过了,如果你一定要违抗父母离开青樰山的话,我们就只能和你断绝关系,当然,明面上你依旧是我的儿子,是翟家大少爷,我们今天带律师来,主要是想先清点你在翟氏的股份以及你名下的资产,你妈还决定给你一部分,合同我们已经拟定好了,你直接签字就可以,签了字,以后随便你去哪里,随便你做什么。”
等翟父说完,律师从公文包里拿出两份厚厚的合同,恭恭敬敬地放到茶几上,他放下之后,看了眼翟青渔的腿,又重新起身,双手把合同递到了翟青渔的手中。
翟青渔露出不解的表情,“爸,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为什么不能离开青樰山?”
“你长大了,翅膀硬了,也不听我们的话了,我们为了你好的话,你一句都不听,我和你妈花一大笔购下这栋别墅,就是为了让你在这里专心养病,现在你什么都不管了,一心只想出去,不顾我们的一片好心,那我们还养着你做什么?你还算是什么儿子?”翟父神情冷酷,语气漠然。
翟青渔的眼神受伤,他刚动了一下手指,翟父的助手就给他手里塞了一支钢笔,指着合同的一个地方,“签这里就可以。”迫不及待的态度令人作呕。
他在青樰山住了十年,青樰山没有山神,保佑不了他,翟家汲取着他的骨血蒸蒸日上,现在,他们害怕他失去掌控,害怕手中的富贵权利被收回,情愿和翟青渔斩断亲缘关系——没了关系,就算翟青渔的腿恢复正常,也影响不到翟氏了。
可他们又狠不下心做绝,强硬地把翟青渔关在青樰山的别墅,也不会有人知道。
或者,直接截掉翟青渔的双腿,那样,任翟青渔如何,他都无法再站起来了。
他们既害怕泼天富贵消失,又不能杀死翟青渔,可其他比如囚禁的方式,就算翟氏其他知情人愿意,翟母也不会乐意。
断掉关系,让翟青渔离开,已经是翟母做过的最大让步了。
“好吧。”翟青渔叹了口气,拧开钢笔,在两份合同上签了字,他抬起头的时候,眼睛是红的,“可以了。”
翟母顿时就捂着嘴哭出声来。
翟青渔看着对方,低喃道:“妈,您哭什么?你们想要的都得到了。”而他想要的,却还要被人觊觎。
“吃个饭再走吧,马上就到吃午饭的时间了。”翟青渔的强颜欢笑让除了翟父以外的人都觉得不忍心。
给了再多钱又如何,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掌控欲就就将一个残疾赶出家门,合同上的条例更是无法细想:翟青渔以后在外不可以说自己是翟氏的后人;他与翟青明以后不再是兄弟;逢年过节祭拜祖先家族聚会等,翟青渔没有资格再出席,翟青渔将彻彻底底被从翟家族谱上除名,除了得到了一些钱以外,他没有亲人了。
不过,本来也就是没有的。
翟母站起来,“我去做饭,我记得小鱼最爱我做的酥肉汤和焖茄子了,好久没下厨,真怕手生做不出以前的味道呢。”
她对自己,还是有歉意的吧,翟青渔看着翟母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