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鹤停下动作,问:“怎么了?”
沈铭乐微微蹙眉,脸上有几分狐疑,他看着余鹤指尖的血珠,喃喃道:“您下针的力度......很怪。”
余鹤下针的速度太快了!
快到几乎只余残影,人的眼睛根本捕捉不到。
但沈铭乐见过很多人施针,只消一眼便潜意识觉得余鹤下针的力度奇怪,是他从没见过一种方式。
余鹤又扎了一个手指,解释道:“我晕针,所以施针时会比别人快一点。”
沈铭乐还是没看清,他眨了眨眼,说:“这不是快一点吧,都快出残影了,这样您怎么找准穴位的?”
人体中每个穴位的深浅本就不同,穴位的具体位置又与人的身高、体重、脂肪厚度密不可分,绝大多数针灸师在施针时都是缓缓把针捻进去,根据手感判断是否扎准了穴位。
针刺放血虽然不用把穴位找得那么精准,但也不该......不该这么快。
毕竟是刺破皮肤放血,又不是扎小人诅咒。
余鹤沉吟片刻,在实话实说和撒谎之间权衡了片刻,未免误人子弟,最终只能如实回答:“凭感觉。”
“凭感觉?”沈铭乐震惊地盯着余鹤:“你不怕感觉错了把人扎偏瘫吗?”
余鹤眼神飘忽,轻咳一声:“人各有命。”
沈铭乐:“......”
第一次见到有人对自己医术毫不自信,同时又如此理直气壮的!
沈铭乐整个世界观都摇摇欲坠,这种不负责任的人为什么会混到沈门一脉,还成了爷爷的关门弟子。
这就是他们口中的天才吗?
水分是不是有点大了?
沈铭乐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自己所剩无几的理智:“那你出门游历时都干什么了?你不救人是吗?”
闻言,傅云峥目光一沉。
室内的气氛倏然凝固,轻松的气氛消散无踪,随之而来的是长久的沉默。
沈铭乐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看看余鹤,又看看傅云峥。
可却没有人解答他的疑惑。
“沈铭乐,你先出去。”傅云峥垂着眼,第一次这样明显地对沈铭乐摆出长辈的态度:“这儿没你的事儿了。”
之前傅云峥看沈铭乐和余鹤斗嘴就像看两只幼鸟互啄,哪怕沈铭乐对余鹤这个师父不算太信服,傅云峥也从未插手,余鹤最近有点没精神,来个小徒弟也挺热闹。
他要是替余鹤训斥沈铭乐,一是欺负小孩,二是越俎代庖,更显得余鹤压不住徒弟。
可‘不救人’这句话无异于往余鹤心口插刀子。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
余鹤散漫是真,随意是真,但救人救世的心从来不是假的,这份心滋要是掺了半分假,余鹤也不会去一趟缅北就伤成这样。
穿山甲就不成、得白血病的小孩就不成、连少年时一块儿上学的伙伴都......
从缅北回来后,余鹤总说自己改变不了世界,所从一开始就不该搭理他。
傅云峥不知道余鹤的‘一开始’要追溯到什么时候,是和黄少航相见的最后一面,还是他们相遇的第一面。
“其实想想我这人其实挺自私的。”余鹤靠在傅云峥肩上,头晕目眩:“从来都是只顾着自己高兴。”
傅云峥摸了摸余鹤的头发:“世间的事,能真正如愿的很少,你高兴就行了。”
余鹤仰面望着天花板,低声说:“我谁也救不了。”
傅云峥抵着余鹤的额头:“你救了我,你把我带到了佛寺。”
余鹤轻笑一声:“你先救我的,你把我从河里捞了出来,河水那么急......傅云峥,我呼吸停止的那几分钟,你在想什么?”
傅云峥如实回答:“我什么都没想。”
“如果我要没醒来呢?”
傅云峥没做过这种假设,他也不想做这种假设:“不知道。”
“我想了,佛寺正殿,取出那枚玻璃前,我想的是......”余鹤低下头,在傅云峥耳边悄悄说了五个字。
听到那五个字,傅云峥眸光闪烁,沉声警告道:“小鹤......你不可以这样。”
余鹤扬起下巴,弯起眼睛笑了:“所以你遇到危险时得考虑清楚,你要是死了,可就管不了我了。”
傅云峥叹了一口气。
他既忧虑余鹤对于死生契阔的执拗,又欣喜余鹤矢志不渝的深情。
第157章
第二天早上, 睡了一觉的余鹤满血复活。
他打着哈欠开门,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沈铭乐。
余鹤:“???”
沈铭乐看到余鹤也不说话,后撤半步, 膝盖一弯跪在了余鹤面前。
余鹤:“!!!!!”
他赶紧蹲下来去扶沈铭乐:“你干嘛呢?”
沈铭乐抿起唇,松开时嘴唇上都抿出了一圈白印:“我昨天口无遮拦,冲撞了师父, 特来赔罪。”
话音未落,沈铭乐倒头就拜。
这是要干吗?给他磕头吗?
余鹤条件反射一伸胳膊,撑在沈铭乐的额头上,惊骇万分:“你们......咱们沈门一脉, 规矩这么大吗?”
沈铭乐低下头,避开余鹤的手,整个人身上展现出一种轴道极致的执着,非得把这个赔罪的头磕出去:“尊师重道是为人之本,与规矩无关。”
余鹤心说他和沈铭乐上下差不了几岁,这个头要是让沈铭乐磕下去, 绝对是自己半夜想起来都会尴尬到失眠的程度!
“是谁说你了吗? ”余鹤半蹲在地上,回头朝屋里喊:“傅云峥!你是不是说沈铭乐了?”
沈铭乐脸颊崩得很紧, 神情也很严肃:“师父,没人说我, 做得不对就是不对, 不是别人不说就是对的。”
余鹤:“......”
妈呀, 沈铭乐说得好有道理。
余鹤都不知道该回什么了。
两个人一蹲一跪, 僵持在原地。
傅云峥走过来,瞧见这幅画面又头疼又好笑:“都起来。”
沈铭乐没动, 余鹤也没动。
傅云峥面无表情,语气微沉:“起来。”
沈铭乐终究不敢违逆傅云峥, 低着头没说话,余鹤一扶他,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余鹤左手背在后面,给傅云峥比了个6。
傅云峥脸上的表情差点绷不住。
在余鹤面前,傅云峥很难维持他那份睥睨天下的盛大气场。
傅云峥看见余鹤脸上就不自觉地带出笑意,就算是故意沉下脸,余鹤也能很轻易把他逗笑。
真奇怪,他明明不是一个笑点很低的人。
都怪余鹤太好笑了。
这会儿傅云峥扮黑脸,沈铭乐自然和余鹤到了一个阵营,师徒俩的关系瞬间拉进。
余鹤推着沈铭乐下楼,边走边说:“走走走,咱们先吃饭去。”
沈铭乐走在前面,没看到傅云峥就在身后,他问余鹤:“傅总怎么生气了?”
余鹤随口瞎掰:“没事,他就是比较容易生气。”
傅云峥:“......”
余鹤继续跟沈铭乐胡说八道,张口就把锅往傅云峥身上甩:“你以后别动不动就搞什么磕头赔罪,傅老板是从外国留学回来的,可能不太喜欢这些封建糟粕。”
沈铭乐:“......”
爷爷,你徒弟说咱们沈家的规矩是封建糟粕。
傅云峥也不知该说什么,最终还是保持沉默,任由余鹤信口开河地造谣。
反正余鹤造他的谣也不止这一桩。
他都懒得解释了。
吃完饭,余鹤拿出针灸给自己放血,施针后,沈铭乐用虎口挤出他指尖的淤血。
这一回,沈铭乐隐隐瞧出余鹤施针的高明之处。
四个字:过于精准。
仿佛在余鹤眼中,人的皮肉是透明的,一眼就能瞧出来穴位的深浅,手也稳得惊人,好像设定了程序的机器,指哪儿打哪儿,没有毫厘偏差。
这种施针的手法独一无二,自成一派。
沈铭乐终于明白余鹤口中的‘感觉’,就是世人求之不得的天赋。
这就是爷爷口中的‘天才’吗?
何止是望尘莫及,简直令人恐惧。
沈铭乐大受打击,看着余鹤随手扎在自己手上的针:“师父,你这手法,我是真学不会。”
感觉这东西上哪儿去学呢?
天赋又该上何处去求呢?
余鹤看出沈铭乐的失落,采取鼓励式教学:“你也很厉害,难怪才上大学就能在专业期刊上发表论文。”
小孩儿还是很好哄的,余鹤才捧了沈铭乐一句,沈铭乐就跟被捋顺毛的小猫一样,肉眼可见地乖了起来。
沈铭乐心里明明很高兴,却谦逊地回答:“我爸说,学医不在年头,在天分,他们都说你很有天分。”
余鹤说:“我哪儿有什么天分,只是运气好罢了。”